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默然
市場部副總監(jiān)的位置懸空三年,我終于靠拼殺拿下。
慶功宴上我撞見公司空降的財務(wù)總監(jiān)。
“這種人,不就是靠背景上位的?”我對著男友酒杯冷笑。
隔天我被叫去簽總監(jiān)任命文件,推開門正是那張冰冷面孔。
她只甩出一句話:“你昨天的評價,我已報給總裁辦。”
憤怒的我油門踩死沖向前方蹣跚的老婦。
急救室紅燈熄滅,護士對我輕輕搖頭:“她走了。”
我撞死了她的母親。
出院第一天我買了花去賠罪。
門內(nèi)她紅腫著眼只淡淡說:“你眼中的別人,才是你真實的自己。”
刀叉碰撞出的清脆聲,混著笑聲與賀詞,在宴會廳內(nèi)紛揚喧囂,宛如金色的糖霜粉灑滿每一個角落,幾乎令我迷醉窒息。水晶燈刺目得過分,在我眼前光斑搖曳,我唇邊掛著應(yīng)酬的笑意,疲憊地微仰著頭,讓那股久釀的陳酒滑過喉嚨,一絲酸澀燒灼感才又點燃起我胸膛間沉淀的渴望。
三年了,整整三年,市場部副總監(jiān)位置空懸,仿若一座引人垂涎的孤塔。無數(shù)不眠的夜,方案推倒重來,客戶磨破唇舌,辦公室里冷掉的咖啡在每一個黎明時散發(fā)著酸苦氣味……終于,那份任命書真真切切落進我掌心。此刻香檳氣泡喧囂在杯中破裂,甜膩的、飽含慶賀的香氛纏繞在我周圍,我?guī)缀趼牭靡娮约浩v骨骼深處松緩下來的細微聲響。
男友齊岳的聲音隔著晃動的人影傳了過來,夾帶著一絲憂慮:“陳澈?看你喝的有點急,緩一緩,嗯?”
我并未回頭,視線卻被剛剛踏入宴會廳門口的那個身影倏然釘住。人群似乎本能地開了一道縫隙,讓那個方向暢通無阻。林薇。不久前空降的財務(wù)總監(jiān)。挺括的黑色西裝套裙宛如精確裁切的夜色,一絲不茍地包裹著高挑身姿;齊耳短發(fā)利落如鋒刃,每一根發(fā)絲都馴服地落在它們既定位置,將過分白皙的面容襯得愈發(fā)缺乏血色,一雙眼睛隔著流動的光影,正朝這邊漠然地掃視著。
“她?”齊岳順著我的目光也瞧了過去,“剛來的財務(wù)總監(jiān)?”
鼻息里涌出一股混雜酒氣的、近乎刻薄的躁郁。我一仰頭,杯中金黃的液體順著喉嚨火辣辣地滾了下去,將腹中那塊冰冷沉郁的硬物稍稍融化燒灼。
“哼,”一聲嗤笑不受控制地從唇齒間泄出,喉間酒液的殘余燒灼讓我聲音低啞,“空降兵?這種位子,沒點通天的背景,憑什么坐得進來?”
聲音并不高,卻足夠清晰。
齊岳捏著酒杯的手指似乎緊了緊,眉頭蹙起:“小澈,場合……”
“場合?”那點燃燒的酒精仿佛找到了絕佳的燃料,灼燙的嘲諷沖口而出,在震耳的音樂縫隙里,針一樣刺了出去,“裝什么大尾巴狼?你看看她那副模樣?精致得跟件供品似的!”我將最后幾個字咬得分外重,惡意的快意隱隱蒸騰著。
齊岳的眉頭擰得更緊了,擔(dān)憂地攥住我的手。
第二天一早,宿醉未消,像有人用鈍銹的錘子在我頭顱里不依不饒地敲擊。辦公桌上那杯黑咖啡氤氳起苦澀的熱氣,勉強支撐著沉重眼瞼。內(nèi)部消息通知彈在屏幕上,冰冷簡潔:“請陳澈副總監(jiān)即刻至總裁辦公室簽署總監(jiān)任命文件。”
心頭沉甸甸堵著的東西陡然松動了些,一絲期待摻雜著未散盡的勝利喜悅迅速竄升。是了,塵埃落定,終究是我一路搏殺踩上的頂峰。電梯鏡面映照出的那張臉,眼底殘余疲憊的暗青卻掩不住嘴角那抹如釋重負的弧度。電梯門無聲滑開,總裁辦區(qū)域寂靜得只回蕩著我高跟鞋敲擊地面的“篤篤”聲響,那是一種即將落子定音的清脆。
厚重的實木門虛掩著。我推開的瞬間,總裁的寬大皮質(zhì)座椅上空無一人。
