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航/文

過去一年，我讀過關于軍事和戰爭的書當中，收獲最大的是吳明曦老師的《智能化戰爭》這本書。作者曾經長期在軍隊和軍工體系工作，有比較深的理論和實踐基礎。

這本書比較厚也比較專業，我盡量用最簡單的語言，把過去幾十年，還有未來幾十年戰爭的基本形態，給大家講清楚。

1、

從二戰一直到此后幾十年，都是“機械化戰爭”的時代。

機械化戰爭的精髓是“動”，主導力量是火力和機動性，制勝原理主要表現為以多勝少、以大吃小、以快制慢，依賴全面、高效、可持續的動員能力。

二戰時期，法國人修了靜態的馬奇諾防線，但是德國人通過大規模坦克集群運動到馬奇諾防線的側翼和后方，就打了法國人一個措手不及。你單點的力量再強，對方動起來了，在一個局部區域，可以迅速集結比你強的多的兵力，你一樣扛不住。

二戰結束以后，俄國人把機械化戰爭發展到極致。

蘇軍認為在機械化戰爭的條件下，武器裝備是消耗品，所以它的戰斗機、坦克并不追求很長的壽命和特別先進的性能，而是強調快速、廉價的生產。因此蘇聯在坦克、飛機數量上常常能維持壓倒性優勢，從而在歐亞大陸上對其他國家構成了極大的威脅。

冷戰期間蘇軍幾次出國作戰，都是機械化戰爭的巔峰之作，例如出兵東歐，出兵阿富汗，都是典型的“以快打慢”、“以大吃小”。

但是這種作戰思路，有一個致命的缺陷，就是你始終要維持一個規模極其龐大的軍隊數額，才能保持“以大吃小”，最終蘇聯也不堪重負。

2、

西方在歐洲大平原上和蘇聯拼裝備數量拼不過，于是就想辦法提升信息化水平，從而彌補數量上的差距，由此開創了“信息化戰爭”的時代。

信息化戰爭的精髓是“聯”，強調建立“從傳感器到射手的”無縫信息連接，實現體系化、網絡化作戰能力。

人們第一次感受到信息化戰爭的威力，是從海灣戰爭開始的。美軍的電子干擾機一干擾，薩達姆的雷達全部變成雪花。美國的F117隱形戰斗機飛到巴格達上空，伊拉克的防空部隊毫無反應。飛機扔下的精確制導彈藥可以以很低的數量精準命中目標，不再需要搞那種地毯式的轟炸。

從90年代到現在的幾十年，人類電子信息產業技術進步飛速。

1991年海灣戰爭時期，美軍從獲取情報到部署武器系統實施打擊，大概需要4230分鐘，也就是將近三天的時間。當時美軍作戰行進中使用的還是紙質的軍用地圖，相互間的通訊還使用步話機。當預警機偵查到戰場信息后，傳遞到后面的武器系統，并實施打擊，大概需要兩到三天時間。

然而到了2003年伊拉克戰爭以后，美軍已經建立起通過天基衛星的利用，和基于IP方式互聯互通的通訊網絡，大大縮短了偵查判斷決策攻擊回路的反應時間，從偵察到攻擊的反應時間縮短到10分鐘以內。

而到了俄烏沖突期間，烏克蘭軍隊大量使用美國spaceX 公司提供的星鏈衛星通信系統通過衛星互聯網來實現戰場的通信和指揮，其反應時間更短。

信息化戰爭的核心節點是衛星、預警機、雷達、電子干擾機、偵察機、通信指揮中心等，說白了，打的是一個國家的信息工業水平，拼的是你的芯片、通信設備、軟件先不先進。因此信息技術最發達的美國，成為了信息化戰爭的主導者。

3、

俄烏戰爭，是一場很有意思的混合戰爭，它又有機械化戰爭的影子，又有信息化戰爭的特征，同時有了一些未來智能化戰爭的雛形。

俄軍和烏軍的底子都是蘇軍，因此他們早期的基本作戰思路還保留著很強烈的蘇聯的影子。

俄軍一開始的思路是以大吃小、以快打慢，在開戰第一天用直升機在基輔郊區空降了一批極為精銳的空降兵部隊，試圖奪取機場，然后大規模的飛機在基輔直接降落，控制烏克蘭首都，然后大規模機械化部隊再推過來，迅速解決戰斗。

然而如今的俄軍早沒有當年蘇軍的規模，在很長一段時間里面，俄軍在前線實際能投入的作戰兵力只有二三十萬人，這么少的部隊無法保證機械化戰爭所需要的“以大吃小”的優勢。

而烏軍則在北約的幫助下通過信息化彌補了數量上的不足。

例如烏軍的“德爾塔”戰場態勢感知系統，就是根據北約標準收集、處理和顯示敵軍信息，協調防御力量以及提供態勢感知的強大信息化系統由烏克蘭自主開發。德爾塔本質上是一種云解決方案，可以在許多民用的筆記本電腦、平板電腦和手機設備上工作。 德爾塔系統的投入使用極大地提升了烏軍的戰斗力。

舉個例子，當美軍的E-3 預警機在俄烏戰場外的安全區域對俄軍實施偵察后，烏克蘭軍隊的前線指揮中心的電腦和手機上就可以實時看到美軍的偵查結果，從而對俄軍的動向了如指掌。

