文︱陸棄

法國與澳大利亞這段曾被潛艇合同撕裂的防務關系，如今正試圖回暖。2021年，澳洲突然撕毀與法國簽署的數百億美元柴油動力潛艇訂單，轉而投入美英主導的AUKUS框架懷抱，一度引爆了一場罕見的西方盟友間的外交風暴。巴黎震怒，召回駐澳大使，痛批美澳“背信棄義”。三年后，法國駐澳大使安貝爾卻在“護身軍刀”聯合軍演期間宣布，兩國防務關系已經“修復”。這一變化絕非偶然，更不是感情回歸，而是新戰略格局下的博弈調整。

“護身軍刀”軍演作為印太地區最龐大的軍事演習之一，今年吸引了來自19個國家的3萬多名士兵參與，戰術模擬內容直指?？章摵?、高強度登陸、網絡與信息戰等多維戰爭場景。演習地選在澳洲與巴布亞新幾內亞之間，象征性地把澳洲推上了“前沿盟友”的位置。而法國作為歐盟中最具海外屬地存在的國家之一，其參與力度不斷增強。從新喀里多尼亞、法屬波利尼西亞，到不斷部署軍艦巡航南太，法國正在強化其作為“印太玩家”的身份認同。

但這場修復并非沒有前提。當年澳洲之所以果斷終止與法國的合同，是因為AUKUS框架承諾提供核潛艇技術支持，并最終實現澳洲本土建造。但現實遠不及理想。首先是美國造船能力陷入瓶頸，目前擁有的24艘弗吉尼亞級潛艇中，有相當比例處于維護或升級中，年產兩艘的目標更因人力、供應鏈等原因無法如期實現。澳洲未來15年擬接收的三艘核潛艇，時間表已經日益模糊。而澳方所追求的技術轉移和建造能力，也并非簡單的“下訂單”，更涉及核心敏感技術、人才鏈條和產業基礎的全面轉型。

與此同時，美國本身也在重估這筆戰略投入。五角大樓在6月低調啟動了對拜登任期AUKUS協議的內部審查程序，旨在評估其是否符合“美國優先”的政策走向。一旦特朗普陣營重新執政，整個AUKUS項目極可能遭遇政治重啟甚至政策收縮。特別是核潛技術出口問題，若被認為不利于美國本土軍工和技術安全，封鎖出口通道將成為一種必然選項。這對澳洲而言，無疑是戰略安全與經濟資源的雙重高風險投資。

法國正是在這樣的時間節點上，重新遞出橄欖枝。安貝爾大使在接受采訪時明確指出，“我們始終與澳洲友人保持對話”，并暗示如果AUKUS計劃動搖，法國愿意重新評估潛艇合作前景。這是一種典型的戰略布局方式——不搶風頭、不先表態，但一旦對手失誤，便可迅速填補空白。

澳洲在兩大潛艇體系之間搖擺，不只是一次裝備抉擇，更是其國防戰略的方向性選擇。繼續押注AUKUS，意味著要承受來自美國的不可預測性和高依賴性，技術自主化遙遙無期；而重回法國方案，則可能面對“落后一步”的現實，但勝在透明、穩定與政治可控。關鍵在于，澳洲是否仍相信“英美帶路”的路徑真能保其安全，抑或需要尋找更靈活的地緣平衡方式。

而“護身軍刀”演習的實質意義，也在這里凸顯。這不再只是一個秀肌肉的平臺，而是各國在印太安全議程中測試政治信任度和軍事實力分配的場所。法國的參與，是對澳洲的再度示好；新西蘭、日本、韓國的響應，則說明越來越多的中等國家正在尋找“第三選項”。沒有人愿意在大國戰略搖擺之間成為犧牲品，而軍演就是驗證合作穩定性的實驗場。

一個更深層的問題也浮出水面：AUKUS是否正走向“高成本、低兌現”的陷阱？從技術轉移到工業匹配，從核潛交付到人才培養，每一環都需要長期、穩定、高成本投入。但這恰恰是當前美英政治周期極度不確定、軍工系統疲態盡顯的時代背景下最缺乏的三要素。法國作為“第二梯隊大國”，其提供的是一個“次優解”——雖然不是核潛艇，但能提供現成平臺、轉移技術、甚至允許部分本地化制造，其方案的現實吸引力正日益增強。

至此不難看出，所謂的“修復”其實是澳法在新戰略周期下的風險對沖。而未來一旦AUKUS出現政策跳票，法國將成為最具補位能力的選項。這也意味著，澳洲的潛艇計劃本質上已非簡單采買，而是高度政治化的戰略選邊問題。一旦選錯邊，不只是潛艇交不交的問題，而可能是整個國防布局重回起點。

在這樣的格局下，“護身軍刀”更像是一場安全劇本預演，各國都在排練“最壞情況”來臨時的協同能力。法國、澳洲、美國彼此之間的角力、試探與交易，構成了印太局勢最具變數的一角。而演習結束之后，留給澳洲的不是勝利照片和演講稿，而是一份亟待決斷的戰略清單。

對于澳大利亞而言，未來十年的問題從未如此清晰：是繼續緊抱一個可能半途掉鏈子的AUKUS承諾，還是重新考慮更務實的替代方案？而對于法國來說，耐心地等待下一個澳洲“回頭”的窗口，顯然是一場更老練也更現實的游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