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52年的寒冬,濠州城外,一個瘦骨嶙峋的年輕和尚栽倒在雪地里。他叫朱重八,已經三天沒討到一口吃的,眼前陣陣發黑。
就在他以為自己要命喪荒野時,一雙粗糙溫暖的手將他扶起,那是一位素不相識的老婆婆。她把朱重八帶回漏風的茅屋,翻遍米缸只找出一塊凍硬的豆腐和幾片蔫黃的白菜葉。
老婆婆將這些下腳料丟進鍋里,澆上小半碗剩粥,煮開后端到朱重八面前。
饑腸轆轆的朱重八狼吞虎咽,熱湯下肚后渾身都暖和起來。他問老婆婆這是什么珍饈美味,老人苦中作樂地笑道:“這叫珍珠翡翠白玉湯?!?,白菜是翡翠,豆腐是白玉,米粒如珍珠在湯里沉浮。
十年后,昔日的乞丐和尚成了大明開國皇帝朱元璋。御膳房每天端上燒鵝、羊頭、水晶羊肉餃,御案擺滿胡椒醋蝦、五香蒸雞等幾十道葷腥。
可這位新天子舉著金筷卻毫無胃口,忽然對左右說:“朕想吃珍珠翡翠白玉湯?!?/p>
御廚們嚇得魂飛魄散。一位老廚子戰戰兢兢將真珍珠、翡翠玉石和白玉片煮成一鍋,朱元璋剛嘗一口就掀了桌子。
盛怒之下,老廚子血濺宮階。另一位鳳陽籍廚師靈機一動:用魚丸代珍珠,紅柿椒切條作“翡”,菠菜為“翠”,豆腐充“白玉”,再用魚骨熬出濃湯。當熱氣騰騰的湯盅呈上時,朱元璋舀起一勺,臉上終于露出笑容,正是當年風雪茅屋里的味道!
后宮餐桌上的風波
御廚的巧思保住了性命,卻給后宮帶來意想不到的風暴。朱元璋下旨將這道湯定為每日必上御膳,更要求所有嬪妃共同食用。
當第一盅湯送到嬪妃宮中時,得寵的張美人掀開蓋子就蹙起眉頭:“豆腐配白菜?豬食都比這精細!”
嬪妃們的抱怨像秋雨般綿綿不絕。她們出身權貴之家,在入宮前連豆腐都只吃雕成牡丹花的版本。
如今看著粗瓷碗里漂著幾片寡淡白菜,有人委屈得直掉眼淚。但沒人敢違抗圣意,曾有個妃子偷偷倒掉湯羹,被朱元璋知道后直接打入了冷宮。
這場飲食革命背后藏著朱元璋的執念。他常對皇子們念叨:“當年朕餓得啃樹皮時,你們倒嫌白菜豆腐粗陋?”每逢早朝,這位布衣天子總穿著打補丁的龍袍現身,把節儉上升到國策高度。
御膳房記載:皇帝早膳不過四菜一湯,葷菜只取炒羊肉、煎魚這類尋常菜式。珍珠翡翠白玉湯從此成為后宮餐桌上的鐵律,妃子們捏著鼻子喝湯的模樣,成了大明深宮最苦澀的風景。
無聲諫言
后宮怨氣彌漫的消息,終究還是鉆進了尚宮局掌事胡善圍的耳朵里。這位歷經三朝的老宮人,深知皇帝脾性如六月天般難測。
她不動聲色地觀察著:張美人因偷偷將湯賞給宮女,被罰抄《女誡》百遍;李婕妤假裝風寒躲避喝湯,結果被勒令一日三頓加倍飲用。
妃嬪們形容憔悴,私下里把這湯喚作“斷頭湯”,仿佛每日喝下的不是白菜豆腐,而是穿腸毒藥。
胡善圍在一個清晨,將一本新制的《尚膳錄》呈給朱元璋。冊子里用蠅頭小楷,密密麻麻記錄著后宮一月消耗:僅珍珠翡翠白玉湯一項,每日就需耗費豆腐三百斤、白菜五百斤,另有魚骨、柴炭、人工無數。
朱元璋的目光在“三百斤”、“五百斤”上停留許久,忽然想起當年濠州城外,老婆婆那口空蕩蕩的米缸。
“陛下,”胡善圍垂首輕語,“尚食監回話,說這湯里的‘珍珠’(魚丸),須用太湖活鰱現制,快馬入京;‘翡翠’(菠菜)冬日需溫泉暖棚培育;便是那最尋常的豆腐,也須淮北精選黃豆,十斤豆只得一斤膏……”