而側(cè)旁的會客沙發(fā)上……那身剪裁精準的黑色套裙驟然攫住了我全部的視線。林薇。她坐在那里,纖直得像一把浸過冰水的尺子,蒼白的面龐上沒有絲毫情緒流淌,只有一種被冰層覆蓋的審視寒意,刺骨地穿透空氣。
我的腳步凝固在門口。
秘書的聲音適時地響起:“陳副總監(jiān),林總監(jiān)正等著為您辦理相關(guān)簽核手續(xù)。”公式化的語調(diào)里聽不出波瀾。總裁暫時不在,是這場景唯一合理的注釋。
林薇似乎終于屈尊紆貴地動了一下視線,越過秘書那禮貌性的遮擋,冰冷地落在我的臉上。那雙眼睛像是打磨過的黑色玻璃,沒有絲毫溫度。
“坐。”一個字,干脆得如同薄冰碎裂。
我?guī)缀跏墙┯驳乩_她對面的椅子坐下,脊背挺直得僵硬發(fā)痛。紙張被攤開在光亮可鑒的桌面上的聲音,沙沙刺耳。辦公室里流動著一股冰冷沉悶的氣流,壓迫著我的神經(jīng),甚至隱隱壓過了腦中宿醉的抽痛。
筆尖即將觸碰到紙面最后一處空白時,那如同淬過冰的聲音再次毫無預(yù)兆地切斷了沉默的空氣。
“關(guān)于你對我的‘背景論’,還有‘供品說’……”她停頓了一下,似乎要將這刀刃懸得更高一些,“我都清晰地呈報總裁了。”
我的身體和血液一起凍結(jié)住了。那只握著筆的手懸停在半空,關(guān)節(jié)因用力而泛出青白。昨晚宴會廳里迷離燈光下的每一個聲音碎片,此刻都變成冰冷的冰凌,狠狠倒刺入我的心臟,留下一個個穿透的孔洞,冷風(fēng)颼颼地倒灌進來。周圍昂貴花梨木散發(fā)出的淡雅木質(zhì)香氣,變成令人作嘔的油蠟氣味。我猛地抬起頭,對上那雙黑色玻璃珠似的眼睛。深不見底,除了寒冰,空無一物。
嘴唇無聲地開合了一下,卻發(fā)不出任何聲音。
她利落地站起身,高跟鞋在地板上叩擊出短促而篤定的兩下脆響。黑色西裝褲管線條筆直得如同刀鋒劃過,徑直越過僵硬如雕塑的我,門在她身后輕輕合攏,不留一絲痕跡。
筆尖顫抖著,終于落在了紙上,劃出一道歪斜的墨跡,刺眼而丑陋。仿佛我那剛剛拼湊起、還散發(fā)著虛幻暖光的未來圖景,也在這道丑陋劃痕下發(fā)出絕望的碎裂聲。那墨跡邊緣洇開一絲骯臟的毛邊,如同毒蟲在我心頭上啃噬。
車輪憤怒地摩擦著柏油路面,發(fā)出尖利刺耳的嘯叫,引擎在腳下發(fā)出困獸般悶啞的嘶吼。每一次加速,車體便仿佛沉重撞上一堵堵無形的墻壁,林薇那張毫無血色的臉和那雙玻璃珠般冰冷的眼眸交替疊印在擋風(fēng)玻璃上,時而放大,時而扭曲,不斷向我壓擠過來。她的那句“都呈報總裁了”如同無數(shù)淬毒的針尖,在腦海里反復(fù)穿刺,攪得神經(jīng)嗡嗡震顫,視野邊緣都蒙上了一層憤怒的猩紅薄紗。
前方路口綠燈倒數(shù)三秒閃爍,我猛踩油門沖了出去,輪胎撕扯著空氣,帶著一股破釜沉舟的暴躁。可就在車身剛越過斑馬線的一半——一團混沌、遲緩移動的灰色影子毫無預(yù)兆地,笨拙而決然地撞進了車前刺眼的燈光之中!
尖銳得不似人聲的剎車聲仿佛要將耳膜撕裂!我死命地踩下剎車,力道大的幾乎要將踏板踩穿車底。整個身體被巨大的慣性狠狠摜向前,安全帶的驟然勒緊如同一記殘酷的悶棍抽在鎖骨上!輪胎摩擦出刺鼻的橡膠焦糊味,灼燒著空氣。
時間驟停、扭曲、碎裂,世界在車輪之下震蕩塌陷。
刺眼的剎車燈紅光里,我能清晰地“看見”——不,那是一種尖銳到切割靈魂的“感知”——車輪與沉重地面絕望的摩擦,車頭裹挾著令人心顫的速度與力量,撞上一具柔軟的、衰老的、毫無防備的身體。那沉悶、極其沉悶的撞擊聲,并非巨響,卻比世間所有的驚雷都更猛烈地轟穿我的耳膜,直直砸進了顱腔深處!
