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難總結烏魯木齊的生活是怎樣的。這里沒有固定的樣貌,能看到山川,也能看到馬路,農民、牧民、工人都生活在這里,街上也有不同的面孔,漢族、維吾爾族、哈薩克族,不同的人們,烹飪著不同種類的食物。
從地理位置看,一道天山把它和廣袤的地域分割開來。這里的人們習慣把山的另一側稱為“內地”,那是更先進、更豐沛的地方。這里的人,從小就被教育,要翻過山,去內地,不要再回來。
一代代年輕人不敢在這里停留,似乎是靠著慣性越過山脈,去見更大的世界。
慢慢地,有越來越多的人回過神來,開始懷疑:這里,我的家鄉,到底有什么不能回的?
他們的腳重新踩到這片熟悉又陌生的土地上,在城市的角落,一起跳舞,聽歌,種花,讀書,寫字。這一座城市的生活,也有厚重的份量和層次。
為什么愿意留下來?不是因為這里熱情,人們之間當然也有隔閡,也不是因為有希望,這片土地當然也承載失望。有人說,一個重要的原因是,“這里有種匱乏中的創造,就像沙漠里的人對水源的渴望,于是也出現了越來越多,扎根的生命。”
▲烏魯木齊的年輕人,開展線下交流活動。 受訪者供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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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歌舞帶起城市的溫度
來烏魯木齊頭幾年,莊莉在店里看到跳舞的人,總覺得別扭。
過往的認知里,歌舞是屬于舞臺的。她經營的這家唱片店,起初不過10平方米,音樂一放,來買碟的年輕人就開始搖頭晃腦,這在她之前生活的廣東是很難想象的。
歌舞的基因淌在這座城市的血液里。不需要什么特殊場合,早市,夜市,餐廳,出租車,都能傳來不同類型的音樂。走在街上,少數民族餐廳的服務員會一邊放曲子,一邊邀請路人,大家跳一段,再分開,各自繼續趕路。
去廣場上跳舞的人就更多了。小雨是當地一名舞蹈老師,跳舞跳了30年。不教課的時候,她就跑到廣場上,和各民族的叔叔阿姨一起跳舞。當地常有盛大的“麥西來甫”——維吾爾族的廣場歌舞集會,民族舞蹈跳進市井的生活中,更即興,更自然。
一起跳舞的人或許語言不通,年齡也不同,“但是能在同一個空間跳舞”,這是小雨很看重的人和人之間的鏈接感。
近幾年,烏魯木齊出現了一種新的舞蹈——搖擺舞。這種舞步源自西方,需要充沛的肢體活力和熱烈的情緒,重視身體的接觸和互動。它和民族舞蹈有相似的路數,比如雙人跳、圍圈跳等,但又不像傳統的舞蹈有嚴格的規矩,搖擺舞追求身體的解放,一百個人可以跳出一百種樣子。
▲烏魯木齊的搖擺舞快閃活動。 受訪者供圖
前兩年,小雨在外地學習時,對這種舞步有了興趣。她決定拉上一起跳舞的三個發小,去四川成都學習。
盡管這種舞蹈與麥西來甫文化有相契合的地方,但差異也不可忽視。小雨的發小張張負責跳男步,得帶動對方的情緒,但她是藝術體操出身,動作常常一板一眼,性格也不善于表達,“有點挫敗,一開始那幾天總進入不了狀態。”
幾人之前學的舞蹈,都要求人挺拔、氣息向上,不能和其他人有肢體接觸,搖擺舞反而要求把身體松下來,與地面、人群觸碰。而且,她們原本的舞蹈風格也有差異,小雨性格跳脫,喜歡拋出一個眼神,讓對方回饋不一樣的反應,但張張更愿意死磕動作。
