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在中學地理課上沒走神溜號或干脆就在忙活“主科”學業的朋友,一定對胡煥庸線不陌生。胡煥庸線,開始叫璦琿—騰沖線,后來改名叫黑河—騰沖線,最初是條人口密度分界線。后來人們發現,這條線不但與人口密度密切相關,也是中國的自然生態、歷史文化與區域發展的顯著分界線。再后來有人更是發現這條線與400毫米等降水量線大致平行,干脆將其當成了農耕文明和游牧文明的分界線。
這下很多歷史迷霧就瞬間豁然開朗了。比如在這條線以東,基本就是所謂的“漢地十八省”的大致范疇,只有東北例外。為啥?還是地理因素——遼西走廊是進出關的交通大動脈,可這條長約185公里,寬卻只有8~15公里的狹窄谷地,在元朝之前一直半泡甚至完全淹沒在海水里,根本無法通行大隊人馬以及輜重。那時候中原王朝想要出入東北,只能選擇翻越燕山,成本極高且效率極低。根本無法滿足統治東北的需要。
秦漢時東北有土著漢人,還能鎮住場子。可等到司馬懿屠了遼陽城并盡遷遼民入內地后,中原王朝就算偶爾能打進來,也無法長期立足,只能任由東北逐漸演化成一個無法無天的“胡窩子”。
隋朝時楊堅不信邪,遣漢王楊諒率大軍30萬出臨渝關(即今山海關)攻高勾驪,結果直接陷進了水泡子。最終因“饋運不繼,軍中乏食,復遇疾疫”,“死者什七八”(《資治通鑒·卷一百七十八·隋紀第二》),從而不戰自潰。
所以以隋唐武力之強,仍無法長期在東北立足。而一旦通衢大道自然形成,元明清三朝不但能輕松控制遼東,還能繼續向東北腹地持續擴張。
因為別看東北冷,但土地肥沃,雨水豐沛,而且雨熱同期,是天然的大糧倉。而一旦能穩定的耕種糧食,漢人就是無敵的,這一點已經一次次的被歷史所證明了。
可在胡煥庸線以西,在沒有“科技與狠活”加持的前提下,基本就種不出糧食,或者就算種了也得不償失。無法農耕,就只能任由土地荒蕪,野草瘋長,唯一的用處就只有飼養牲畜,這就是游牧民族在這里繁衍生息數千年的根本原因。
而農耕的投入產出比,較之游牧高出十倍不止。所以在宜居度、貧富度以及發展性差距大到無法憑人力彌補的前提下,游牧民族持之以恒的南下劫掠并試圖搶占中原王朝的土地,就成了一件自然而然的事情。
對此,后者實在沒有什么太好的辦法。即便是漢唐等少數政權有能力殺進大漠草原犁庭掃穴,也是治標不治本。在大多數情況下,漢人只能被動防御·,又多虧了一種叫“長城”的軍事設施的存在,才讓這種防御變得不再那么防不勝防。
經常看到有人大言不慚的否定長城存在的價值,認為那么一道單薄的土墻從來沒能阻擋住過游牧民族的馬蹄,就是個勞民傷財的面子工程。
我多希望能發明出穿越技術啊,然后就把這種人送到幾百或上千年前的長城邊上去。無論是作為一個農夫還是牧民、戍卒或強盜,反正都讓他親眼見證一下為什么長城會被視為我們民族的智慧和力量的象征。
看他還會不會再站著說話不腰疼。
01
長城,是一種以城墻為主體,結合大量的關城、墩堡、障隧、譙樓等防御工事于一體的軍事防御體系,而非就是一道墻那么簡單——在如今的英、德、印、朝等國都宣稱自家的祖宗也修過長城,但被世所公認的“The Great Wall”卻獨此一家,別無分號,原因即在于此。
我國最早修建的長城,要一口氣追溯到遙遠的西周時期。為啥夏商以及更早的華夏先民就不修?因為人家身處中原腹地,犯不上嘛。可周人就不同了,老家杵在一個到底在哪兒現在也說不清楚的姬水流域,身邊的鄰居不是戎就是狄。其中最兇猛的一個叫薰育戎,也有叫葷粥的,是匈奴的老祖宗。匈奴人啥德性咱都懂,所以周人就被欺負得很慘,成天被揍得滿地亂竄。后來越竄越遠,一口氣跑到了周原(今陜西寶雞)才安頓下來,這也是他們后來以“周”為國號的由來。
