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凡夫

周志強正在會議室里向客戶展示最新的設計方案，手機在口袋里無聲地震動著。他瞥了一眼來電顯示——"夕陽紅養老院"，心頭一緊。父親住在那里已經三年了，平時很少主動打電話給他。

"抱歉，我接個緊急電話。"他向客戶點頭致歉，快步走出會議室。

"周先生，您父親剛才突然暈倒了，我們已經叫了救護車送到市中心醫院，初步診斷是腦溢血..."電話那頭，養老院護理主任的聲音透著焦急。

周志強的手指不自覺地收緊，手機邊緣硌得掌心生疼。"我馬上過去。"他簡短地回答，掛斷電話后立刻給妻子發了條信息，然后撥通了妹妹周敏的電話。

"哥，我在開會呢，什么事這么急？"周敏的聲音壓得很低，背景音里隱約能聽到討論聲。

"爸住院了，腦溢血。我現在趕去醫院，你能過來嗎？"

電話那頭沉默了幾秒。"這么突然...我今天下午有個重要客戶，晚上還要接孩子...要不你先去看看情況？需要我的話再聯系。"

周志強深吸一口氣，沒有多說什么，掛斷后又給弟弟周浩打了電話。周浩在外地出差，表示會盡快趕回來，但最早也要明天。

醫院的走廊總是那么長，消毒水的氣味刺鼻而冰冷。周志強快步走著，皮鞋在地板上敲出急促的聲響。推開病房門，他看到父親躺在病床上，面色灰白，各種管子連接著身體和儀器，發出規律的"滴滴"聲。

"您是周老先生家屬？"一位穿白大褂的醫生走過來。

"是的，我是他大兒子。我爸情況怎么樣？"

醫生推了推眼鏡，"出血量不小，雖然暫時控制住了，但需要觀察48小時。即使度過危險期，后期康復也會很漫長，可能需要長期有人照顧。"

周志強點點頭，目光落在父親布滿皺紋的臉上。記憶中那個高大威嚴的父親，如今縮在病床上，像個脆弱的孩子。

他在病床旁的椅子上坐下，掏出手機看了看時間——下午三點二十。公司里那個重要客戶應該已經走了，設計方案的事只能明天再說。他給助理發了條信息，簡單交代了幾句。

手機又震動起來，是妹妹周敏發來的微信："哥，爸怎么樣了？需要我過去嗎？"

周志強盯著這條信息看了很久，手指在屏幕上懸停。他想起三年前母親去世后，討論父親養老問題時的家庭會議。那時周敏剛升職，說工作太忙沒時間照顧老人；周浩則說自己住得太遠，而且家里孩子小不方便。最后是周志強拍板，把父親送到了這家收費不菲的養老院，費用由三兄妹分攤。

"暫時穩定了，你要忙就不用過來了。"他最終回復道，語氣平靜得連自己都感到陌生。

夜幕降臨，病房里的燈光顯得格外慘白。護士來換了一瓶點滴，輕聲詢問是否需要幫忙買晚餐。周志強搖搖頭，他一點也不餓。

父親突然動了動手指，眼睛微微睜開，渾濁的目光在病房里游移，最后落在兒子臉上。

"爸，是我，志強。"他握住父親的手，那雙手曾經那么有力，如今卻干枯如樹枝。

父親的嘴唇顫抖著，似乎想說什么，但最終只發出幾個含糊的音節，又閉上了眼睛。周志強感到一陣心酸，記憶如潮水般涌來——小時候父親教他騎自行車，中學時父親熬夜陪他復習，大學畢業后父親拿出積蓄幫他付首付...那些被日常瑣事掩蓋的記憶，此刻清晰如昨。

第二天早晨，周浩終于趕到了醫院。他西裝革履，拖著行李箱，顯然是直接從機場過來的。

"哥，爸怎么樣了？"周浩放下行李，走到病床前。

"醫生說暫時脫離危險了，但右半邊身體可能會癱瘓，需要長期康復治療。"周志強揉了揉發紅的眼睛，他整晚沒怎么睡。

周浩皺起眉頭，"那以后怎么辦？養老院肯定照顧不了這種情況。"

"我正在考慮把爸接回家。"周志強平靜地說。

"你家？"周浩顯得有些驚訝，"你和嫂子工作都那么忙，小杰又在上初中，哪有時間照顧爸？"

"那你說怎么辦？"周志強的聲音提高了幾分，"繼續留在養老院？還是送到護理院？你知道那些地方對癱瘓老人的照顧是什么水平嗎？"

周浩沉默了，低頭看著自己的皮鞋尖。"我不是這個意思...我只是覺得我們應該商量一個更合適的方案。要不我們請個住家保姆？費用我們三個分攤。"

周志強冷笑一聲，"周敏昨天連來醫院都不愿意，你覺得她會同意出錢請保姆？"

正說著，病房門被推開，周敏拎著果籃走了進來。她化了精致的妝容，穿著職業套裝，看起來像是順路而來。

"爸好點了嗎？"她把果籃放在床頭柜上，目光在父親身上快速掃過，然后轉向兩個兄弟，"我待會兒還有個會，只能待十分鐘。"