一聲沉悶、撕裂靈魂的碰撞聲,蓋過了一切。
引擎熄滅了。世界陷入一種死寂的真空,唯有我自己劇烈的心跳像失控的重錘,兇猛地撞擊著胸骨和耳膜。呼吸停滯,喉嚨被一只無形冰冷的手死死扼住。雙手麻木地粘在方向盤上,冰涼僵硬如被深寒凍透的死魚。
車頭前方……一片令人眩暈的、令人作嘔的模糊暗影。周遭瞬間死寂,又在下一秒猛然爆炸開來——遠處變調(diào)的驚呼穿破空氣,更近處有人沖來,手機攝像頭的閃光燈像冰冷的探針不斷閃亮。
我眼前一片暈眩模糊,那模糊的輪廓在視網(wǎng)膜上燒灼,與另一張蒼白的、戴著眼鏡的刻板面龐慢慢重合在一起。灼熱的血一股腦往頭上沖涌,沖得我兩眼一片模糊紅光,無數(shù)張臉重疊復(fù)疊地在眼前旋轉(zhuǎn)暈眩。
“喂!愣著干嘛!快出來看看人怎么樣啊!”急促的拍窗聲炸響在耳邊,一個暴怒的吼叫把我從凍結(jié)里震出縫隙。
我猛地推開車門,渾身癱軟得像被抽了骨頭。雙腿如同浸泡在冰冷泥潭里,每一步都牽動靈魂最深處驚悸抽搐。踉蹌沖到車頭前——
地上蜷縮著一個小小的、包裹在洗得褪色暗藍色布衫里的身影,異常安靜。枯瘦的肢體以全然不屬于人類的角度扭曲著,花白的頭發(fā)散落在地,染上星星點點深色的、幾乎融進夜色里的黏稠印記……空氣里彌漫開一種鐵銹混著塵埃的濃重氣味。
血的氣息。
一陣劇烈的、翻江倒海的反胃感猛地頂?shù)胶韲悼冢麄€世界瞬間瘋狂旋轉(zhuǎn)傾斜,扭曲成令人崩潰的抽象圖案。我再也支撐不住,猛地彎下腰去,胃里空蕩蕩一片,卻控制不住地在冰冷的黑色柏油路上干嘔,只有撕裂般的痙攣擠壓著胸口和咽喉。
“老人!是老人!”另一個聲音尖利地劃破混亂的現(xiàn)場空氣。
救護車凄厲的長嘯撕裂夜幕,紅燈閃爍如同地獄之眼,冰冷旋轉(zhuǎn)的藍紅光輪番切割著我瞬間坍塌的世界。
急救室頂燈投下的白光冰涼刺骨,浸透著消毒水和某種難以言說的金屬氣味。時間在此地凝滯、沉落,化為無聲的粉塵,一層層堆積,沉重地壓在我麻木的心頭。刺眼的紅色燈光長久燃燒著,如同一道永不愈合的、向外噴涌著滾燙巖漿的傷口,灼燒著我干裂的視網(wǎng)膜。
我像一尊被抽走全部生氣的石像,僵硬地坐在冰冷狹長的塑料椅上,每一寸骨頭都感受著那無孔不入的寒意。
遠處傳來急促細碎的腳步,匆忙跑過我面前的模糊視線。但我并未看見林薇——或者說,沒有勇氣去辨認。大腦像燒毀的膠卷,只反復(fù)定格在那一抹枯槁的、倒在車輪前的深藍色,以及自己腳底那瘋狂摩擦剎車踏板直至靈魂痙攣的冰冷絕望。
終于,那扇厚重的、吞噬了無數(shù)生命氣息的白色金屬門發(fā)出“嗤”的一聲輕響,緩緩打開。門上的紅光倏然熄滅。慘白的光束從門內(nèi)傾瀉出來,映出兩個緩慢走出、同樣被漂白了一層顏色的身影。手術(shù)服像是剛被一場絕望的大雨淋透,緊緊貼在身上。
他們摘下口罩的剎那,臉上是一種近乎被過度漂洗后的、深入骨髓的倦怠。那女護士微微抬眼,目光疲憊地掃過門口唯一靜止的我,那一瞬間的凝視像冰冷的銀針直刺而來。
只那一眼,無須一句贅言,她唇邊那絲幾不可聞的、飽含沉重的嘆息,輕輕拂過死寂的空氣。
“抱歉……我們盡力了。”
七個字,每個音節(jié)都像裹著冰碴的重錘。它們并未在我耳邊炸開,反而帶著千斤墜落的力道,在我腦中那片麻木的荒原上砸出沉悶的巨響。然后,這七個字開始瘋狂旋轉(zhuǎn),如同攪拌機刀片般兇狠地切削著腦髓,帶起一片轟鳴尖銳的噪音漩渦。