可是好景不長,沒多久各種戎狄也跟著追了過來。但此時的周人已經不是當年的小卡拉米了,已經貴為天下共主。且不說再像當年那樣撒丫子跑路臉往哪兒擱,如今的實力也不允許啊!于是周天子就拉開架勢……修起了長城。
其實這種最早的長城,跟后來我們常見的那種有所不同。周天子或是財大氣粗或是壓根沒想到,所以他修的是真的“長城”——就是在與戎狄經常發生接觸的緊要地區,每隔一段就修筑一座城堡,并連成一排,稱之為“列城”。后來因為總有小股的敵軍從列城的間隙溜過去禍害大后方,所以干脆又在列城之間修了道土墻,這才形成了后來普遍意義上長城的雛形。
總跟周天子七個不服八個不忿的楚國聽說了這碼事,立馬本著“你有,我也得有”的精神也修起了長城,這就是今天仍能在瀕臨漢水的崇山峻嶺上找到遺址的楚方城。有了這老兩位在前邊打樣兒,其他諸侯也紛紛在自家邊境,尤其是跟冤家對頭接壤的重要地區修起了各式各樣的長城。當然這種長城跟周長城以及后來的長城最大的不同之處,是在于其“諸侯互衛”的性質,后來天下大一統了自然廢棄不用,如今大多已經尋覓不到蹤跡了。
唯一的例外是秦、趙、燕三國。因為他們都跟匈奴做鄰居嘛,所以他們修的長城就是“拒胡長城”。等到秦國一統之后,再把三國長城連成一體,就成了秦長城,也是后來歷代長城的基礎。
我們所熟悉的長城,就是這個位于北方漢胡分界線上的拒胡長城。
自秦以后,歷朝歷代大多數都修長城。據現代統計,秦長城“西起臨洮(今甘肅岷縣),東至遼東”,總長度達5000公里。漢朝在秦長城的基礎上,西擴展至河西走廊,還新建了內外長城體系,長度超過3000公里。至明朝又在前代基礎上進行了修繕、擴建和改建,形成了東起遼寧虎山,西至甘肅嘉峪關的總長達8851.80公里完整國防體系。
明長城也是現存規模最大、保存最完整的長城。我們可以去“到此一游”的,基本也都是明長城。
當然由于我們的歷史書太厚,所以無論什么事想找個例外都太容易了。比如在修長城這碼事上,就有三個半朝代表現得格外白里透紅,與眾不同。
第一個是唐朝。唐朝不修長城太正常了——別說長城,就連正經的城市,他們修墻都修得心不甘情不愿。
景龍二年(708年)唐將張仁愿大破突厥,殺到了黃河北岸。按慣例,要想在這塊絕地上站住腳,最好的辦法就是筑城。而且老張也確實筑了,就是大名鼎鼎的受降三城。
可這三座地處臨敵一線的軍事重鎮,卻被張仁愿修成了 “裸城”。何解?就是既不修甕城,也不設置任何防御設施,連最基本的滾木礌石都欠奉。更奇葩的是,他不僅自己不修,還不許別人修,而且定下死規矩,誰敢私設就剁了誰的腦袋。
至于理由,老張是這么說的:
“兵貴在攻取,不宜退守。寇若至此,即當并力出戰,回顧望城,猶須斬之,何用守備生其退恧之心也?”(《舊唐書·卷九十三·列傳第四十三》)
史上能被稱之為“盛”的王朝,唯有唐。為啥?其中一個非常重要的原因就在于這種生機勃勃的氣質以及旺盛的攻擊欲望。連據城而守這種費效比極高的戰爭方式都深以為恥的王朝,還修什么長城?誰敢來撩閑,直接殺過去拆他的家、滅他的九族,既省錢又省事。更重要的是,這么干,多爽啊!
至于蒙古人就更爽了——長城南北都是人家的地盤,還修個毛線修!
第三個不修長城的朝代就是清朝。為啥?因為人家不光跟蒙古人結上了親家,還通過政治、軍事、經濟以及文化等手段把“娘家人”拾掇得服服帖帖的。到了晚清滿洲人都慫成那個熊樣了,蒙古人還是不敢越雷池一步,直到清廷頒布退位詔書了,這才敢鬧獨立。
所以乾隆皇帝才敢得意洋洋的自吹“一座喇嘛廟,勝抵十萬兵”,那還修什么長城?
