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信又改版啦,大家記得點擊星標,
防止以后找不到我們哦!
2024年12月27日清晨6點,上海的天空還未完全亮透。20歲的蘇詩雨背著單肩包走出家門,像往常一樣走向復旦大學附屬眼耳鼻喉科醫院(下稱“五官科醫院”)。這是她成為規培護士的第168天,也是她最后一次出現在醫院監控里。
7點55分,她準時出現在會議室。監控畫面中,她身著藍色手術服,低頭盯著地面,嘴唇緊抿。與護士長近40分鐘的談話結束后,對方拍了拍她的肩。沒人知道,這個動作未能接住即將墜落的靈魂。
三天后,她的遺體在寵物醫院附近的居民樓天臺被發現。手機遺物里,最后一條未發送的消息停在對話框:“護士長,我去病房,哪個都行,麻煩你了,后面兩天我來上班。”
這場悲劇的起點,是她入職時抱著的“看得見的未來”穩定的工作、被家人認可的驕傲;終點,是被高速運轉的職場碾碎的自信,和一句無聲的“不要救我”。
蘇詩雨書寫“不要救我”,受訪者供圖
“當護士不用給家人太多壓力”:被寄予厚望的起點
蘇詩雨的家鄉在安徽農村。父母在菜場賣豬肉30年,1997年出生的姐姐蘇聽雨記得,童年時父母忙生意,妹妹常被鎖在出租屋。“那時候她總說,長大要賺大錢,讓爸媽不用再風吹日曬。”
2024年7月,蘇詩雨從上海某大專護理專業畢業,以規培護士身份進入五官科醫院。這是她反復權衡后的選擇:“當護士穩定,不用像爸媽那樣辛苦。”
入職當天,她開心地抱著媽媽轉圈。姐姐蘇聽雨說,那是妹妹最“發光”的時刻“她覺得自己終于有能力給家人依靠了。”
“快”與“錯”的絞肉機:手術室的生存法則
蘇詩雨的崗位是手術室巡回護士,負責配合醫生手術、準備器械、處理突發情況。但這份“穩定”的工作,從第一天起就充滿高壓。
“一天20多臺手術,連喝水都要掐著表”:手術室實行“無縫銜接”模式,一臺手術結束,下一臺立刻開始。蘇詩雨的工作日志里記著:“中午只能點外賣,10分鐘吃完;為了不去廁所,水不敢喝。”
“出錯=否定”:手術室的容錯率趨近于零。蘇詩雨的手機里存著三條“錯誤記錄”:拆錯手術耗材(浪費近千元)、貼錯手術眼別(左眼患者被開了右眼)、器械操作失誤(延誤手術)。更致命的是一次“弄丟病人標本”,她翻遍垃圾桶才找回,“當時手都在抖,后背全濕了。”
“慢,是原罪”:作為新手,蘇詩雨的操作速度總跟不上手術節奏。醫生換臺頻繁,她剛熟悉一位醫生的習慣,就被換到另一臺手術;帶教老師忙于多臺手術,只能“看一眼就走”,她只能“自學”記44步玻切手術流程、11位醫生的器械偏好,甚至不同醫生對“剪刀”“鑷子”的別稱。
“做慢了,器械間打架;做快了,怕出錯。”同組規培護士陳美美說,“手術室的鐘表走得比外面快一倍,她的神經每天都繃成琴弦。”
復旦大學附屬眼耳鼻喉科醫院門口。新京報記者 黃依琳 攝
“我怎么老是做不好”:自信崩塌的168天
蘇詩雨的崩潰,始于“不被看見的努力”與“持續的否定”的撕裂。
“自學”是蘇詩雨和諸多同事聊天記錄里的高頻詞。她曾抱怨,手術種類繁雜,醫生習慣也各有差異,在細碎的新知識中不斷切換,筋疲力盡。蘇詩雨的學習筆記中,不僅有跟完一臺玻切手術要記下的44個步驟,還詳細記錄著11位醫生的習慣。
“醫生偏好是最難記的。”另一個組的帶教老師趙卓雅舉了個例子,有的醫生覺得剪刀好用,護士就會在手術包貼剪刀,但下一個醫生覺得不好用,打開手術包看到剪刀的話,就會特別火大。
規培護士也被迫加入了科研隊伍,蘇詩雨被要求做“質量很高的”科研PPT,她的同事有的幫老師申請專利,有的做科普小視頻。“休息時間被占掉,越來越累。”該醫院一位規培護士告訴新京報記者。
因為犯錯被責罵后,蘇詩雨會試圖理解醫生,“節奏太快了,大家都有情緒”,也想過換個思路,“不挨罵也會不了”,但她也免不了和同事抱怨,“醫生壓迫感太強了,(帶我的護士)老師也被罵。”
一些委屈也無法排解。一次她向同事倒苦水,有些縮寫、別稱,老師沒有教,不同醫生表達方式又不同,令她好幾次因反應不及被說,自己也不敢解釋。