沒有眼淚。感官像是被巨大的沖力徹底撕斷,剝離。整個世界的光亮瞬間熄滅了,只剩下無邊的、令人窒息的冰冷漆黑。
我的世界,終于寂靜無聲。
出院那天,陽光亮得太過分,像是有人用砂紙狠狠刮擦著城市的每一個棱角。車水馬龍的聲音黏滯地從車窗涌進來,黏糊糊地糊在耳膜上。我提著一袋蒼白得毫無生命力的西式花束,白色百合和素菊包裹在毫無紋飾的紙中,沉重得如同握著一段僵冷的挽歌。出租車司機一路沉默無言,車內(nèi)彌漫著舊皮革和劣質(zhì)香氛混合的氣息。
“麻煩前門巷口停。”聲音出口時把自己都驚了一下,干澀沙啞得如同在礫石上磨過。
付了錢下車,腳踩在老舊水泥路面上發(fā)出空洞的回響。陽光炙烤著路面上模糊褪色的車位劃線。視線緩慢地移動著,終于凝固在那扇熟悉的、墨綠色的公寓門上。門漆有些剝落,露出底下灰白的膩子。
在門前足足呆立了兩分鐘之久。胸口沉悶地起伏,每一次吸氣都帶著消毒水的寒意和花園里濕土的腥氣混合的花香。最終,殘存的一點力氣聚在了手指上,僵硬地抬起手臂。指關(guān)節(jié)在漆面上叩了一下,發(fā)出干澀輕響。
“篤,篤,篤。”三聲。如同三聲沉船的落錨響動,投入深不可測的海底。無人應(yīng)答。
我佇立等待,每一秒都在碾碎心跳。就在那絕望的窒息即將完全淹沒之前,門后傳來了極輕微、極其緩慢的……解鎖轉(zhuǎn)動聲。
門向內(nèi)拉開一道縫隙。沒有更多。
林薇站在那里。她身上松松垮垮地裹著一件舊灰色開衫,襯得那張曾刻滿冷淡精致的臉,竟被一種徹底的、抽空了所有靈魂的麻木占據(jù)。眼眶是驚人的深度凹陷,紅血絲蛛網(wǎng)般密布在眼白上,瞳仁深處卻熄滅了最后一絲光亮,只剩下被痛苦風(fēng)暴吹刮過后的干涸廢墟。眼角的淚痕蜿蜒干涸在蒼白的皮膚上,印著數(shù)道暗色印記。沒有妝容遮掩,唇色褪成了死寂的灰白。那一刻,她身上那種屬于“財務(wù)總監(jiān)”的冰冷鎧甲徹底崩潰坍塌,露出其下真實的、幾乎要被掏空碾碎的柔軟軀殼。死亡,帶走了她的母親,也抽空了她站立在這里的所有支撐。
空氣凝滯、沉默。只剩下兩人之間沉重壓抑的呼吸聲,微弱地在過道里糾纏。幾秒猶如經(jīng)年般難熬。
終于,那雙枯槁的眼睛緩緩移動,落在我手中那束蒼白的花上,視線停留了一瞬,如同拂過無足輕重的塵埃。沒有恨意,沒有控訴,只有一望無際的荒蕪。
然后,她抬起頭,目光迎上我的視線。
那干裂的、毫無血色的嘴唇輕微開合了一下,聲音低微得如同嘆息,卻異常清晰地,一字一句,鑿穿厚重的靜默:
“……你眼中的別人,才是你真實的自己。”
短短幾個字,每個音節(jié)都像冰錐精準而緩慢地楔入我的顱骨。
林薇似乎耗盡了她全部的氣力,深深吸進一口沉重的、帶著痛楚味道的空氣,然后,在我還未及有任何反應(yīng)之前,那扇墨綠色的門,在我眼前無聲地合攏。沉悶的落鎖聲清晰地敲擊在耳膜上——嗒。
一切重歸沉寂。只留下那束蒼白無力的花,連同那句簡短到極致、卻如詛咒般嵌進靈魂深處的話語,還有那扇將她與我徹底隔絕的門,森然豎立在刺眼的陽光里。
