央視的鏡頭掃過那排新公廁時,磚縫里的水泥還沒干透。白瓷磚亮得晃眼,門楣上釘著 "美麗鄉(xiāng)村" 的紅牌子,像剛?cè)⑦M門的新媳婦,穿著花衣裳,卻站在豬圈旁 —— 好看是好看,就是派不上正經(jīng)用場。
一、瓷磚下的爛泥
那公廁建在村頭的曬谷場邊,據(jù)說花了三萬塊。鎮(zhèn)干部來剪彩那天,放了鞭炮,還請了縣電視臺的人。鏡頭里,村支書摸著瓷磚笑,說 "以后咱村也有城里人的方便地兒"。可老百姓心里門兒清:沖廁所的水管子壓根沒接,化糞池就是個土坑,下雨時污水往麥地里淌,比以前的茅坑還腌臜。
有個老漢蹲在墻根抽煙,煙袋鍋敲著鞋底:"去年修的灌溉渠,沒澆過一回地;前年蓋的文化室,鎖著門當倉庫。這茅廁啊,也就是給上面看的。" 他的話被風吹散,混著廁所里飄出的味兒,嗆得人直皺眉。
我見過那廁所的內(nèi)部:蹲位間距窄得轉(zhuǎn)不開身,胖點的人得側(cè)著進;洗手池的水龍頭是塑料的,一擰就掉,露出半截銹鋼管。有個穿校服的娃想進去,被他娘拽住了:"別去,里面比咱家老茅坑還臟 —— 瓷磚滑,當心摔著。"
二、報表上的民生
鎮(zhèn)政府的報表里,這公廁是 "民生工程典范"。數(shù)字寫得明明白白:"覆蓋率 100%"" 滿意度 98%",后面還附著村民簽字的問卷 —— 據(jù)說簽字給倆雞蛋,不簽的不給低保。有個較真的記者去村里查,發(fā)現(xiàn)問卷上的名字,有一半是外鄉(xiāng)人的,還有個" 王秀英 ",十年前就埋在村西的墳地里了。
這讓我想起魯迅筆下的 "面子工程"。縣里要檢查,就刷白墻;省里要調(diào)研,就擺盆景。廁所的瓷磚貼得再齊,掩不住骨子里的爛 —— 就像戲臺上的花臉,油彩涂得再厚,卸了妝還是那張老臉。
有村干部在會上拍桌子:"上級撥的錢就這么多,不弄點好看的,下次誰還給錢?" 這話糙得像地里的坷垃,卻戳破了窗戶紙。那三萬塊,據(jù)說有一半變成了鎮(zhèn)里的招待費,剩下的買了瓷磚,至于能不能用,沒人在乎 —— 反正檢查的人不會真進去蹲一蹲。
三、茅坑邊的看客
村民們路過新公廁,就像路過廟里的泥菩薩 —— 敬而遠之。有人在墻上畫了個箭頭,指著后面的小樹林:"這兒好用"。孩子們更絕,把公廁的門鎖卸了,當玩具耍,銹鐵片子扔得滿地都是。
縣上來了調(diào)查組,問村民 "廁所好不好",大家都點頭,等調(diào)查組走了,該去老茅坑還去老茅坑。有個年輕媳婦跟婆婆說:"咱說實話不行嗎?" 婆婆瞪她一眼:"說了能咋?錢都花了,難不成扒了重蓋?"
這話倒有幾分道理。就像村口那棵老槐樹,被雷劈了半拉,村里人也沒砍 —— 留著好歹是個念想。這新公廁,大概也成了念想,提醒著村民:上面又來 "關(guān)心" 他們了,用一種他們看不懂的方式。
四、風干的標語
秋風吹過曬谷場,公廁的門被吹得吱呀響。門后的標語 "講究衛(wèi)生" 四個大字,被雨水泡得褪了色,像誰哭花了的臉。有好事者在旁邊添了句 "請勿當真",用紅漆寫的,格外扎眼。
我想起魯迅筆下的 "鐵屋子",里面的人昏昏欲睡。這新公廁,就像給鐵屋子刷的一層新漆,看著亮堂,實則還是那間密不透風的屋子。鎮(zhèn)干部們忙著拍照片、做報表,像給鐵屋子掛錦旗,卻忘了里面的人還在悶得喘不過氣。
或許哪天,會有個愣頭青,真把那公廁拆了,在原地挖個能拉屎能澆地的茅坑。到那時,白瓷磚大概會被墊在豬圈的地基下,慢慢長出青苔 —— 就像那些好看卻沒用的東西,最終都得回到土里去。
風又起了,卷起地上的塑料瓶,撞在公廁的墻上,發(fā)出空洞的響聲。遠處,有人扛著鋤頭往地里去,路過那排白瓷磚時,頭也沒抬 —— 他們的日子,在土里,不在磚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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