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李,你真打算單槍匹馬去南京?”——1936年五月的一天夜里,白崇禧拍著早已花白的老師李任仁的肩膀,小城桂林的油燈閃動,映出兩張同樣倔強的臉。李任仁抿了一口涼茶,只丟下一句:“不去,誰來逼蔣委員長答應抗日?”這一幕,后來在軍政兩界傳為佳話,也讓蔣介石對這位個子不高卻脾氣極硬的廣西人心生忌憚。
李任仁1887年生于桂林臨桂,祖上是行醫世家。家里藥鋪的木柜、藥臼聲伴著他度過童年。窮歸窮,腦子好使,十三歲背《左傳》能一字不錯。因為交不起學費,他早早輟學幫父親抓藥,白天稱藥、晚上捧書,硬是憑自學考進桂林師范。那種“白天干活、夜里啃書”的勁頭,廣西老鄉到今天還拿來教育后輩。
師范畢業后,他在鄉間辦起小學,課桌是自己劈木板釘的。第一批學生里就有瘦瘦的白崇禧。小白家境寒酸,連鉛筆都削到握不住。李任仁索性把學雜費全免,還從藥鋪掙的微薄收入里扣出幾塊大洋給學生買書,一度被父親埋怨“賠本買賣”。正是那堂關于拿破侖的課,點燃了白崇禧的軍旅夢。多年后,白崇禧稱自己“半個父親”就是李任仁,這并非客套。
辛亥槍聲一響,南疆山城也跟著震動。李任仁抱著《三民主義》,在桂林城頭大聲宣傳“民族自救”。1927年清黨風暴席卷,朋友半夜傳信:“名單里有你,快走!”他只帶兩套衣服,從湘桂線一路漂泊到廣州,再輾轉回桂林。蔣介石得知他仍活躍廣西,既氣又忌,暗示桂系“最好把老李看緊點”,卻沒人敢真動手——誰都清楚李任仁在師生、鄉紳、商號里的號召力。
蔣桂戰爭后,桂系想搞內政獨立,先抓教育。李宗仁與白崇禧合計半夜敲門,請李任仁出山任廣西省教育長。老李提三條:學制改四年制師專、請進新派學者、允許學生議政。三條一出,廣西校園像換了土壤。有人跑去南京告狀:“廣西要赤化!”蔣介石氣得拍桌子,卻找不出直接證據。李任仁身體也在連番折騰后出現痼疾,他索性辭職,把教育廳讓給后輩,但桂林街頭的讀書風氣已再難扭回舊模樣。
1936年國民黨五屆二中全會,很多廣西代表擔心被扣留不肯北上。李任仁站出來說:“我先去,蔣委員長若不放人,算我一個。”會上,他當面遞交五項抗日主張,字字戳心。蔣介石面沉如水,卻只得敷衍“留中參考”。從那天起,“桂林老李”在南京成為敏感名字,但連同行的中央系官員都私下佩服:“他說的是實話。”
烽火一旦燒到家門口,他更閑不住。周恩來赴桂林聯絡文化界時,李任仁主動把家里的大客廳讓出來當“文化供應社”。社里暗暗聚著不少地下黨員,刊物文章犀利,桂系右派幾次想封,他出面頂回去:“查我家先祖的牌位,看有沒有‘赤’字再說。”桂林淪陷前夕,他護送編輯們分批突圍,八成都安全抵達后方。周恩來后來評價:“文化供應社能活下來,掩護功勞在李任仁。”
1949年廣西解放,廣西省人民政府組建,中央推薦他任副主席。有人勸他“年紀大了歇歇”,他甩手一句:“荒年新官上任,就是要有人肯跑。”他跑得真勤。一次下鄉看到稀疏的秧苗,他蹲在田埂邊問老農:“為啥不想多種?”老農憋了半天說:“高級社分不公。”李任仁回城立刻寫報告,要求“先穩初級社,再談高級社”,把廣西合作化節奏硬生生放慢兩個月,避免了大面積撂荒。干部會議上有人抱怨他“保守”,他拍桌:“農民餓了,文件也白紙一張!”
進入六十年代,他仍按習慣自己翻閱文件,從不讓秘書代簽。眼睛花了,他用放大鏡,一下午能看厚厚一疊材料,晚上還能口述要點,同行干部直呼“活字典”。可天有不測。1968年8月8日,桂北暴雨成災,他照例深入低洼地查看堤壩,突遇山洪。隨行人員拉也拉不住,洪水卷走了這位老人的身影,終年81歲。當天夜里,許多桂林老百姓自發點著油燈守在岸邊,希望奇跡出現,終究沒等到。
如今提起李任仁,廣西老人常說:“那是個敢當面嗆蔣介石,又肯幫老百姓出頭的怪脾氣。”怪脾氣里有倔強,也有擔當:辦學救國、勸和促統、陪著農民蹚稀泥,再到洪水里獻出生命。權位對他像浮云,學生、書本、鄉土才是根。或許正因如此,蔣介石不敢怠慢他,新中國格外倚重他,而八桂大地也把他的故事當作家常話題,代代傳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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