眼前只剩下緊閉的墨綠色門板。粗糙的漆面紋理、幾處微小的磕碰剝脫的印記,在這陡然空曠的世界里被無限放大。林薇那張徹底崩潰于絕望的臉,她干涸卻仿佛映照一切的晦暗眼瞳,深深鐫刻在視網(wǎng)膜上。那句低語如同淬毒的冰箭鑿穿耳膜后帶來的余震,此刻開始在我封閉的意識荒原上猛烈回蕩——
你眼中的別人,才是你真實的自己。
每一個字都在意識深處膨脹、裂變。那個死在車輪下的佝僂身影在幽暗處晃動;林薇眼中徹底潰散的哀慟在她消失的瞬間凝固成一面巨大而模糊扭曲的鏡子輪廓;接著,慶功宴上她那張被打上“背景”、“供品”印記的冰冷面孔急速推近又拉遠,像是被某種殘忍的磁場不斷扭曲重組……我腦中有什么堅固冰層,承受不住這重錘般的轟鳴,發(fā)出劇烈而清晰的裂響。
一種令人毛骨悚然的冰冷徹骨感驟然順著脊髓向下侵蝕蔓延。
是!慶功宴那晚我對林薇的刻薄?不是看穿他人傲慢的高傲審視——那是懸在我內(nèi)心深處最尖銳的自我審判!那雙冰冷刻薄的唇,審判著“背景”“供品”,竟字字句句都是深埋在我靈魂暗河中的毒刺。她空降的成功,無聲刺穿了我用三年血肉搏殺贏來的“位置”,激起我內(nèi)心深處翻涌的恐慌——她憑什么輕易抵達我用所有汗水都快要握不住的終點?那身一絲不茍的黑裙,映照出的分明是我披在精明外表下那身搖搖欲墜的虛浮鎧甲!
我厭惡她的蒼白精致,深惡痛絕她的完美冷漠,卻在瘋狂地、不自知地憎恨著自己日夜用盡力氣維持的、同樣精致虛空的堅硬完美外殼。
原來那場車禍并非偶然掙脫囚籠的情緒爆炸——那是對映照出自己所有不堪與恐懼的鏡面投射瘋狂猛撲!車輪撞倒的不僅是一個蹣跚老人,還有我自己那顆因焦灼不安而猙獰扭曲變形的心臟!
“啊……”
喉嚨深處突然撕裂出細碎如沙礫摩擦的聲音,我?guī)缀跽玖⒉蛔。帐幨幍氖痔搼以谏砬埃讣獠皇芸氐丿d攣顫抖著。我踉蹌向后退了一步,脊背猛地撞在身后冰冷堅硬的墻壁上。那冰冷的觸感穿透衣料狠狠嵌入皮膚,卻奇異地讓我失控的身體有了一處可依靠的支點。
眼前的門依然緊閉,隔絕著另一個剛剛坍塌的世界。林薇那帶著無盡悲傷與某種奇異洞徹的話語消散了,留下一種近乎空曠的死寂環(huán)繞著我。那種冰冷仿佛某種奇異的泉水,驟然冷卻了焚燒我軀體的羞愧火焰,顯露出下面深刻而嶙峋的巖床形狀——那是恐懼、對自我徹底的陌生,和被強行撕開偽裝的劇痛。
口袋里的手機突然傳來震動,細密而持續(xù),攪動著這幾乎凝固的空氣。我將手指勉強插入口袋,摸索著掏出它。屏幕被按亮,反射著冰冷的光——齊岳的名字在上面跳動,那個在狂歡時分試圖安撫我躁動的男人。
指尖懸在屏幕上方幾秒,最終,我垂下手,任憑震動無聲地持續(xù)著,最終回歸于無息的沉默。
我沒有轉(zhuǎn)身離開。目光緩緩下移,落在自己腳邊那束被遺忘的花束上。花瓣蒼白,沾染了些許樓道里的塵埃。一絲微弱的、混合著泥土和即將敗亡的花瓣腥氣的味道,鉆進我的鼻腔。
對面那扇墨綠色的門板在眼前紋絲不動。樓道里陳舊的水磨石地面冰冷的氣息鉆入鼻孔,卻不再只是冷。它緩慢滲入我的身體,順著血管流動,冷卻著里面那些喧囂的、灼燒了太久、也遮蔽了太久的焦煙。
那些煙塵終于散開了些許,露出一片被劇痛燒得焦黑,但終究初露平靜之色的廢墟土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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