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身穿勞保服，頭發隨意扎起，雙手沾滿鍋灰，那位樸素的母親站在廚房，卻一眼撞上了客廳里那群打扮入時的大學生。他們的目光如刀，刺得母親笑容凝固。

林小雨羞憤難當，脫口而出："媽，你先出去買點水果吧！"這句話在客廳回蕩，小雨的"高材生朋友們"微微側目，母親默默點頭，放下鍋鏟走向門口。而當小雨在整理房間時，一張泛黃的照片從相冊滑落，那個穿著光鮮亮麗、手捧獎杯的年輕女子讓她如遭雷擊——那是她從未見過的母親。

01：

林小雨從小就覺得自己的母親與眾不同，但不是好的那種不同。

在她幼兒園時，其他小朋友的媽媽都穿著漂亮的連衣裙來接孩子，而她的媽媽林美華卻總是一身洗得發白的工裝，頭發隨意地扎成一個丸子頭，臉上沒有一絲妝容。小雨不止一次聽到其他小朋友私下議論："林小雨的媽媽好像農村來的。"

上小學后，每次家長會，母親那雙因常年勞作而粗糙的手總讓小雨不敢牽。其他同學的媽媽指甲油閃亮，香水味撲鼻，而她的媽媽卻帶著一股洗衣粉和菜市場混合的氣息。更讓小雨難堪的是，母親說話總是帶著濃重的鄉音，每次開口都會引來其他家長的側目。

"媽，您能不能學著像其他媽媽那樣打扮一下自己？"十二歲的小雨曾這樣問過。

母親只是笑了笑，輕聲回答："媽媽這樣挺好的，實在。"

隨著年齡增長，小雨越發在意母親的這種"土氣"。中學時期，她甚至開始撒謊，說自己的父母都在國外工作，不得不跟著姑姑生活。青春期的小雨，將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學習中，仿佛只有這樣才能彌補自己家庭的"缺陷"。

高中畢業，小雨以全市第三名的優異成績考入了省重點大學。母親站在錄取通知書前，眼淚撲簌而下："閨女，媽媽就知道你一定行。"

大學里，小雨如魚得水。她精心打扮自己，化精致的妝容，穿流行的服飾，融入時尚圈子，再沒人能從她身上看出"鄉下"的影子。她加入了學生會，結交了許多家境優渥的朋友，甚至談了一場戀愛。每次回家，母親都會絮絮叨叨地問她學校生活，小雨卻總是敷衍了事。

"您不會懂的，"她心想，"您的世界太小了。"

小雨有意無意地避免朋友們知道她的家庭狀況。直到大二那年暑假，她的室友趙雯提出想去她家做客。

"你總說你家離學校近，我們認識這么久了，還沒去過你家呢，"趙雯說，"再說了，我們課題組的人也想找個地方討論一下開題報告。"

小雨猶豫再三，終于答應了。但前提是父母不在家的時候。她特意選了母親去菜市場的時間，邀請趙雯和其他三個課題組的同學來家里。

然而計劃趕不上變化。那天母親因為擔心小雨招待不周，提前買好了菜回家，準備給女兒和她的朋友們做頓好吃的。

當門鈴響起，小雨迎接朋友們進門的那一刻，廚房里的母親也正好端著一盤剛炒好的菜走出來。

02：

"這是..."趙雯的目光從林美華身上掃過，略帶疑惑。

林小雨僵在原地，只覺得血液瞬間凍結。母親穿著那件洗得發白的家居服，頭發隨意扎起，臉上還有些油煙的痕跡，整個人看起來樸素得近乎寒酸。而她的朋友們個個衣著光鮮，手提名牌，站在一起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這是...我阿姨，幫我們看家的。"小雨脫口而出，然后看到母親眼中閃過一絲受傷的光芒，但很快又恢復了平靜。

"你們好，我是小雨媽媽。"林美華微笑著,聲音里帶著濃重的鄉音,"我剛做了些菜,你們坐下來一起吃吧。"

趙雯禮貌性地點點頭，其他同學則低聲交換著眼神。小雨感覺自己像站在火山口上，隨時可能被羞恥的熔巖吞沒。

"媽，"小雨走到母親身邊，壓低聲音，"您先出去買點水果吧，我們還要討論課題。"