至于三個半中的那半個,就是北宋。北宋的趙家皇帝們倒是從腦瓜頂到腳后跟的每個汗毛孔都充斥著大修特修長城的渴望,可惜就是沒資格。因為燕云十六州攥在人家契丹人的手里,你上哪兒修去?
但北宋還是不死心,一度在其控制的瀛州、莫州等地修筑邊墻,算是長城的縮水版。可長城發揮作用的前提,必須是修筑在險峻難攻的地勢上。可因為收不回燕云十六州,宋遼邊境的地理條件基本都是一馬平川,所以修了也是白修——澶淵之盟那回,遼軍就是直接在邊墻上挖了個大口子,然后20萬大軍傾巢南下,北宋一點辦法也沒有。
既修了,又是白修,所以只好算半個。
02
我們形容長城之宏偉,最愛用的形容詞就是“萬L長城”。但前文已經說過了,長城的長度可遠不止萬L,這就帶來了一個嚴重的問題——如此龐大的一條防線,怎么守?
就算一里地放一個守軍,那也需要上萬人。而且放一個人跟沒有人有多大區別?很可能連吼一嗓子報信都來不及就被敵人抹了脖子。那放五個、十個差不多夠了吧?夠是夠了,可守軍總數沒準就奔著破十萬去了。尤其是建長城的地方不是崇山峻嶺就是人跡罕至,光是保證這十萬人不至于餓死、凍死,打仗時不至于沒有箭矢用,少說也得有幾十萬人成年累月的輾轉于途提供保障。另外守軍是不是得定期輪換?后方是不是要囤積重兵以便隨時增援?各種設施是不是得隨時修繕和維護?這也需要人,那也需要錢,加一塊就是個無底洞,以古代王朝那拉胯的生產力,實際上根本無法維系。
典型如明朝沿長城設置的九邊防線,光是守軍就常年保持數十萬的規模。在萬歷四十八年(1620年)時更是達到了近90萬人,讓朝廷財政幾乎不堪重負,可有用嗎?吳三桂一獻了山海關,滿洲人就長驅直入了,耗資巨萬打造的防線和苦心維持的大軍全成了擺設,這也是“長城無用論”擁躉們最津津樂道的一個例子。
對此我只想說——長城,可不是這么用的。
在吳三桂獻城、多爾袞入關之前,滿洲人也不是一直被堵在關外干瞪眼的。事實上僅是皇太極就曾六次竄進了內地,分別是崇禎二年(1629年)的己巳之變、崇禎七年(1634年)的入口之戰、崇禎八年(1635年)劫掠太原、崇禎九年(1636年)的丙子之變、崇禎十一年(1638年)的戊寅之變以及崇禎十五年(1642年)的大掠山東。每一次滿洲人殺進來,都能攻破大量的城池,劫掠無數的人口、牲畜以及錢糧,讓本就已經因為連續的天災人禍而焦頭爛額的大明王朝加速失血,愈發的奄奄一息。
因為財政危機導致官兵普遍的處于半饑餓狀態,此時哪怕是最精銳的明朝邊軍也不具備與清兵作戰的能力。可皇太極那么多次輕松入關,為啥除了己巳之變那回突襲了一次北京、還是淺嘗輒止外,每次都更樂于當搶劫犯?難道他就不想一口氣攻下北京、抓住朱由檢從而改個朝、換個代,也嘗嘗天下之主的滋味?