類似的案例比比皆是。在整個俄烏沖突當中，俄羅斯在軍隊數量和火力上始終處于優勢地位。然而烏軍卻通過更強的信息化能力在很大程度上彌補了這一差距。

再比如，烏克蘭部隊裝備了“阿爾塔”炮兵地理信息系統，這是一款火炮召喚和任務發布軟件，和滴滴打車、 Uber 等打車軟件的原理類似。當前線的士兵需要炮火支援的時候，他通過這一軟件呼叫炮火，后方的炮兵會接收到目標的確切坐標定位。這些定位整合了所有可能的情報來源，包括無人機偵查圖片、前線激光定位信息、衛星照片，甚至是手機拍的圖像系統接受到火力打擊請求后，再自動將這些任務分發給附近的迫擊炮、榴彈炮、火箭炮或者無人機等火力作戰單位然后后方的火力輸出單位迅速按照坐標開火，將敵人消滅。

就像打車軟件有效提升了城市運輸效率，用更少的車實現了更強大的運力一樣，類似阿爾塔“打炮軟件”這種新型信息化作戰形式，向人們展示出了未來全新的“派單式”作戰形態，它極大的提升了武器裝備、作戰部隊的利用效率，從而可以實現用相對較少的兵力，實現對敵人更大的威脅。

大白話來說，就是處于信息化優勢地位的一方，在未來戰爭中可以實現一架飛機當十架飛機用，一門火炮當十門火炮用。

在蘇聯時代，炮兵要開炮前需要至少花費15 分鐘的時間，通過手動的方式輸入火炮相關的數據，并使用火炮射表進行計算例如風速、風向、溫度、濕度等影響炮擊準確度的數據。

而烏克蘭軍隊開發了一款叫做“蕁麻”的智能火控系統 APP ，它可以在任何基于安卓操作系統的平板電腦上使用。這個 APP 可以從用戶無人機或者雷達獲取和傳輸，用于糾正炮火射擊的坐標，并進行自動計算。該軟件可以在幾秒鐘內完成計算并傳輸。

可以看出，在信息化戰爭的時代，追求的是無限趨近于實時反饋的信息采集和決策。

4、

信息化武器，現在進入到一個明顯的瓶頸期，那就是成本高，產能低。

西方國家不追求蘇聯那樣的武器數量領先，轉而追求單個武器裝備性能的領先，還有作戰體系整體性的領先。但是這樣也帶來了一個副產品，就是單個武器的價格越來越貴。

20多億美金一架的B2轟炸機、70多億美元一艘的朱姆沃爾特驅逐艦、1億多美元一架的死神無人機、2億美元一架的F22戰斗機，就連美國人自己都買不起多少，維護費用也是天文數字。一旦遇到大規模的消耗戰，連美國都扛不住。

有代差的情況下看技術，沒有代差的時候看產能。當美國的信息化武器，和中國的信息化武器，已經越來越沒有明顯代差的情況下，就要開始拼產能和成本了，這時候制造業空心化的美國的壓力就大了。

5、

《智能化戰爭》一書，詳細推倒了下一個時代的戰爭樣式，那就是智能化戰爭。

智能化戰爭的精髓是“算”，拼的是雙方誰的AI多，誰的AI更聰明。AI可以快速識別海量的戰場信息，快速做出決策。

過去打仗講制空權、制海權、制電磁權，未來的戰爭要講“智權”，也就是以奪取決策優勢位前提，形成“AI主導，機器主戰，以虛促實，涌現制勝”的制勝機制。

舉個例子，前段時間烏克蘭搞了一批小型無人機深入俄方后方機場，那么這些無人機假設可以通過AI快速識別停在機場上的俄軍轟炸機目標，然后快速決策，哪個目標最肥，價值最高，就迅速飛過去摧毀它，這就有點智能化戰爭的雛形了。

再舉個例子，如何在大洋上發現航母，也是一個很困難的事情?？梢园讶澜缢泻侥傅男畔崿F錄入數據庫，通過AI自動比對衛星拍到的海上的船只畫面，就可以迅速識別出這艘船是哪一艘航母，馬上呼叫導彈來打掉它。

智能化戰爭時代的武器裝備，也不用非要搞那么貴的，俄烏戰場，幾千塊錢一架的無人機，在智能化的加持下，依然可以發揮出相當大的作戰價值。

可以看到，未來的無人裝備是向著越來越智能化、自動化的方向去發展。其核心優勢是快速的自主決策能力。

以后的武器裝備很有可能“消費電子化”，也就是說像手機和汽車一樣，單價并不高，但是快速迭代，而不是像現在一樣一款武器用幾十年，真正值錢的是武器硬件背后的AI和算法。

未來的國防工業，將從那種相對封閉、研發周期較長的模式，逐步轉變為開源開放、軍民一體的模式，也就是說，一個生產手機或者民用無人機的工廠，也可以同步生產軍事裝備。

一個新的時代就要到來了。

作者：曾航 ，資深媒體人，軍武科技CEO，旗下有知名賬號軍武次位面、星海情報局、楊叔洞察、測評界的野路子等。曾任21世紀經濟報道資深記者，著有《一只iPhone的全球之旅》、《移動的帝國》、《大國鎖鑰》等書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