她們只能不斷地用身體磨合、交流。去年過完年,幾人聚在一起吃飯,像平時一樣跟著音樂跳舞,突然有人放起了搖擺舞音樂,幾個女孩就隨著暢快地跳,也作出了決定:在烏魯木齊發起首個搖擺舞社群——“搖擺新疆”,帶更多人一起跳。
▲小雨(左)和張張。 受訪者供圖
最初的兩場舞會,反響都超過了她們的預期,“本以為最多就來六七個人,沒想到都來了二十多個人。”小雨說,大家沒有舞蹈基礎,甚至連音樂也不會聽,但對這種新鮮的舞蹈充滿了好奇。
也有人是沖著親近的氛圍。有一位大哥,次次都來舞會,但從來不跳,他擺手說自己肢體不協調,但是很喜歡和大家待在一起的氣氛,“高中后就沒有這種感覺了。”
這也是小雨創建這個社群的目標。她想給一部分人帶來娛樂方式的新選擇,也帶來一點歸屬感。
從小到大都生活在烏魯木齊,小雨內心一直憋著一股逃離這里的沖動。空氣干燥,文化生活也不多,和朋友出門,不過是吃飯、喝咖啡。每次去一趟內地學習,花費高、時間也長,“我學到的新東西,對內地人來說早就習以為常,像搖擺舞,內地已經開展十幾年了,我們這才是萌芽期。”
她曾經模仿內地的舞會模式,前半個小時用來教學,然后讓大家自由跳。但這在烏魯木齊效果并不好,“內地很多舞者都會跳,那半個小時就是熱身,但我們這里的學員不是,自由舞會上也放不開。”后來,她把教學延長到一個小時,希望能多教幾個步子,讓大家敢于展現。
▲烏魯木齊的搖擺舞會。 受訪者供圖
一次,有一位內地的舞者來這里,小雨有些慌張和窘迫。她見過大城市的舞會場地,在寬敞又明亮的酒吧,大家在燈下靚麗地轉動。但在烏魯木齊,舞會場地是一個半室外的酒吧空間,光很昏暗。但出乎意料的是,那位內地舞者反而羨慕起來,覺得這樣的環境,更讓人舒服放松。
小雨踏實下來,換掉原本的爵士音樂,用新疆的曲子,和內地舞者跳了起來。
“慢慢地,我好像覺得我屬于這個城市了。”社群發展起來之后,小雨開始穿進烏魯木齊的大街小巷,穿過高層的樓房和電梯,在角落里邀請大家一起來跳搖擺舞。零下二十多度的冬天,人和人只要把手挽起來,也能跳個把小時。
她想把這種舞蹈傳播出去,讓大家一起跳起來,沒考慮盈利,招收的學員,也經常免費回來復訓。不是只有她有這個想法。舉辦舞會的那處場地,老板一直堅持不收錢,在周末晚上的黃金時段把桌椅挪掉,只希望年輕人能來這里多熱鬧熱鬧。
“這里有群人,是想把這個城市的溫度帶起來的。”
這群人包括莊莉。“又見留聲機”唱片店經營了31年,她一直不想當成一門生意來做。
▲在烏魯木齊經營31年的唱片店“又見留聲機”。 受訪者供圖
店里拒絕刻意的拍照和打卡,她也不愛向顧客推銷任何唱片,但對真切的交流,她一直來者不拒。有時候,和顧客聊著某個樂隊或歌手,就聊到了電影和書,又聊起了生活。只見過一兩次面的顧客,會踏實地把這里當成樹洞,向莊莉講起生活的變故,她總是默默傾聽。
這家店伴隨了當地幾代人的成長。
前段時間,店里來了一位20多歲的男孩,一張口,眼睛就紅:“姐,你怎么還在這?”他從小學就和媽媽來這里買碟,這回再走進來,像穿越時空。
男孩停不下來,嘮起小時候的事情,買過的唱片,聽過的林肯公園。莊莉覺得感動,店搬了幾次,面積從10平方米,到30平方米,再到70平方米,裝潢變了,但兜兜轉轉,總有些東西沒變。
