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年著一身長袍,頭上有戒疤,走起路來風風火火。在大多數(shù)人的表述里,他的腳步是匆忙的,電話很少能被打通。他的脾氣很壞,說話很沖,不知不覺就提高了嗓門。“但他對孩子很有耐心”,南通市林梓鎮(zhèn)一位和道祿打交道多年的人說。
2025年6月,道祿被紹興警方立案調(diào)查時,已從事救助孕婦、兒童工作12年。據(jù)他介紹,在自己別墅成立的“護生小居”已救助超過650位孩子。
官方通報稱,道祿(原名吳某,男,48歲)自2018年以來,先后伙同歷某依(女,35歲)、姜某琪(女,24歲)、吳某雯(女,24歲)等人輾轉(zhuǎn)于江浙多地,以“資助孕婦、助養(yǎng)兒童”為名大量接受社會捐贈,善款大多用于個人高消費,涉嫌詐騙犯罪,已依法對上述4人采取刑事強制措施,并查封、扣押、凍結(jié)相關(guān)涉案財物。
案發(fā)前,道祿就曾受到諸多網(wǎng)友的質(zhì)疑。他多次在朋友圈為自己叫屈,“一個孕婦和孩子正常都需要一萬多以上的費用,有生病在醫(yī)院的,有保溫箱的,還有在外面沒有來的,給路費的,你們天天說我收錢多了,天天要退款……12年的時間,你們誰有12年的時間來照顧這些孩子?”
一個常年冠有正面形象,被幾十位孩子稱為“爸爸”的出家人,就此跌落神壇。值得注意的是,紹興警方還同時指出,道祿還涉嫌其他違法犯罪行為。
護生小居
似乎有預感。道祿曾多次提到,他以后不會有好下場。“不得好死。”護生小居的義工林暢記得,道祿在直播間也常把這種預判掛在嘴邊。
林暢在護生小居做了兩年半的義工,做飯、洗衣,收拾倉庫,偶爾也會幫著照顧孩子。她是那里唯一一位長期義工,其他人短則半個月,長則一兩個月就離開。
所謂義工,大多是被道祿救助的媽媽。這也是林暢所憂慮的,“這些人基本上都是長大了還被父母揍的人,怎么能照看好孩子?”
護生小居,原是道祿自己住的一棟3層小樓,位于如皋市林梓鎮(zhèn)。2010年,35歲的道祿在廈門普光寺出家。道祿,為他當時的法號。2年后,道祿從普光寺回到家鄉(xiāng)南通,入駐普賢寺當和尚。出家人道祿也常常幫助一些單身媽媽,地址就是他自家的這棟小樓。
和義工媽媽們生活,林暢有很多看不慣的現(xiàn)象:為了省事,義工給小點的孩子換尿不濕時,一腳踩一個腋窩;擔心尿褲子,她們很少讓孩子喝水;性格內(nèi)向的孩子被嚇唬和打罵,變得更瑟縮;五六歲的孩子還戒不掉尿不濕。
關(guān)于大齡兒童仍舊穿尿不濕,村民也有提及。在南通市林梓鎮(zhèn),一位家住道祿小區(qū)旁邊的男性,偶爾會看到他帶著孩子們出門吃包子,“四五歲的孩子還穿著尿不濕,正常情況下哪兒會這樣?”。
去年夏天,趁孩子們放暑假,林暢才幫著幾個孩子戒掉了尿不濕。她對孩子們的生長環(huán)境多有質(zhì)疑,“他有那么多錢,請不起專業(yè)的人嗎?是因為不重視。”
在受教育問題上也是如此,有的孩子主動輟學,有的被道祿要求退學,“老師總告狀,說孩子在學校調(diào)皮,他(道祿)說不要念了。”
據(jù)紅星新聞報道,護生小居被取締前,道祿帶著28個孩子在一起生活。5個女孩和23個男孩,都在五歲以上,上學的有18個。在面對質(zhì)疑者的一個電話錄音中,道祿還曾回應(yīng),13歲以上的孩子有7個,6個不上學,最大的16歲。
道祿被紹興警方立案調(diào)查 其微博用圖
在護生小居,面對不聽話的孩子,“打”是常見的管教方式。事發(fā)后,一位阿姨還兩次向林暢求證,“我打孩子會不會被警察帶走?”
