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明薇恢復神智的第二日,一紙和離書便甩在了謝臨舟面前。
“要么和離,要么降為面首,把駙馬之位還給景殊。”
謝臨舟怔在原地,指尖微微發顫:“還?”
傅明薇抬眸,目光清冷如霜,“你占了本該屬于他的位置,難道不該還?”
謝臨舟怔怔看著眼前人,心臟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狠狠攥住,每一次跳動都帶著撕裂般的疼。
就在前幾日,她還黏在他身邊,夜里非要抱著他才能入睡,撒嬌著喊他“哥哥”,說離了他就活不下去。
可如今,她看他的眼神,像是在看一個陌生人。
他多希望她還是那個癡傻的少女,至少那時她滿心滿眼都是他。
可如今她醒了,再也回不去了。
“想好了嗎?”傅明薇見他沉默,眉間浮現不耐,“是降為面首,還是和離?”
“林家今日便會帶著聘禮去找父皇下聘,我與景殊本就有婚約,生來便是一對,你該認清自己的身份,別癡心妄想不屬于你的東西。”
每一個字,都像刀子一樣剜著他的心。
他忽然覺得可笑。
他癡心妄想?他貪圖不屬于自己的東西?
可當初,明明是她依賴他、纏著他,說離不開他的啊!
謝臨舟深吸一口氣,壓下心口的疼,再睜開時,眼底一片平靜。
“我想好了。”他緩緩開口。
傅明薇似乎篤定他會選擇自甘降為面首,不等他說完,便冷淡道:“你識趣就好。”
說罷,她轉身大步離開,背影挺拔如松,再未回頭看他一眼。
謝臨舟看著她的背影,輕輕吐出兩個字:“我選,和離。”
他緩緩閉眼,回憶如潮水般涌來。
人人皆知,長公主傅明薇,是京城最耀眼的貴女,意氣風發,貴不可言。
無數男子傾慕她,可她的眼里只有青梅竹馬的林景殊。
她待他極好,他愛紅梅,她便在公主府種滿名貴品種;他畏寒,她特意從西域帶回狐裘;出使前,她當著滿城百姓的面承諾:“等我從邊疆回來,我們就成親。”
可誰也沒想到,邊疆一支毒箭,讓昔日驚才絕艷的長公主變成了癡兒,心智永遠停留在七歲。
傅太后求遍神佛,終于得到沖喜或許能讓她好轉的消息。
可消息一出,林景殊當即退了婚。那些曾愛慕傅明薇的貴公子們,也紛紛避之不及。
只有謝臨舟,一個獵戶之子,主動敲開了公主府大門。
“我愿意沖喜!”
只因那年寒冬,父親去世,他賣身為奴葬父,是公主府給了銀錢卻不要他為奴。
這份恩情,他一直記在心里。
成親那日,沒有錦帽貂裘,沒有喜宴賓客,一身素服從側門進了公主府,就是全部儀式。
可他不介意。
他照顧癡傻的她,為她梳發更衣,陪她讀書習字,她漸漸依賴他,夜里總要抱著他才能入睡,撒嬌著喊他“哥哥”。
有一次,他沐浴時被她撞見。
她雖不懂男女之事,卻本能地纏著他,紅著小臉喊他“哥哥”,說難受得睡不著……
那夜他隱忍著引導她,第一次圓了房。
后來,她食髓知味,日日纏著他,不分場合地說想和他做那樣的事。
他次次紅著耳根捂住她的櫻唇,卻仍滿足著她。
他以為,他們能這樣平淡到老。
直到那日她高燒不退,醒來后,竟恢復了神智,卻也忘了癡傻時的一切。
她不記得謝臨舟是誰,更不記得林景殊曾拋棄過她,只知道她本該在凱旋后要嫁給林景殊,可如今,這個叫謝臨舟的男子,卻成了她的駙馬。
“我為何會嫁他?”傅明薇滿眼敵意的看著謝臨舟,質問府中眾人。
太醫說她剛恢復,受不得刺激。
于是所有人都閉口不提真相,任由她以為謝臨舟是硬塞給她的駙馬。
罷了,他緩緩閉眼,淚水卻肆虐而下。
這幾年,就當夢一場吧。
獵戶之子和癡傻的公主,絕配。
可如今貴不可言的長公主,是他配不上的了。
他顫抖著提筆,在和離書上簽下自己的名字,又按了手印。
隨后,他親自將和離書送去府衙。
衙役看了文書,皺眉道:“按我朝律例,夫婦若要和離,男子需滾釘床受刑,以示懲戒,那釘床長三丈,布滿鐵釘,滾完非死即殘,駙馬三思啊。”
謝臨舟心想,這或許就是傅明薇篤定他不會選擇和離的原因吧。
可他的傅明薇已經回不來了,他還留在這做什么呢?
“我愿受刑。”他輕聲道。
“這刑罰極痛,許多人受不住,半途便昏死過去……”
衙役還想再勸,他卻堅決搖頭:“我要和離。”
衙役見他執意如此,只得嘆氣應下。
“既如此,那……十日后,你來受刑。”
回府時,公主府已張燈結彩,紅綢高掛,處處透著喜慶。
謝臨舟站在門口,恍惚想起自己進公主府那日——
因傅明薇癡傻,他連正門都沒走,只一身素衣從側門進來,沒有錦帽貂裘,沒有喜宴賓客,連合巹酒都是他自己倒的。
可他那時滿心歡喜,覺得能陪在她身邊,已是天大的福分。
如今,她清醒了,馬上就要嫁給心愛的人,穿上最華貴的嫁衣,辦一場最風光的婚禮。
他緩步走向自己的院子,卻見院中一片狼藉,他的衣物、被褥、書籍全被扔了出來,散落一地。
“你們干什么?”他快步上前,攔住正在搬東西的下人。
“公主吩咐,謝公子既已降為面首,便該搬去側院。”管事語氣輕蔑,“這正院,要留給新駙馬。”
下人們一邊搬東西,一邊議論:
“聽說公主為了林公子,要把后院的柳樹全砍了,改種梅花呢。”
“那柳樹不是公主和駙馬親手栽的嗎?”
“噓,現在哪還有什么駙馬?林公子才是未來的駙馬……”
謝臨舟動作一頓,心口像是被人生生撕裂。
那柳樹,是他和傅明薇一起種的。
那時她雖癡傻,卻興致勃勃地拉著他的手,說:“哥哥,我們一起種樹,等樹長大了,我們就在樹下乘涼!”
他笑著應她,心里滿是柔軟。
可現在,她要親手毀掉這一切。
他抱起自己的東西,沉默地走向側院。
那里只有一間狹小的雜物間,陰暗潮濕,連張像樣的床榻都沒有。
他將東西放下,坐在冷硬的木板上,望著窗外的夜色,眼底一片空茫。
十日后,他便能徹底離開這里了。
再也不會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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