她的話像羽毛,輕輕拂過朱元璋緊繃的神經。皇帝揮了揮手,沒說話,但那道每日必喝的圣旨,悄然變成了“三日一供”。
御膳房里的“湯局”
朱元璋那道“三日一供”的口諭傳到御膳房,掌勺太監們非但沒松口氣,反而愁云更重。
皇帝節儉的名聲在外,可御膳的排場關乎天家體面。光祿寺卿急得嘴角起泡:若真按“白菜豆腐”的標準做湯,豈不讓番邦使臣笑話?若做得過于精細,又怕觸怒圣顏。
幾番周折,一個不成文的“湯局”在光祿寺內部秘密形成。表面上,湯還是那湯,白玉般的豆腐,翡翠似的菜葉,珍珠大小的魚丸漂在清湯里。
內里乾坤卻大不同:那“白玉”是用雞茸反復濾渣,混入豆漿蒸成的玉豆腐;“翡翠”是取嫩菜心尖,用高湯煨透;至于“珍珠”,則換成了剔透的河豚白子,以雞湯文火慢燉成形。
最后注入的“清湯”,實則是用整雞、火腿、干貝吊足八個時辰的頂湯,澄澈如水,鮮味卻濃得化不開。
這碗脫胎換骨的“珍珠翡翠白玉湯”,既全了皇帝的體面,又保住了御廚的腦袋。
每逢供湯之日,妃嬪們看著眼前這盅“粗茶淡飯”,終于能屏息凝神,不再如臨大敵。只是無人知曉,這一碗湯背后,是幾十個廚役徹夜不眠的功夫,耗費堪比十桌御宴。
湯盅里的玄機
朱元璋晚年多疑,連飲食也格外謹慎。那碗承載著復雜滋味的湯,漸漸成了他檢驗人心的工具。某日,新晉的郭嬪侍膳,見皇帝盯著湯盅遲遲不動,便乖巧地捧起自己那碗:“陛下這碗涼了,臣妾與您換換可好?”
話音未落,朱元璋勃然變色,擲杯怒喝:“賤婢安敢試朕之食!”郭嬪當即被拖出殿外杖斃。
自此,妃嬪們喝湯時都搶著先動勺??伤齻兒芸彀l現,這湯里竟也藏著陷阱,朱元璋命人在部分妃子的湯盅夾層暗藏銀針!
若有人喝湯前用銀簪試毒,銀針遇毒則發黑,便坐實了“疑君”大罪。賢妃李氏就因這個由頭被廢為庶人。
更精妙的是湯的溫度。朱元璋晚年畏寒,湯必須滾燙。有次一位年輕才人怕燙,吹了幾口氣,皇帝冷笑:“嫌朕的湯燙嘴?”嚇得那才人當場跪下,硬著頭皮將滾湯灌下,喉嚨燙出燎泡,半月不能言語。
后宮人人自危,喝湯如過鬼門關。捧起那粗瓷碗時,手是抖的,心是顫的,哪里還嘗得出湯是寡淡還是鮮美?
滋味消散在風中
洪武三十一年閏五月初十,朱元璋在乾清宮咽下最后一口氣。當喪鐘響徹宮城時,尚膳監總管做的第一件事,竟是沖到御膳房,親手砸爛了那口專熬“珍珠翡翠白玉湯”的紫銅大鍋!
“燒了!全給咱家燒干凈!”他尖著嗓子命令,小太監們忙不迭將積存的魚丸、凍豆腐、干菜葉投入灶膛。
火苗歡快地吞噬著這些曾讓后宮戰戰兢兢的食材,騰起的黑煙里,似乎飄蕩著無數妃嬪壓抑多年的嘆息。
新帝朱允炆登基不過三日,就有太妃上表:“乞罷前朝陋規,免供白玉湯。”
年輕的建文帝朱筆一揮:“準。”這道糾纏了洪武后宮近三十年的御膳,就此消失在紫禁城的食譜中。
直到明朝滅亡,清宮太監在整理前朝舊檔時,偶然翻到一張發黃的膳單。
上面畫著一只粗瓷碗,碗中漂浮著幾片白菜、幾塊豆腐、數粒魚丸,旁邊一行朱批小字依稀可辨:“此味最真,然知味者寡。”沒人知道朱元璋寫下這行字時,眼前是否又浮現出濠州城外,那個在風雪中遞來粗碗的佝僂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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