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夏天,我十二歲。那時候,夏天總是很長,天很藍,云很白,風吹過田野,帶著青草和泥土混合在一起的味道,像極了故鄉的氣息。
我住在一條不算寬敞的小巷子里,巷口有一棵老槐樹,枝葉繁茂,樹蔭下總聚著老人們納涼、聊天、搖著蒲扇驅趕蚊蟲。槐花開的季節,風一吹,落英繽紛,掉在老人們斑白的頭發上,掉在路過孩子們的發梢上,甜香在空氣里慢慢蕩漾。
那時候的我,書包里常常塞著用課本包好的彈珠,放學后和小伙伴們擠在巷尾那塊光禿禿的空地上,蹲著身子玩得滿頭大汗。常有大人喊我們:“別玩了,回家吃飯!”可我們總要磨蹭到天邊那抹晚霞完全褪去,才戀戀不舍地一拍屁股站起來,拍掉膝蓋上的塵土,扛著書包一溜煙跑回家。
夏天的夜特別長,巷子里有一戶人家,總會在院子里掛一盞昏黃的燈泡。燈光下,飛蛾撲騰著翅膀,孩子們坐在門檻上,用樹枝在地上胡亂畫著格子。大人們搬出竹椅,支起老舊的風扇,扇葉“嗡嗡”地轉著,卻怎么也吹不散滿天的暑氣。有人切開一只西瓜,紅瓤在燈下看起來格外誘人,一塊塊分給孩子們,甜得不忍快點吃完。
偶爾,誰家的收音機里傳出歌聲,帶著沙沙的電流聲,卻沒人嫌棄。那些歌單調卻動聽,跟著唱的人不多,可誰心里都有幾句背得滾瓜爛熟。那時沒有手機,沒有網絡,夜風和人聲便是全部的消遣。
后來我漸漸長大,小巷換了模樣。槐樹老了,一次臺風后,半截樹干折了下來,被人鋸成了柴火。玩彈珠的空地上蓋起了新樓,老人們一個個搬走或離開,只剩下一盞街燈,孤零零在夜里亮著。
我偶爾會回老巷子看看,轉過熟悉的巷口,似乎還看得見童年里自己光著腳丫跑過的影子。那些夏夜的蟲鳴,槐花的香氣,西瓜的甜味,還有大人們嘮嘮叨叨的催促聲,都被收進了記憶里,像一本泛黃的相冊,翻開時,總能聞到陽光混著塵土的味道。
很多年后,我在別的城市,看見陌生的街道和高樓林立的夜色。偶爾風吹過,帶著不知從哪兒來的花香,我就會想起那條小巷,想起夏天漫長的晚霞,想起那些沒有屏幕陪伴的夜晚,卻比現在熱鬧得多,也明亮得多。
人總要長大,總要離開,總要學會在更廣闊的城市里謀生,學會在冷漠里尋找一點點溫暖。但無論走多遠,那些被歲月收藏起來的舊時光,始終是心底最柔軟的所在。它們提醒著我,那時候的風是真的涼,那時候的人是真的親,那時候的夜是真的亮。
有時夜深,關了燈,我會在心里悄悄喊一聲:“回家吃飯啦!”仿佛能看見巷口那棵槐樹下,老人們搖著蒲扇抬頭笑著說:“這孩子,還知道回來啊。”
是啊,無論走到哪里,我們都在用記憶搭建著一個小小的老巷子,一盞昏黃的燈,一陣夏夜的風,就是回不去的童年,也是再走多遠都能暫時歇息的遠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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