怎么不想,他做夢都想!可想歸想,做不做得到就是另一回事了。而滿洲人暫時只能做夢,可以說大部分功勞都可以歸結到長城上去。
皇太極每次都是怎么進的關?在明軍統統餓死之前,直接攻下山海關、走通衢大道想都不用想。所以他只能找到一段無人把守的長城,派人把城墻挖開,然后大軍才能過去。
話說因為燕山山脈的遮蔽作用,內地與東北間的交通往來非常困難。自古以來其實只有兩條道——一個是出喜峰口沿灤河北行翻越燕山,再經老龍河向東轉大凌河抵達遼東的盧龍道;另一個則是穿過古北口經灤河、平泉與盧龍道匯合的古北道。大體上在隋唐以前大家都走盧龍道,之后主要走古北道,
如前文所言,想通過山海關走遼西走廊進出東北還得等到元朝以后。在此之前大家都得老老實實的爬燕山。可燕山實在太險峻,以當時的生產力和技術水平根本修不出像樣的道路,這就意味著大型車輛無法通行,物資轉運只能依靠人挑馬馭。所以甭管對兩漢還是隋唐來說,東北最重要的軍事重鎮都是營州(漢時稱遼西郡,治柳城,即今遼寧朝陽),為啥?因為營州就杵在盧龍道和古北道的交匯處,翻過山就是這兒了。所以在那時想經營東北,就必守營州,然后每次出兵前起碼得提前一年往這里囤積糧草輜重。打起仗來還得快打快收,否則一旦營州的存貨消耗殆盡,一切就都完犢子了。
元朝以后,遼西走廊陸續浮出海平面,才取代盧龍道和古北道成為進出東北的主干道。而最早筑于隋朝的山海關(當時稱渝關),也隨之升級為首屈一指的軍事重鎮。
而皇太極面臨的難題,就是因為山海關過不去,所以走不了遼西走廊。要想入關,只能學一千多年前的楊廣、李世民那樣翻燕山。可一旦翻燕山,后勤輜重這個老大難問題還是沒法解決,燕山以南還沒有個能讓其立足的“營州”,所以更是難上加難。因此皇太極帶領的軍隊只能攜帶少量的物資,越境進行短促作戰,還是快打快收,趕在吃喝耗盡前趕緊往家跑。
在這樣的近似于無后勤作戰的前提下,想要攻打北京是要冒很大風險的。為啥?因為當時的清朝雖然動輒能發動十幾萬甚至更多的軍隊與明軍作戰,但其中真正可信任的本族兵最多不超過三萬人(十幾年后舉族入關時青壯也不到五萬)。這就決定了皇太極要冒險進關,就必須帶本族兵;可本族兵太少,承受不起損失,所以又不能冒險——這不就是一根筋變兩頭堵了嗎?
他哪還有膽子打北京!
即便是風險相對較小的入關打劫,皇太極也幾乎是掐著秒表在作戰,差不多三個月的時間一到立馬開溜。為啥?因為這大致就是明軍遭受攻擊后再上報下達,然后調兵遣將進行大規模集結的最快時間。雖然二十多年來明軍與清軍野戰幾乎無一勝績,但人家為啥要跟你野戰?只要找到你挖開長城的準確位置,再一堵,然后把軍隊都堆到長城上,你還能咋辦?
燕山本就崎嶇難行,長城又多建于崇山峻嶺之上,滿洲人引以為傲的騎兵和戰斗力優勢在此蕩然無存。哪怕明軍再拉胯,光靠人堆,也能把他們活活堆死。
而抵消優勢敵軍的攻擊,從來都不是長城的優勢,甚至還是屢遭詬病的重大缺陷。可就這,也足夠皇太極喝一壺的了。
可以說要是沒有長城,明朝提前二十多年亡掉,很可能是大概率事件。
03
說起長城,我們首先想到的肯定是如巨龍般蜿蜒矗立在北方大地上的那個古代工程奇跡。但實際上,在我國的南方還有一座更加宏偉壯觀的長城。而且這個“南長城”既不用花錢去修,也用不著費力維護,純天然形成,不含任何“科技與狠活”。
這,就是青藏高原。尤其是那條長達2450公里、平均海拔超過6000米的喜馬拉雅山脈,直接把東亞大陸跟南亞次大陸給物理隔絕了。
而且這座天然長城可比北方那個人造的靠譜多了。后者連皇太極都能挖個洞然后鉆來鉆去,可前者呢?“給喜馬拉雅山炸開個口子”只存在于電影里葛大爺的嘴炮,而在現實中毫無技術可行性。所以最偉大的盛唐面對這個神跡般的存在也只能老老實實的送公主去和親,所以從來只拿刀子說話的蒙古人也只好老老實實的坐下來跟人家用嘴巴講道理(涼州會盟),所以中原王朝首次長期且穩定的統治那座高原,還得等到清雍正年間。
更夸張的是,作為比鄰而居的兩大古老文明,中印兩國在漫長的歷史進程中近乎零接觸——除了玄奘和王玄策,你還能想到誰?