不過,莊莉也有好幾次,動了想回廣東的心思,“一種歸屬感突然來了,畢竟這里離家還是太遠了。”但思前想后,莊莉還是放棄了。她舍不得在店里碰到的那些人,比如,省了一個月午飯錢拿來買碟的學生。還有新店開業時,直接把一筆資金打過來的大哥。對方沒有任何要求,只希望這家店能一直開下去。
“我覺得,這個店仿佛是一處精神上的‘收容所’。”是莊莉的,也是很多烏魯木齊人的。
▲“又見留聲機”店內。 新京報記者 彭沖 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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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份的破碎,故鄉的意義
莊莉提到的那種歸屬感,有人一直是模糊的。
26歲的吳天一已經習慣了,要花大段文字解釋自己的來路。比如,為什么她出生在新疆,長得卻“不像新疆人”。
作為一名典型的“疆三代”,她的祖輩都是漢族,上世紀50年代從廣西、河北等地來到新疆,支援邊疆建設。從小,家里的飯桌就和當地人不一樣:有白切雞和青菜,還有湯和米飯。
也是從很小的時候,她被一遍遍叮囑:要走出去。“明明在這里生長了很多年,有非常多回憶和朋友,還是要被‘連根拔起’。”每次被問到家鄉是哪,吳天一都會像祖輩和父輩一樣猶豫一下,“好像這里有一點,那里也有一點。”
困惑是一代代傳下來的。但比起“疆一代”和“疆二代”,吳天一的機會和資源還是多了不少。她大學考到了福建廈門,又在研究生階段飛往英國倫敦,畢業后,在浙江杭州考進了體制內。用她的話說,這是一段“效率很高”的人生。
但工作了不到一年后,她開始懷疑工作的意義,決定辭職。
想法傳到77歲的外婆劉倩冰那里,吳天一隨即收到了三條長長的語音。她當時正在值班,怕又是那些陳詞濫調的勸說,沒敢聽。
等下班回到住處,她才按了播放。“大意是我是新時代女性,外婆覺得我有權選擇我喜歡的工作,哪怕現在這份工作來得不容易,也該試一試。”
吳天一突然有了股沖動,辭職后,要給外婆寫一本回憶錄。她很好奇,外婆這一代人,到底經歷了什么,為何愿意支持自己選擇一種不穩定的人生?
▲外婆劉倩冰抱著小時候的吳天一。 受訪者供圖
之前,她對這個家族歷史的了解,僅限于那些濃墨重彩的片段,比如,外婆家曾是縣里第一個萬元戶,家里很早就有彩色電視,外公和外婆都很喜歡文學和電影,是為愛從祖國的南部廣西鳳山,私奔到了新疆的北端阿勒泰。
等她辭職回到烏魯木齊,開始和外婆聊天,吳天一才知道,祖輩的人生遠比她的要跌宕,對于不穩定,外婆也遠比她更習以為常。
外婆劉倩冰3歲喪母,沒有人照料,她就吃百家飯長大。那段時間,她覺得“好像自己不存在(于世界上)”。后來,她和吳天一的外公相戀,兩人因為家境和階級差異大,父母不同意,便私奔到了阿勒泰一個叫吉木乃的小縣城。來之前,兩人對新疆的了解全來自于政府的宣傳海報:這里工作機會多。
苦頭沒少吃。吃慣了米的胃,難以適應羊肉和黑茶,吃饅頭就像嚼棉花,吳天一的外公大病一場。
▲年輕時的劉倩冰。 受訪者供圖
零下三十攝氏度的天氣,連毛褲都沒穿過的劉倩冰,開始學著穿厚棉褲走路。她的記憶里,冬天總有碎玉一樣的聲音——縣城缺水,新疆的夏季來得晚,冰川難融,生產隊要穿著氈筒靴砸冰,碎冰順著河流落下來,像碎玉一樣,人們這才能有水喝。