道祿也對孩子施加暴力。去年春天,一個像小猴子一樣愛上躥下跳的四五歲男孩,被道祿用圍脖綁上雙腿,拎起來揍。“那孩子很犟,問他服不服,他說,我就是不服。”道祿把他放下來,讓其他孩子一起去揍。最后是林暢攔下,帶孩子洗澡。
長期在護生小居幫忙的木工曹勇,也見過這種場面,但在他看來,都是事出有因。一個12歲的孩子,長期小偷小摸。再次被發(fā)現(xiàn)后,道祿拿著戒尺打他手心。那一次,曹勇和幾個人在一旁看著,并不去勸,“這種情況就應(yīng)該管教。”
33歲的河南人李潔是被救助過的一位媽媽,她理解道祿的良苦用心。在李潔看來,那些調(diào)皮的孩子,只有道祿兇一下,才能把他們嚇住。一些犯錯后的處罰,李潔也認可,“罰站。打手心。大家吃飯,讓他一個人在旁邊待著。反正讓他們從小就有這種服從性。”
待在護生小居的幾個月里,李潔觀察到了那種長期養(yǎng)成的規(guī)矩和秩序。
吃飯前,所有孩子依次洗手,然后圍著長桌挨個坐下,等待道祿發(fā)號施令。聽到“吃飯”兩個字,他們才能動筷子。碗里的飯,每個人必須吃干凈,不許剩下。飯后,孩子們統(tǒng)一把碗放到一個大盆里,等待義工清洗。
李潔還提到孩子們的業(yè)余生活。義工會教他們背古詩和《弟子規(guī)》,還唱一些兒歌。“我覺得小孩子在那里面還行,至少是吃飽穿暖,有地方上學,有人照顧,反正比流浪在外面還是強多了。”
在徒弟張哲的講述里,道祿的救助初心并不單純,自始至終只是一場生意。跟在道祿身前的這些年,他親眼見證了道祿的另一面,“俗人怎么生活,他就怎么生活,對我們不避諱。”
“老大”
徒弟們談起道祿,常常叫“老大”。
去年底為止,護生小居年紀最大的徒弟是張哲,他是道祿收留的第八個徒弟。
張哲今年24歲,家住南通市九華鎮(zhèn)。小時候,父親家暴,母親不得已逃離家庭。14歲那年,張哲被酗酒的父親趕出門。
師徒相遇在萬善寺。那是南通市祟川區(qū)一座寺廟,道祿曾在那里當和尚。
2017年,在外長期流浪的張哲被萬善寺鐘聲吸引,留在了道祿身邊。在他之前,還有七個師兄。那時,道祿會以佛家的禮儀教導徒弟,還教他們打坐、念經(jīng)。
但師父一直以老大的姿態(tài)吩咐徒弟們做事。久而久之,他們私下談話時,形成了“老大”的口頭禪。
道祿很強勢,每一句話,都是命令,聽到的人只能乖乖執(zhí)行。道祿發(fā)來一張快遞單截圖,張哲去取快遞;道祿讓上山砍伐,張哲開三輪車出門;道祿發(fā)語音過來,囑咐放生。張哲打電話給附近市場魚販子,幾筐魚丟進放生池,再拍幾張照片給他。
道祿在任何人面前,說一不二。義工們想跟孩子合影時,要經(jīng)過他的允許,否則一律視為偷拍,甚至可能被趕出門。義工之間互留聯(lián)系方式,也不允許,這是護生小居的規(guī)矩。
道祿還會不定時搜查手機。張哲就曾按照他的要求,檢查過一些人的聊天記錄和相冊。
道祿很忙。這幾年,他的心思主要在籌款和直播上。有人找過來辦事。道祿把任務(wù)交給幾個大點的孩子,讓他們代為行事,發(fā)圖過來,再由他轉(zhuǎn)交給客戶。
道祿(右)被徒弟們稱為“老大” 網(wǎng)絡(luò)用圖
義工林暢透露,道祿對被救助的一些女性,心懷不軌。不僅僅只有通報中提到的歷某依和姜某琪。他的不檢點行為,還被林暢撞見過。但道祿通常都是解釋幾句,搪塞過去。
“那些小破事,大孩子看得一清二楚的。”林暢說,這些行為影響到了孩子。一個20歲出頭的徒弟,曾有樣學樣,摟抱了一位被救助的女孩,導致爆發(fā)激烈爭吵。
事后,道祿發(fā)語音給徒弟,吐槽“連泡妞都不會”。他還指導徒弟,要等對方產(chǎn)生好感后再上手。
在林暢眼里,道祿是專挑軟柿子捏。他與被救助者的關(guān)系看似你情我愿,實際上并不平等,“因為那些人已經(jīng)到了窮途末路……他(道祿)太明白這些人的人性需求了。”
根據(jù)林暢的了解,道祿并不是一個對物欲有很高需求的人,“斂財應(yīng)該不是他的目的”。但因為“他睡了人家,有人可能要挾他要這個錢。他唯一花錢比較厲害的就在這件事情上。”
2024年11月,張哲離開了護生小居,一場8年師徒之情分道揚鑣。
“他只把我當工具,哪里需要就讓我去哪里。”張哲覺得自己沒有被尊重,他只被當作一個干活的苦力。直到現(xiàn)在,他都對“沒有被師父好好對待”這件事耿耿于懷。
特別聲明:以上內(nèi)容(如有圖片或視頻亦包括在內(nèi))為自媒體平臺“網(wǎng)易號”用戶上傳并發(fā)布,本平臺僅提供信息存儲服務(wù)。
Notice: The content above (including the pictures and videos if any) is uploaded and posted by a user of NetEase Hao, which is a social media platform and only provides information storage service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