北方的長城顯然無法做到這么極端,但所起到的作用卻是非常近似的。
還是以匈奴為例。匈奴是個極為古老的民族,據說甚至跟黃帝打過交道。太史公就記載過“(黃帝)北逐葷粥,合符釜山,而邑于涿鹿之阿”(《史記·卷一·五帝本紀第一》),意思就是人家原本也生活在內地,只不過被打跑了,所以只好去草原上放羊。
這一放就是幾千年。期間匈奴跟周、燕、趙、秦、漢等政權都是歡喜冤家,成天不是你來殺殺我,就是我去搶搶你。可以說交流非常密切,彼此間沒什么秘密,那為啥匈奴人還是一口氣放了幾千年的羊,就是不肯種地?
農耕是比游牧更高級、更經濟的文明。同樣的一塊地,用來種糧食可能讓一個五口之家衣食無憂,改成放羊卻可能餓死一條單身狗。別以為這是啥匈奴人不知道的秘密,人家沒那么傻。哪怕是普通的牧人,隔三差五的跟著頭人跑到內地去搶劫,就不會對比兩邊的貧富差距,然后在心里邊問一句為什么嗎?
厭弱慕強,是人的天性。就像現在我國的人口都是由西向東、從北到南流動一樣,那為啥在長達數千年的漫長歲月里,匈奴人一直安分的呆在塞外,卻從沒想過到中原打工?
而這,才是長城最大的作用——長城的存在,從來就不是用來抵御大規模的外敵入侵的。只要“萬L”這個前綴還在,守住長城的花費就是個能讓任何王朝財政崩潰的黑洞,根本不存在任何可能性,那為啥還要修這玩意?
因為最重要的就是那道墻。甭管我們看到的是土墻、石墻還是磚墻,長城最本質上的意義,就是道文明的隔離墻。
這道墻杵在那,其實從未阻止過游牧民族南下的馬蹄。所以老上單于曾經踏在這座墻上,看著麾下兒郎火燒回中宮、劫掠甘泉宮,讓未央宮的警鐘之聲不絕于耳;所以頡利可汗曾經躍馬于這堵墻上,俯視著還未成為天可汗的李世民甘愿忍受奇恥大辱為他奉上一紙渭水之盟……總之,長城越長,弱點就越多,只要人家耐下心去,總能找到個沒人看守的地方,然后像皇太極那樣挖個窟窿鉆過去,你怎么防?
對此,宋明的辦法是拼命的堆人、拼命的堵窟窿,能防到啥時候算啥時候。漢唐的辦法則是“寇可往,我亦可往”,就是互相拆家、互相傷害。區別就在于中原家大業大,被搶過幾次雖不至于就是癬疥之疾,但也談不上傷筋動骨。可胡人就不一樣了,他們雖然兇悍,但家底薄、血條短,所以被這么搞過幾次就完蛋了。
但漢唐也有不一樣的地方,那就是前者修長城,而且堅持不懈的修。可后者為啥就不修?
這就涉及到那個隔離墻的問題了。
04
因為隋唐兩朝的皇帝身上有部分鮮卑血統,所以總有人無腦跟風說這是胡人王朝。那么清朝皇帝大多是滿蒙漢混血,明孝宗朱佑樘是漢瑤混血,更夸張的是晉孝武帝司馬曜的親媽李陵容還是個昆侖奴——搞不清是從南亞、中東還是非洲來的。反正司馬曜應該皮膚黝黑,這要是在某些人的邏輯中,東晉還不得比元清更胡?