林美華愣了一下，了然地點點頭："好，那你們先聊，我去買點水果回來。"

母親放下盤子，拿起掛在門后的布袋，輕輕帶上門離開了。房間里的空氣似乎才重新流動起來。

"不好意思啊，我阿姨...哦不，我媽媽她不太會待客。"小雨尷尬地解釋道。

趙雯笑了笑："沒事，挺好的。只是..."她的目光掃過餐桌上那盤色香味俱全的炒菜，"你媽媽做菜真的很好吃的樣子。"

討論很快開始了，但小雨心不在焉。母親那受傷的眼神一直在她腦海中揮之不去。兩個小時后，討論結束，同學們陸續離開，母親還沒有回來。

小雨松了口氣，開始收拾房間。就在她整理書桌時，不小心碰到了旁邊的相冊，一本老舊的相冊掉在地上，幾張照片散落出來。

她彎腰去撿，一張泛黃的老照片突然吸引了她的注意。照片上是一個年輕女子，穿著時髦的套裝，手捧獎杯，站在領獎臺上，笑容燦爛自信。那張臉讓小雨震驚不已——那是她的母親，一個她從未見過的母親。

照片背面用鋼筆寫著：林美華，縣優秀青年教師，1995年。

小雨雙手顫抖，她翻開相冊，更多照片呈現在眼前：母親穿著時尚的服裝站在講臺上教課；母親與同事們參加文藝匯演，是領舞；母親手捧鮮花，被學生們圍繞著，笑靨如花...

這些照片中的母親，優雅、自信、光彩照人，與她印象中那個"土氣"的母親判若兩人。

"小雨，水果買回來了。"門口傳來母親的聲音。

小雨抬起頭，眼淚不知何時已經流滿臉頰。

03：

"媽..."小雨哽咽著，手中緊握那張照片，"這是您嗎？"

林美華放下水果袋，走過來看了一眼，臉上露出懷念的神色："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您...您曾經是老師？"小雨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母親在她身邊坐下，輕輕撫摸著那些泛黃的照片："是啊，我曾經是縣里最年輕的高中語文老師，教了五年書，還當過班主任。"

"那為什么..."小雨想問卻又不知如何開口。

母親似乎看透了她的心思，輕聲道："為什么現在變成這樣了？"她自嘲地笑了笑，"因為生活就是這樣，小雨。"

那一晚，小雨第一次認真聽母親講述自己的故事。

1990年，林美華以優異的成績從師范學院畢業，分配到縣高中任教。年輕漂亮又有才華的她很快成為學校的明星教師，深受學生喜愛。她熱愛文學，課堂生動活潑，輔導的學生多次在作文競賽中獲獎。

1995年，她遇見了小雨的父親——一個來縣城出差的工程師。兩人一見鐘情，很快結婚?；楹蟛痪?，父親的工作調動到了城里，母親為了家庭辭去了深愛的教職，跟隨丈夫來到陌生的城市。

"那時候我懷著你，沒能找到合適的教師崗位。你爸爸的工資也不高，我就在家附近的小工廠做了會計。"母親平靜地敘述著。

1999年，亞洲金融危機波及國內，父親所在的公司裁員，他失業在家大半年。母親成了家里唯一的經濟支柱，后來為了多賺錢，晚上還在餐館兼職服務員。

"你那時候才三歲，生病住院花了不少錢。后來你爸找到新工作，工資比以前低了一半，但我們都很滿足。"

2008年，父親被診斷出肝病早期，需要長期治療和休養。母親辭去了會計工作，開始在菜市場租了個小攤位賣菜，時間更自由，可以照顧丈夫和上學的小雨。

"賣菜雖然辛苦，但離家近，早上四點去進貨，八點半就能回來給你做早餐送你上學，晚上五點收攤，回家給你爸做晚飯..."

小雨的眼淚越流越多。她想起自己小時候的傲慢與嫌棄，想起自己因為母親的"土氣"而刻意疏遠，想起今天在朋友面前那句傷人的"您先出去"...

"媽，我不知道..."

"傻孩子，"母親擦去她的眼淚，"媽媽從來不覺得現在的生活不好。能看著你健康成長，考上好大學，這比什么都重要。"

"可您本來可以有更好的人生，可以繼續當老師，可以..."