周志強和周浩交換了一個眼神。周志強深吸一口氣，"我們在討論爸以后的照顧問題。醫生說爸可能需要長期護理。"

周敏的表情立刻變得警惕，"養老院不能繼續住了嗎？"

"癱瘓老人需要專業護理，"周浩解釋道，"大哥提議把爸接回家。"

"接回家？"周敏的眉毛幾乎挑到了發際線，"哥，你不是開玩笑吧？你們兩口子都上班，哪有時間照顧爸？"

"所以我在考慮減少工作量，或者讓李梅暫時辭職。"周志強說。

周敏搖搖頭，"這太不現實了。要我說，我們應該找家好的護理機構..."

"就像三年前我們把媽送到那家'好'護理機構，結果三個月后她就走了？"周志強突然提高了聲音，引來隔壁床家屬的側目。

周敏的臉色變了，"哥，你這話什么意思？媽的去世是意外，誰也不想發生。"

周志強強迫自己冷靜下來，"我不是在責怪誰。我只是想說，這次我想親自照顧爸。"

"你這是在逞英雄，"周敏抱起雙臂，"我們都是成年人了，有各自的生活和責任。爸的問題應該理性解決，而不是感情用事。"

"理性？"周志強感到一股怒火從心底升起，"什么是理性？把老人像包袱一樣丟來丟去就是理性？周敏，你還記得爸是怎么供你出國留學的嗎？"

周敏的臉紅了，"我當然記得！我也經常給爸打錢，買補品，這還不夠嗎？哥，你不能因為自己良心不安，就要求所有人都像你一樣犧牲。"

"良心不安..."周志強重復著這個詞，突然感到一陣疲憊，"你說得對，我確實怕良心不安。爸養我們三個長大，現在他需要照顧，我們卻在這里爭論誰該犧牲更多。"

周浩插話道："大哥，我理解你的心情，但現實是我們都有工作家庭要顧。不如這樣，我們請個專業護工，費用按收入比例分攤，我出40%，你們各出30%。"

周敏立刻反對："憑什么你出40%？按人頭平分才公平！"

爭論聲在病房里回蕩，周志強看著病床上昏睡的父親，突然覺得這些聲音如此刺耳。他站起身，走到窗前，望著外面明媚的陽光和來來往往的人群。

"夠了，"他轉過身，聲音平靜但堅定，"我決定把爸接回家照顧。費用我自己承擔，不需要你們出錢。"

周敏和周浩都愣住了。"哥，你別沖動..."周浩試圖勸阻。

"我不是沖動，"周志強看著弟弟妹妹，"我只是在想，如果父母只生我一個，我會怎么做？答案很簡單——我會照顧他們，沒有借口，沒有推脫。現在雖然有你們，但我不想再爭論誰該多付出一點。爸養大我們三個，我照顧他一個，不算過分。"

周敏的眼中閃過一絲愧疚，但很快被倔強取代。"隨你便吧，但別指望我會經常去看望。我工作真的很忙。"

"我知道，"周志強點點頭，"你忙你的吧。"

周浩猶豫了一下，"大哥，我還是會承擔一部分費用的..."

"不用了，"周志強拍拍弟弟的肩膀，"你在外地，照顧好自己就行。"

護士推門進來換藥，打斷了他們的談話。周敏看了看手表，"我得走了，會議要遲到了。"她匆匆拿起包，靜靜地看了幾眼父親，"爸，我改天來看你。"然后快步離開了病房。

周浩留下來陪了一會兒，接了幾個工作電話后也告辭了，承諾周末會再來看望。

病房又恢復了安靜，只有監護儀規律的"滴滴"聲。周志強坐回父親床邊的椅子上，輕輕握住老人的手。

"爸，出院后我帶你回家。"他低聲說，不知道父親是否能聽見。

手機震動起來，是妻子李梅發來的信息："和弟妹們商量得怎么樣？我剛才和公司談了，可以申請調為兼職。"周志強的眼眶突然濕潤了。他想起昨晚和妻子的長談，李梅沒有反對他的決定，只是擔憂地問："那我們的小杰怎么辦？房貸怎么辦？"

他當時回答："總會有辦法的。如果父母只生我一個，這些困難不也得面對嗎？"

父親的手指突然輕微地動了一下，周志強連忙湊近，"爸，你能聽見我說話嗎？"

老人的眼皮顫動著，緩緩睜開，目光雖然渾濁，卻似乎多了一絲清明。他的嘴唇蠕動著，周志強俯身傾聽。

"...苦...了..."父親氣若游絲地說出這兩個字，一滴淚水從眼角滑落。

周志強緊緊握住父親的手，淚水模糊了視線。"不辛苦，爸。你養我小，我養你老，天經地義。"

窗外，陽光依舊明媚，人來人往。在這個快節奏的世界里，總有一些東西值得慢下來，值得為之犧牲。良心，或許就是這個時代最后的奢侈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