扯遠了。而隋唐之所以顯得很胡,不得不說與其不修長城有很大的關系。
相較而言,秦漢的血統就很純正,換句話說就是壓根不搞什么民族融合。胡就是胡,漢就是漢,誰也別瞎摻和,尤其是特別重視夏夷之防。所以在那個年代,孔老夫子主張的那一套比較極端的“民族主義思想”非常有市場,像什么“裔不謀夏,夷不亂華”、“夷狄之有君,不如諸夏之亡也”、“諸侯用夷禮則夷之,夷而進于中國則中國之”之類的言論非常有市場。甭管是皇帝、大臣還是鄉紳、平民,大家對此都很認同,而且自覺維護這種夏夷之防的積極性非常高。
一個典型的例子就是絲綢之路——隋唐對沿著這條貿易路線而來的異域來客幾乎毫不設防,長安城里遍地都是模樣千奇百怪、口音亂七八糟的胡商、胡姬,所有人都見慣不怪。可在漢朝呢?哪怕人家千里迢迢的跑來給你送錢、稱臣,給足了面子,大漢朝還是非常嫌棄的把他們中的絕大多數關在了玉門關之外。想要交易,就只能在關外,想入關、甚至去長安、洛陽撈把大的,門兒都沒有。
對那些不得不放進長安城的胡人,比如使臣、質子、俘虜什么的,西漢還專門修了個叫“蠻夷邸”的地方。位置就在未央宮之北的藁街(也稱槁街),上述人等一概關在這個充滿歧視味道的地方集中居住,不經請示禁止亂跑,否則后果很嚴重。像陳湯在他那句最著名的“明犯強漢者,雖遠必誅”的宣言之前,就要求漢元帝劉奭將郅支單于的腦袋“縣(懸)頭槁街蠻夷邸間,以示萬li”(《漢書·卷七十·傅常鄭甘陳段傳第四十》),進行赤裸裸的威脅恐嚇。
其實對這些來路清楚或有固定往來路線的胡人,秦漢官方還是比較好管理的。要么堵在玉門關外,要么關進藁街,根本不費什么勁。但大漢朝的北方邊境延綿上萬L,人家匈奴、東胡、月氏之類的牧民可能一邊放著羊,一邊就溜達過來了,你怎么攔?
這時候長城最重要的作用,就體現出來了。
長城攔不住的,從來都是匈奴的單于、突厥的可汗以及滿洲的皇帝之類的大人物。而之所以攔不住的前提,是人家一來就帶著一眼望不到邊的大軍——只要招招手,就有幾千甚至幾萬人蜂擁而上“duangduang”的挖長城,這誰受得了?
但即便如此,長城也不是那么好挖的。根據史料記載,皇太極曾動員了近萬人晝夜不停的拼命挖,也足足用了四天的時間才挖出個勉強供大軍出入的缺口。這樣的工程量放在今天的,也就是一臺挖掘機再加點炸藥干幾個小時的事。可在數百上千年前,卻足以難倒無數英雄漢,甚至可以說不比再修座長城的困難少,只能靠人海戰術硬干莽干。
你扔仨瓜倆棗在那慢悠悠的一點點挖、一塊塊搬,猴年馬月才能干完?難道當守軍是死人、是傻子?長城當然不可能每個點都駐軍,但人家會劃片包干、分區巡邏啊·!就算巡邏的頻率不高,邊軍又怠工,個把月總能過來瞅一眼吧?就算你能在此之前完工已經先鉆為敬了,但后路被堵,人家就可以從容調度兵馬去圍剿你。就算你打算潤在內地不回去了,人生地不熟的語言又不通,再被發現了“偷渡”的線索,根本就沒得逃。
所以長城最大的作用,從來不是用來防御大軍的。今天川普心心念念一直要搞的邊境隔離墻,其實就是效仿長城的故智——就是用來阻隔兩國(族)間的非法往來的。讓零散的、小股的,大約數千人以下規模的胡人,壓根過不去,只能望墻興嘆。
當然人家可以不挖,直接爬,這就擋不住了。但是年輕力壯的能爬過去,老弱婦孺怎么辦?牛羊馬匹怎么爬?壇壇罐罐之類的家當也不好帶。如此一來,絕大多數人的心思也就沒了。
相比放幾十乃至上百萬人在邊境線上年復一年去堵,修道長城的性價比就太高、太省錢了。
05
當然長城的功能肯定不止于此。比如運兵——滿洲人攻擊薊鎮了,宣府的兵要去增援,怎么走?當然是從長城上走。不但距離最近,而且沿途基本不怕遇襲、不愁沒吃喝補給,路況在當時也是一等一的,傻子才從別的地方走。
再比如監視敵情和迅速傳遞情報。在近代電報電話出現之前,烽火臺傳訊的效率堪稱黑科技,這個別人講過很多,在此不再贅述。