吳天一的外公,因為一些原因遭受打壓,丟了工作。養家就成了劉倩冰的事兒,她磨過面粉,拉過土塊,織過地毯,直到現在還能熟練比畫出織布的動作。后來,她還買來裁剪書,學做衣服、開裁縫店。除了賺錢,還得料理家務,劉倩冰連剪頭發的時間都沒有,就戴一個白帽子,方便干活。
“那個年代的個體戶,得和縣里各種人去周旋。又是女的,她也遭了一些風言風語。”吳天一說。
劉倩冰就這樣把四個孩子都培養成了大學生。再苦的時候,也沒想過離開新疆。是因為無處可去,也是因為掛牽著這里的家庭。她能苦中作樂,看完《紅色娘子軍》,她就拿裝土塊的模子當槍,學跳芭蕾舞,轉圈,踮腳,舉槍。土塊場地很平,跳起來方便,旁邊的人都笑她:“也不嫌累。”
日子一過就是60年。退休之后,劉倩冰又自學了民族樂器艾捷克和熱瓦普,組了樂隊,常跟著社區演出,還上了當地的春晚。如今,每次離開新疆,倒覺得哪里都潮濕炎熱,“還是這里最好。”
▲退休后的劉倩冰開始學習民族樂器。 受訪者供圖
“這種堅韌的力量和他們做過的‘反抗’,給了我很多鼓勵。”吳天一覺得,自己順著祖輩的線索,才找到了這個世界上屬于自己的部分,豐滿了自己對這片土地的了解。也是因為這幾代人的故事,才生成了故鄉的意義。
從去年開始,吳天一把祖輩的經歷分享到了小紅書上。她發現,寫家史的過程,不只讓自己的來路更清晰,還幫她找到了不少驚喜。
有疆三代在評論區分享了自己對祖輩的記憶,還有人覺得,借由吳天一的文字,仿佛自己也有機會了解已經去世的祖輩的人生。故事不斷傳播,同為疆三代的笑笑也讀到了吳天一的筆記,巧合的是,兩人兒時曾是玩伴,后來因為吳天一搬去烏魯木齊斷了聯系。看到小紅書筆記后,笑笑立馬給吳天一發來私信:“我點開一看竟然刷到你啦,我爺爺奶奶當時住二樓,在你爺爺奶奶家樓下。”兩人翻出了祖輩的合影,決定要買同款的衣服,下次見面穿著拍照。
不過,評論區里分享更多的,還是屬于這個群體的共同困惑:“我們到底屬于哪里?我們應該留下還是離開?如果要留下,那個理由是什么?”
在吳天一看來,這個困境或許永遠無解。她分享自己經歷的本意也不是勸大家都留在新疆。“無論是因為什么原因離開新疆,看更大的世界,這都沒有錯,新疆人應該來去自由。我們可以思考這個群體的困境,但是答案不一定是像我一樣回到新疆,我只是想讓大家看到,有我這樣一種可能性。”
她一再強調,自己能做的,或許只是去講述一下,這一代人正在發生什么,讓大家心里的沖突或者不夠自洽的部分,稍微得到一點圓滿。
▲吳天一(右二)和家人。 受訪者供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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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此看見,共同行動
為了緩解新疆年輕人心里的這種情緒,鶴望選擇把大家聚在一起,面對面地說說話。
他成長在烏魯木齊,18歲考去東北讀書,又到了上海實習,總感覺大城市里人和人之間的鏈接太短,好像自己只是一個提供服務的工具。他決定回家。
回到烏魯木齊,他發現,要和人親近也不容易。自己以前的同學和朋友,要么早已經離開新疆,到了國外或內地,要么是帶著怨氣生活,總覺得這里的一切不如意。疫情過后的冬天,他決定,在烏魯木齊組織一場線下讀書會,為自己和更多年輕人提供一個情緒的出口。