“很理解她的心情。”一位有同樣經歷的醫助告訴新京報記者,“如果這時候反駁,手術是不是就被打斷了,病人還在那躺著呢。”
主刀責任制意味著醫生比護士承擔著更大的風險,多份群聊記錄顯示,該科室有幾位級別較高的醫生對護士不太客氣。這個現象也得到了其他五位員工的證實。
去年12月蘇詩雨精神問題顯現后,護理部主任與蘇父通過一次電話,電話錄音顯示,主任提到,“手術室確實蠻難保護住她的,直面的就是主任、大醫生,他們要罵就罵的。我們不大控制得住醫生。”
蘇詩雨的就診記錄,受訪者供圖
“救救我”:最后的求救信號
2024年11月,蘇詩雨的精神狀態徹底惡化。她被確診重度焦慮、中度抑郁,在上海精神衛生中心就診時,測評結果顯示“病情已影響社會功能”。
她開始頻繁向姐姐傾訴:“我每天光調整情緒就花很多時間”“待久了真的要玉玉(抑郁)”。12月,她在給小曼的遺言里寫:“印象里留下我最好的樣子就可以了。”
但求救信號未被及時接住。
“醫院說‘她太要強’”:家屬提供的錄音顯示,院方多次強調“蘇詩雨內耗嚴重,缺乏自我調節能力”。護理部主任稱“已多次談話疏解”,但蘇詩雨的手機記錄里,12月的聊天框里滿是“今天又錯了”“醫生又罵了”“考試過不了”。
“轉崗之路被堵死”:蘇詩雨曾咨詢其他醫院,得到的回復是“規培期未滿,不接收”;想做藥代、臨床協調員,也被朋友勸“太麻煩”。她被困在“手術室—抑郁—更難勝任手術室”的死循環里。
“她”想把自己結束在不太糟糕的時候
自殺前一天,蘇詩雨最后一次申請上班:“護士長,我去病房,哪個都行。”護士長回復:“先不著急,你的事我肯定幫你落實。”但她沒點開這條消息。
12月27日,她帶著姐姐送的小倉鼠去了寵物醫院。小倉鼠心搏驟停的瞬間,她蹲在手術室默默哭了很久。
下午3點,她走向居民樓19層天臺。監控顯示,從進電梯到跳下,她只用了15分鐘。
遺物里,她的筆記本最后一頁寫著:“我好像永遠都做不好,對不起爸媽,對不起姐姐,對不起所有人。”
寵物醫院附近居民樓的天臺。新京報記者 黃依琳 攝
“規培護士的困境,不是一個人的錯”
“培訓像走過場”:多位護士反映,規培護士的培訓“重理論、輕實操”。蘇詩雨的培訓手冊顯示,9月初才開始眼科護理入門學習,而她8月就已參與手術。其他醫院規培護士透露:“帶教老師同時管3間手術室,根本顧不上教。”
“心理支持是口號”:《上海市醫療衛生人員權益保障辦法》要求醫院建立心理疏導制度,但蘇詩雨的同事說:“心理課像走形式,沒人記得內容。”她確診抑郁后,醫院未安排專業心理咨詢,僅靠“領導關心”。
“職場文化的高壓”:手術室的“快”與“罵”,本質是醫療行業“結果導向”的縮影。一位眼科主任坦言:“手術室容不得慢,但規培護士的成長需要時間。”這種矛盾,最終壓在了最底層的規培生身上。
蘇詩雨走了,但她的故事還在繼續。
這不是一個人的遺憾,而是無數規培護士的心聲——他們需要的不是“更堅強”,而是更包容的成長環境、更系統的培訓支持、更溫暖的職場關懷。
愿“不要救我”的悲劇,不再重演。
(應受訪者要求,文中張瑜、李淼、鄭善真、程麗萍、小曼、陳美美、趙卓雅均為化名)
圖文來源:新京報 剝洋蔥people
編輯整理:護理傳真 責任編輯:張昕芃
特別聲明:以上內容(如有圖片或視頻亦包括在內)為自媒體平臺“網易號”用戶上傳并發布,本平臺僅提供信息存儲服務。
Notice: The content above (including the pictures and videos if any) is uploaded and posted by a user of NetEase Hao, which is a social media platform and only provides information storage service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