其他還有諸如屯兵、物資儲備等作用,但最重要的還是那道墻。長城的城墻平均高度七至十米,再配合上陡峭的地形,足以讓絕大多數試圖闖入者望而卻步。翻開我們的史書,確實到處都是長城被突破、胡馬肆意踐踏中原的記載。但只要把時間放大到兩千多年的維度,我們就會發現其實成功的例子寥寥無幾,但架不住史官們跟唐僧似的絮叨,結果給人留下了弱不禁風、完全沒用的印象。
其實這就是我們民族文化中的一大“惡習”——打贏了一筆帶過,打輸了大書特書。制造一種我成天被欺負,所以怎么打你都是“自衛反擊”、都師出有名的輿論氛圍,然后就算車輪放平都理直氣壯……
又扯遠了,說回到長城。以前有首老歌唱“萬L長城永不倒”,這肯定不對。世界上就沒有攻不破的防線,而且作為人工造物就算沒人來挖墻腳,風吹雨淋下也會自然風化坍塌。更不用說人家要是不惜死傷的拿命來填,長城簡直就處處都是漏洞,根本防不勝防。
而歷史上對長城最大的詬病,莫過于勞民傷財,其實也是“長城無用論”帶動下的產物。可我們換位思考下,要是沒有長城,北方邊境上萬L的防線上,人家成天爬山鉆林子往你這邊跑,你得派多少人去堵?就算一里地防一百個兵,總數就得破百萬,請問哪個王朝供得起?分分鐘都得破產!
更何況就算你供得起百萬邊軍,人家千軍萬馬攻你一點,還是屁用不頂,所以你把自己折騰個半死到底圖個啥?
相較而言,修長城雖然勞民傷財,卻弊在當代利在千秋,是一勞永逸的大智慧。古人并不傻,能成為人上人的更是人精,長城要是真像某些人口中那樣的百無一用,他們會去修,而且是持之以恒的修了兩千年?
北邊的胡人聚集幾萬甚至是幾十萬大軍南犯中原,對于大多數王朝來說雖是挑戰但并不可怕。就拿匈奴來說,疆域面積超過六百萬平方公里,人口卻還不到二百萬——單于僅是派人傳一圈調兵令就得花多少時間?這些牧民趕著牛羊慢吞吞的跑到集結地又得花多少時間?再加上組織調度、分派任務、籌措物資等一大堆亂七八糟的事務,匈奴人想大舉南犯一次不提前個一兩年準備,根本就是扯淡。北邊搞出這么大的動靜,中原除非是聾子瞎子,否則早就聽到動靜了,那就打唄!甚至可能你還沒來,我就先打過去了。
上下五千年,除了加一起不超過六百年動蕩衰弱的時間,漢人什么時候怕過胡人?
真正難的,從來不是胡人的大軍,而是幾千數百人,甚至是幾十個、十幾個的小股襲擾,或者干脆就是無數在塞外惡劣的環境里活不下去,想“潤”進中原的胡人。今天溜過來幾個強盜,明天跑來偷走幾只羊,后天干脆擄走咱的幾個老鄉……長此以往,邊境不寧,民不聊生,朝野上下怨聲載道,你讓皇帝老兒的日子還怎么過?派兵圍剿,剿不勝剿;駐軍防守,防不勝防,還不如忍一時之痛修道墻,從而一勞永逸?
長城,其實就是這么逼出來的產物,也是逼出來的智慧,從來不是無用之物,而且用處太大了。
尤其在秦漢嚴防夏夷之別時,更是如此,所以修長城的高潮期,也就在那時候。但從漢末三國起,五胡開始內遷,都成大雜燴了,所以長城才沒啥用了,也就沒人再修。這股風氣的高潮是隋唐,就因為五胡及南北朝三百多年間的相愛相殺,早就民族融合了,還修什么長城?
到了明朝,因為宋元四百多年的教訓,夏夷之防又盛行起來,于是又太修特修起了長城。而且不但要修長城,還要大規模駐軍,規模一度近百萬,可謂是雙管齊下,嚴防死守。但效果嘛,只能說過猶不及——長城本就是防小不防大的,處處嚴防就是處處破綻,所以不但讓人家皇太極連破六回,還拖累得財政崩潰,讓本可無敵的明軍總是滿不了餉……
至于元清,人家本就是胡,早就看長城橫豎不順眼,沒給你都拆了就不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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