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進入高原,是在深秋后的十月尾聲。飛機掠過云層,稻城的色彩像被風(fēng)翻開的畫卷:金黃的柏楊、赤紅的灌木、雪線下潔白的山脊,層層鋪展,直抵心底最柔軟的地方。那一刻我突然意識到,原來“遠方”不是地圖上的距離,而是內(nèi)心期待被重新點亮的某種光。
從稻城縣驅(qū)車前往香格里拉鎮(zhèn)的途中,山谷不停變換光影。陽光像卷軸慢慢鋪開,陰影則悄悄收攏現(xiàn)實與想象之間的縫隙。路邊的瑪尼堆安靜堆疊,誰又能讀懂那些被風(fēng)吹得斑駁的祈愿?我忽然想,人生的選擇大概也像這條路:彎多、坡急、天氣難測,卻總能在某個拐彎處看見意外的美。
抵達沖古寺時,風(fēng)帶著冷意。我沿著棧道緩慢前行,呼吸因稀薄而顯得笨拙,卻也因此更加清醒。人群時聚時散,像命運里短暫重合又必將分離的關(guān)系。寺后的經(jīng)幡高懸,顏色褪去卻仍在獵獵作響——真正能長久的力量,也許不是炫目的新,而是一次次風(fēng)雪之后仍愿飄揚。
進入洛絨牛場,雪山三神:央邁勇、仙乃日、夏諾多吉,像沉默的長者,靜看人間奔波。站在草甸上,我突然想起反復(fù)困擾我的問題:我努力的方向,真的屬于我嗎?在城市里,被指標、排名、點贊拖拽得氣喘;在這里,連呼吸都這么來之不易,外界的標準瞬間輕如塵埃。雪山不評價你,它只要求你誠實地存在。
前往牛奶海的攀升是艱難的。石階高、空氣薄,腳步像拖著另一個世界。途中我?guī)状瓮O拢敕艞墸瑓s被迎面而下的人一句“加油,很近了”撐住。原來人生里那些陌生的善意,就像高原上的氧氣,不多,卻能救命。我忽然懂得:價值并非總要寫成宏大事業(yè);在別人搖晃的時候遞出一句話,也是一種意義。
牛奶海在風(fēng)中泛著乳藍,像一枚鑲嵌在群山胸前的眼睛。湖面被云影撕開又縫合,我坐在石頭上久久不語。旅途之前我列過一長串人生清單:升職、收入、曝光、作品、成績……在此刻它們變得模糊。湖水提醒我:衡量生命的尺子不止一把。當你只執(zhí)著于單一標準,世界就窄得只剩焦慮。
翻越至五色海的那段路更陡,風(fēng)像刀子。回望來時路,我突然發(fā)現(xiàn):堅持不是因為路容易,而是因為途中不斷給自己理由。“我為什么在這里?”這個問題在城市里像焦慮,在高原上卻像召喚。你若能回答自己,就能繼續(xù)走。
夜里回到鎮(zhèn)上,電燈昏黃,星空卻耀眼。旅伴睡去后,我獨自走到街口,抬頭看銀河橫掛。越是遼闊的宇宙,越讓人感到自身渺小;可也正因渺小,我們才珍惜所能點亮的微光。人活一生,無非想在黑夜里留下一盞燈:也許照不遠,卻能讓后來者知道,這里有人走過。
回程的車上我寫下幾行給自己的話:
- 不要把所有意義押在外界回報上,愿意就去做。
- 當迷茫時,回到身體:走一段路,呼吸,抬頭看天。
- 人生方向不是一次決定,而是無數(shù)次微調(diào)。
- 心累時想起雪山,它不說話,卻始終在那里。
也許我們到不了所有想去的地方,也未必達到年輕時設(shè)想的高度;但如果在走過的每一段路上,曾真實感受、曾真誠愛過、曾向內(nèi)追問,那么生命已然不虛。稻城的秋光不會替你回答人生,卻會提醒你:答案要自己走出來。
當我離開高原,城市霓虹再次包圍我。不同的是,我心里多了一片空曠的雪地,一面迎風(fēng)的經(jīng)幡,一泓在陽光下微藍的湖水。它們像心靈的儲備糧,在我焦慮、搖擺、質(zhì)疑自我的時候慢慢釋出力量。生命的“安放”,也許就是——找到那些能反復(fù)把你帶回真實的風(fēng)景與記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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