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82歲的岳父凌長云,經常回憶起家族那段浸著血淚的抗戰往事。這段家史,讓身穿檢服的我讀懂了“抗屬”(抗戰時期抗日軍人的家屬)二字的千鈞重量。
1972年,凌長云的二叔凌志(二排左一)從部隊回鄉探親時拍攝的全家照,第三排右一為凌長云。
岳父的祖父凌炳斗,是位深明大義的貧苦農民。1939年,他將16歲的長子凌雄彪(岳父的父親)送入地下黨組織,從事秘密斗爭。組織遭破壞后,凌雄彪轉入八路軍。1941年底,岳父的祖父又將16歲的次子凌志送去參加新四軍,成為衛生員和文化教員,以青春和知識守護戰士的生命和信念。岳父的祖父則以“堡壘戶”的身份,為部隊保存槍支、傳遞情報、運送軍糧,成為支撐抗戰洪流的最堅韌基石。這個家庭也由此成為“雙抗屬”。
戰爭年代,兄弟倆與家中失聯,“雙雙陣亡”的傳言讓岳父的祖母凌陳氏一夜之間精神崩潰,終日哭喊兒子乳名,直至1964年病故。岳父的祖父也在精神重壓與勞累中,于1951年早逝。曾經充滿希望的家庭在戰火中支離破碎。
家中勞力短缺的日子更顯艱難。1943年秋收,別人家的田地已犁過兩遍,岳父家的稻茬還未動。岳父的祖父求助區長后,“代耕隊”前來幫忙。當時,岳父的母親(凌雄彪的童養媳)臨盆在即,仍挺著大肚子在前拉犁,岳父的祖父在后扶犁。田快犁完時,岳父的母親腹痛難忍奔回家,生下了岳父。這生與死交織的場景,正是萬千“抗屬”生活的真實寫照。
幸運的是,兄弟倆歷經戰火幸存。解放戰爭后期,岳父的父親凌雄彪入北海艦隊工作,新中國成立后轉業到青島海軍兵工廠工作,1994年病故。岳父的二叔凌志身經百戰,參與了抗日戰爭、解放戰爭、抗美援朝和西藏平叛。新中國成立后,凌志在甘肅某部隊工作,后轉業至沈陽重型機器廠工作,1994年病故。
1962年,時任鹽城專署監委領導的黃元喜尋訪到岳父家,動情回憶:當年他在戰斗中重傷,是衛生員凌志用簡陋條件救了他。黃元喜那句“你家是革命家庭”,是對這個家庭由衷的致敬。
我每每被這段家史震撼。作為在鹽城革命老區長大的孩子,我從小聽著“斷頭將軍”陳中柱的故事,抗戰精神不知不覺融入血脈。15年軍旅生涯鍛造了我的筋骨,從公訴席到看守所,再到政治部的檢察之路,更讓我深刻體會到:傳承抗戰精神,就是在平凡的崗位上堅守家國情懷的薪火。
在公訴科時,我曾協助辦理過一起侵害英烈名譽案。面對被告人對抗戰英雄的肆意詆毀,我們通過調取歷史檔案、走訪抗戰紀念館,用鐵證還原了英雄們“寧死不屈”的真相。法庭上,當我念出烈士遺屬的泣血陳述時,突然想起岳父曾說:“當年父親和二叔他們守護陣地,今天你們要守護真相。”那一刻,我明白了公訴人不僅是法律的捍衛者,更是歷史記憶的守護者。轉崗監所檢察科后,我堅持每周巡查監區,一名在押人員因參觀了我們組織的抗戰主題展覽而幡然醒悟,主動坦白余罪并檢舉重要線索。這讓我看到,即便是在高墻之內,抗戰精神依然能喚醒良知——正如當年它喚醒一個民族的覺醒。
如今作為政治部主任,傳承這穿越烽火的精神火炬成為我肩頭最神圣的職責。我常組織青年干警參觀抗戰遺址,開設“抗戰精神檢察講堂”,邀請歷史學者與青年干警對話,把“信念如磐、團結奉獻、不畏艱難”的精神融入隊伍建設。疫情期間,我們成立黨員突擊隊奔赴社區時,一位年輕干警脫口而出:“和當年先輩們浴血奮斗相比,我們這點辛苦算什么?”這樸素的話語讓我無比欣慰:那在戰火中淬煉出的精神,正在“檢察藍”的方陣中悄然抽枝散葉,煥發出屬于新時代的生命綠意。
(作者系江蘇省建湖縣人民檢察院政治部主任 陳扣連)
(檢察日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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