母親打斷了她："這就是我想要的人生。每個人的選擇不同，我選擇了家庭，這并不是犧牲，而是我愿意為之付出的愛。"

夜深了，母親去休息，小雨輾轉反側難以入眠。那些照片仿佛在控訴她多年來的無知與偏見。她想起自己處處回避母親，以為這是對"高貴"生活的追求，卻從未想過母親的"土氣"背后藏著怎樣的故事與選擇。

04：

第二天清晨，小雨特意早起，站在廚房門口，看著母親忙碌的背影。陽光透過窗戶灑在母親身上，勾勒出她瘦削卻堅韌的輪廓。那雙因長期勞作而粗糙的手靈活地翻炒著鍋中的食材，動作嫻熟而優雅。

小雨突然意識到，即使穿著樸素的衣服，即使不施粉黛，母親身上仍然保留著那種特有的氣質——那是教師的嚴謹，是知識分子的內涵，只是被歲月和生活的重擔掩蓋了光芒。

"媽，我來幫您。"小雨走上前。

母親驚訝地回頭："你今天怎么起這么早？"

"想跟您學做菜。"小雨接過母親手中的鍋鏟。

早餐時，小雨鼓起勇氣問道："媽，您有沒有后悔過？"

"后悔什么？"

"后悔...放棄了自己的事業，變成現在這樣。"

母親放下筷子，認真地看著女兒："小雨，人生沒有如果。我不后悔我的選擇，因為那是我當時認為最好的決定。也許在外人眼里，我從一名受人尊敬的教師變成了一個普通的家庭主婦和小販，但在我心里，我依然是我，只是角色變了而已。"

"可是您本可以有更好的生活..."

"什么是更好的生活？"母親反問，"如果當初我堅持教書，也許我現在會是一名中學高級教師，但我可能沒有時間照顧你爸爸的病，也許你會因為缺少關愛而變得叛逆。人生處處都是取舍，我選擇了家庭的完整和你的這對我就是最好的生活。"

小雨沉默了。她第一次從另一個角度看待母親的選擇，第一次理解什么是真正的堅強與愛。

"媽，我想邀請我的朋友們再來家里做客。"小雨突然說。

"怎么，你不怕他們看不起我這個'土氣'的媽媽了？"母親帶著一絲調侃。

小雨臉紅了："我錯了，媽。您一點都不土氣，您是我見過最優雅、最有內涵的人。我以前太膚淺了。"

幾天后，小雨再次邀請了課題組的同學來家。這次，她提前告訴母親，請她做一頓豐盛的晚餐。當同學們到來時，小雨主動向大家介紹："這是我媽媽，曾經是縣里最優秀的語文老師，現在是我心中最偉大的人。"

05：

晚餐氣氛融洽，當母親講起自己教書時的趣事，分析文學作品中的深意，同學們都被她的見解所折服。趙雯悄悄對小雨說："你媽媽真有才華，我從沒見過能把《紅樓夢》講得這么生動的人。"

晚餐后，母親拿出了那本相冊，向小雨的朋友們展示她年輕時的照片。看著照片中意氣風發的母親，再看看現在樸素卻依然神采奕奕的她，小雨心中涌起一股前所未有的驕傲。

"阿姨，您為什么放棄教師工作呢？"一位同學好奇地問。

母親微笑著看了小雨一眼："因為每個人都有自己的使命。有些人注定要站在講臺上培養一代又一代學生，而我，可能注定要把全部心血都傾注在我的家庭和女兒身上。"

那晚送走朋友們后，小雨抱住了母親："媽，對不起，我以前總是嫌棄您，覺得您配不上我的朋友圈..."

母親輕撫著女兒的頭發："傻孩子，媽媽從不在意這些。你能健康成長，有自己的追求，這就是我最大的幸福。"

從那以后，小雨開始重新認識自己的母親。她發現，母親雖然不再是那個站在講臺上的老師，但她的知識與智慧從未減退。只是生活的重擔讓她不得不把注意力放在更實際的問題上：如何讓家庭收支平衡，如何照顧病中的丈夫，如何讓女兒接受良好的教育。

一天，小雨偶然發現母親的抽屜里有一摞泛黃的稿紙，上面密密麻麻寫滿了文字。她驚訝地發現，那是母親多年來堅持寫的日記和隨筆。在忙碌的生活中，母親從未放棄對文學的熱愛，只是默默地將它藏在了心底。