活動當天,來了八個人。意外的是,幾乎沒人聊書,大家像是在水底憋了太久,急不可耐地喘息,表達,講自己的經歷,聊自己的情緒。有人說,自己為了讓父母修復關系,把《非暴力溝通》這本書讀出來、再錄下來,放給父母聽。有廣東籍的00后,講自己如何在異鄉迷茫又執著地探索自己的人生。有人分享李娟的詩,有人聊到了遙遠的阿那亞。
“好像太久沒在線下見到這種渴望的眼神和友好的氛圍了,而且以前大家覺得只有在上海、北京這種一線城市才能遇到有趣的年輕人,但其實不是的。”這場讀書會之后,鶴望發起了“萬守新疆”社群,開始定期舉辦這樣的交流活動。
▲萬守新疆線下交流活動。 受訪者供圖
冰瑩是首場讀書會的參加者之一。那個時候,她剛剛一路從上海“逃”回新疆。
原本,大學畢業后,她在上海做景觀設計。給房地產項目服務,工作常常是撓頭抓耳的,“我做的設計會有人喜歡嗎?”隔著屏幕和圖紙,她覺得好像從沒跟使用那個空間的人連在一起。
屏幕上打開了一疊窗口,她不知道要往哪一個去,喘不過氣,她只想徹底關機,重啟。
“實在不行就回來。”父母也勸她。但冰瑩總覺得,回來應該有更好的理由,不該是“退而求其次”的選擇。
直到她看到了同濟大學劉悅來教授的演講《共治的景觀》,才了解到了這個行業的另一種可能性:把城市社區里維護不好的綠化地和邊角料地,讓大家一起動手,改造成社區花園,讓每個人都成為社區和城市的主人。
她決心辭掉工作,跑到了杭州的鄉村,開始著手做社區營造。在青山村和良渚文化村,冰瑩的確對這一概念有了更深刻的了解。但這份工作終歸不是一個深思熟慮過后的選擇,工資低,機構只有她和老板兩個人,老板家在杭州,常回家,她就得一個人在陌生的村莊里游蕩,聽著聽不懂的方言,感覺不到和這個村莊的一丁點兒聯系。
她還是決定先回家,回新疆。
“我最害怕的是,我會不會又是逃回來了?”
從上海,到杭州,再到新疆,她覺得自己好像一路都在逃。那個冬天的一天,她覺得自己胸口被什么壓著,呼吸不過來,就跑去植物園,坐在長椅上,拿出一張白紙,開始梳理自己過往的“逃跑路線”。大學畢業后,她搬了十多次家,換過工作,也換過城市,每一次都有一些不得不離開的理由,比如,租房中介跑路了,和同事實在處不來,太討厭某個項目的PPT。
等寫完,氣也順了,她接納了自己的逃避,“我每次逃,還是逃去了更接近我理想之地的地方。”
理想在2023年7月開始萌芽——劉悅來教授援疆,她在微博上發了私信,本想請教一些關于社區營造的問題,沒想到劉悅來正準備在烏魯木齊開展實踐,她就這樣成了事務助理。
在劉悅來的指導下,冰瑩發起了烏龜營造社區發展中心,在當地開展參與式的社區規劃與社區營造,鶴望也加入進來。
“取名‘烏龜’,是因為這其實是一個很慢的事,不是設計好了就能馬上施工落成,需要調動多方力量、收集意見,慢慢來。”冰瑩說。
雖然慢,烏龜營造還是取得了一點成就。2023年,烏魯木齊出現了8個共建的社區花園,一年后,這個數字達到了63。
▲參與花園共建的志愿者,在卡牌上寫下“浪漫的花可以在任何地方盛開”。 受訪者供圖
雖然這在烏魯木齊算是新鮮事物,但居民的參與熱情并不低。尤其對于很多少數民族來說,種花幾乎是一種本能。有小朋友搬來一摞快要比自己高的磚塊,圈出一塊地,栽種花卉,或者用當地電工企業的電線繞成卡牌,再涂上色彩,固定在座椅上,或者是在廢舊的玻璃上,寫詩句,再放進草地。曾經瀕臨廢棄的花園,通過居民的創意,變成了屬于社區的生機“領地”。有遛狗的居民看到,直夸“做得好”,“應該給你們發高工資,留住你們。”
烏魯木齊冰雪季漫長,得持續半年。2024年冬天,烏龜營造和中央美術學院“家園與詩”社會實驗小組,用紙疊出玫瑰,在白茫茫的雪地里“種”下了1000朵玫瑰花。
▲在雪地里“種”下的玫瑰花。 受訪者供圖
“大家創造力很強。過去多少年,烏魯木齊人都眼巴巴地看著內地,有些東西我們這里沒有,但是越貧瘠的時候,人就越更渴望創造。”鶴望說。
如果說萬守新疆更像是同溫層里的人抱團取暖,社區營造似乎更開放,上到政府部門,下到街道辦、社區書記和居民,大家共同參與進來,“不只是守護我們愿意守護的那部分,還有城市里很多隱秘的邊角。”冰瑩說。
今年,萬守新疆和烏龜營造又來了一位新的青年成員:蒼蒼。他在北京、廣州、成都等地轉了一圈之后,決定放棄在成都的社區營造工作,回到自己更了解、更同頻的家鄉來。
“我們就住在這個社區里,這就是我們的家園,所以我們去建設它,會更順理成章。”看似是建花園,其實是在增進人和人之間的互動,“如果大家都沒有共同的一些經歷背景,怎么站在一起。”蒼蒼說。
▲烏魯木齊的共建花園點位。 受訪者供圖
回來的種子其實在去年5月就已經埋下。他通過小紅書了解到了烏龜營造和萬守新疆,鶴望和冰瑩給三人拉了群,群名就叫:“留在新疆的某個理由”。
至于這個理由,幾人現在也不知道具體是什么,“可能就是,我的根在這里。”冰瑩說。
如今,萬守新疆已經有約1500名社群成員,年齡大多在25至35歲,很大一部分是返疆青年。返疆的原因各式各樣:大城市壓力大,父母要求,還有人是在外工作時聽見家鄉的歌曲,突然就想要回來。
“我組建社群,就是希望讓更多年輕人留在這里,一個人能接觸到的人,決定了他對這個城市的感覺。我希望社群里大家能在彼此身上找到認同感,至少可以多一個留在這里的理由。”鶴望介紹,這也是社群名字的由來:萬守,one soul(一個靈魂)的諧音,“于萬千人之中守護自己的靈魂,回到新疆后,過好自己的生活,然后彼此看見,共同行動。”
年輕人在這片土地上的行動,一直沒有停下。今年年初,他們一次春播活動的合影,在小紅書煙火生活季·烏魯木齊站活動舉辦期間,登上了地鐵站的大屏。
“原來我們也是值得被展示的。”
三人都覺得很驚喜。鶴望感受到,其實萬守新疆和小紅書做的事情很類似——守護平凡,鼓勵的活動參與者是那些更真誠、更真實、更勇敢作出選擇的人。
“這次我們的照片被選中,有一種很平凡但被守護的感覺。”鶴望說。
▲2025年4月,烏龜營造發起了一場春播活動。 圖源:小紅書煙火生活季
他們的照片,拍攝于今年開春。當時,烏龜營造收到了來自湖北武漢某個社區營造團隊的禮物:鏟子。烏魯木齊的雪剛化,春天來得很突然,在一處共建點位“折疊花園”,冰瑩看到有細小的綠苗,從土里怯生生露出來。
“不如做一場春播的活動。”
她發起了招募,隔了一周,十幾位年輕人一起踩到裸露的土地上,拿起鏟子,刨土,撿拾,播種。
文/彭沖 校對 陳荻雁
值班編輯 康嘻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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