06：

"媽，您的文筆真好，為什么不投稿發表呢？"小雨捧著母親的隨筆問道。

母親笑了笑："那只是我的小愛好，記錄生活中的點滴感悟罷了。"

"不，這些文章很有價值。您看，現在自媒體這么發達，您可以開個公眾號，分享您的文章和生活感悟。"小雨興奮地說。

在小雨的鼓勵下，母親開始嘗試將自己的文字發布到網絡平臺上。她寫教育心得，寫家庭生活，寫市井觀察。出乎意料的是，她樸實無華卻充滿智慧的文字很快吸引了一批讀者。

幾個月后，母親的公眾號粉絲已經超過十萬，她的一篇《從講臺到廚房：我的人生不曾后悔》更是引起廣泛共鳴，被多家媒體轉載。

"看，媽，您的才華從未消失，只是換了一種方式綻放。"小雨驕傲地說。

母親的改變也影響了小雨。她開始反思自己以前的淺薄，開始明白真正的價值不在外表和身份，而在內心的堅韌和選擇的勇氣。她不再刻意融入那些虛榮的圈子，而是更加專注于自己的學業和真正的友誼。

大學畢業前夕，小雨收到了一家知名公司的offer，薪水豐厚。她把錄取通知書給母親看時，母親卻問了一個出乎意料的問題："這份工作會讓你開心嗎？"

小雨愣住了。這家公司確實名聲顯赫，薪資優厚，但工作內容并不是她真正熱愛的。她曾經夢想成為一名教師，就像年輕時的母親那樣，但后來為了所謂的"前途"放棄了這個"不夠體面"的選擇。

"媽，我不知道..."小雨誠實地回答。

"小雨，人生很長，不要因為一時的虛榮而放棄內心的熱愛。媽媽當初放棄教師工作是被生活所迫，但你有更多選擇的機會。無論你做什么，只要是你真心熱愛的，媽媽都支持你。"

母親的話如同一盞明燈，照亮了小雨迷茫的心。最終，她婉拒了那家公司，選擇了一所普通學校的教師崗位。

07：

今天是小雨正式走上講臺的第一天。站在鏡子前整理衣裝時，她看到了自己眼中的光芒，那與照片中年輕時的母親如出一轍。

臨出門前，母親遞給她一個精致的小盒子："給你的禮物。"

小雨打開盒子，里面是一支鋼筆，泛著歲月的光澤。

"這是我當年教書時用的鋼筆，陪伴我度過了最美好的教學時光?，F在，它將繼續陪伴你，見證你的教學生涯。"母親說。

小雨緊緊抱住母親，淚水模糊了視線。

"謝謝您，媽媽。謝謝您用自己的方式告訴我什么是真正的勇氣和選擇。"

"去吧，做你想做的事，走你想走的路。記住，無論外界如何評判，只要內心無悔，就是最好的人生。"

走在去學校的路上，小雨想起了那天發現照片時的震驚，想起了多年來對母親的誤解與嫌棄。她曾以為母親的"土氣"是一種缺陷，卻不知那背后藏著多少無言的愛與犧牲。

她曾經羞于向朋友介紹自己的母親，現在卻為有這樣一位母親而驕傲不已。母親用自己的選擇告訴她：人生的光彩不在于外表的光鮮，而在于內心的篤定；真正的成功不是世俗眼中的地位與財富，而是對自己選擇的無悔。

教室里，小雨站上講臺，看著下面一張張求知若渴的年輕面孔，心中充滿力量。她拿出母親的那支鋼筆，在黑板上寫下了第一課的題目：《選擇與堅守》。

當我們忙著追逐所謂的"成功"時，是否曾停下腳步，思考過身邊默默付出的人？當我們嫌棄父母"不夠時尚"、"太過土氣"時，是否想過他們的樸素背后可能藏著多少犧牲與選擇？在這個以外表取人的時代，我們是否還能看到內在的光芒？

如果可以重來，我還會嫌棄母親的"土氣"嗎？如果知道每一份"不夠體面"的外表下都可能藏著一個曾經輝煌的靈魂，我們還會輕易地評判他人嗎？

也許，真正的成長就是學會用心去看，而不只是用眼去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