胖東來又出圈了。3月26日，胖東來創始人于東來表示，胖東來今年新增了10天“不開心假”。如果員工不開心，不想上班，就可以請“不開心假”，“管理層不能不批。”

在此之前，胖東來就以優質的服務和售后火爆全網。對于很多工作生活在“北上廣”的人來說，它已不僅僅是一家商超，更提供了在大城市生活不易獲得的“尊嚴感”，喚起了人們對小城的生活想象。

生活在一線城市，高昂的物價、不穩定的空氣質量、時常擁擠的交通，都在削減人們的幸福感。要是回老家，找一份離父母近的工作，可以省去三餐和住房等麻煩。盡管薪水比不上大城市，但也可以生活得不錯。再加上小城消費升級，越來越多的品牌逐漸“下沉”到三、四線城市，在老家也能享受到原本只有在大城市才有的消費資源。

經過一番權衡對比，“打工人”不經問自己：買不起房，攢不到錢，工作壓力大，留在“北上廣”，還有必要嗎？

許昌，這座河南小城，從來沒有這么堵過。

郭嘉在北京生活了15年。今年春節假期，她回了趟老家許昌，本想開車帶家人一起去逛逛胖東來，一上路卻發現堵得水泄不通。就算到了胖東來，也根本找不到停車位。

這家坐落在許昌的大型購物中心，早已被游客“占領”了。春節八天假期，全市11家4A級景區共接待游客127.3萬人次。而位于天使城、時代廣場和生活廣場的3家胖東來，僅在春節假期的頭三天，就比肩了這個數值。有人專程從“北上廣”來到許昌，只為打卡這個網友口中的“6A級景點”。

舶來的“寵物友好”概念尚未普及，許昌人就可以帶著小狗來逛胖東來了。走到商場門口，一排不同尺寸的籠子堆疊起來立在遮陽篷下。顧客可以把寵物暫時寄存在這里，排便袋、純凈水、水碗和除菌紙就擺在旁邊。

再往里走，7種型號的購物車隨便選，6-66歲都能找到自己推得動的，倘若歲數再大些，胖東來的員工就要親自扶著您逛了。

走進胖東來的人，也必不可能空手而歸。韓式炸雞里的年糕是免費送的，水產品稱重都要事先經過排沙。海鮮也可以免費加工、現場烹飪，像生蠔這類對懶人很不友好的食材，買兩斤以上胖東來就把刀送給你了。

逛膩了倉儲式、會員制超市的一線中產，來到胖東來反而會感到驚奇。畢竟，沒見過哪家做生意的，會把產品利潤這些“機密”直接寫在了價簽上：一件售價328元的羽絨服，進貨價234.6元，毛利率28.47%，面料、產地、質檢結果，應有具有，童叟無欺。

而且就是因為價格太透明，胖東來的茶葉柜臺都要限號，每天只放500人，早上開店前半小時就被一掃而光。

在超市入口最醒目的位置上，貼著胖東來現在的口號“自由·愛”，但只有像郭嘉他們許昌本地人才記得，在此之前，這家企業信仰是“用真品，換真心”，而且到現在也是這么做的。

30年前，胖東來還叫“望月樓胖子店”。在假貨泛濫的年代，胖東來一開業就宣布“不賣假貨”“無理由退換貨”。從2002年開了綜合性商場之后，它才開始慢慢擴大，從許昌市區開到了新鄉、禹州，目前共有13家門店。

許昌沒有太多娛樂的地方，大家平時沒地去，就會去逛胖東來。胖東來對于當地居民來說像是一種日常的陪伴。

很多年前的元宵節，郭嘉聽家人和朋友們都在說，胖東來要自費搞一個燈會活動。那一晚，燈會現場人頭攢動。郭嘉感覺半個城的人都在這里了。

她看到一粒粒火光迅速升空，再一簇簇綻開。這是她童年記憶中不多的煙花場景。從那開始，胖東來在郭嘉心里開始和其他商場不一樣了。

如今爆火的胖東來，其實一直都“寵”著許昌人。上中學時，郭嘉有一次騎電動車去胖東來。走出商場后，外面下起了雨，她看到胖東來的員工已經在車的座位上套好了塑料袋。那時還沒有多少人提“服務意識”，也沒有人把逛胖東來的體驗發到互聯網。

服務意識一直沒有變，只不過，這種服務在從大城市專程去胖東來打卡的網友口中，變成了“尊嚴感”。一家為顧客提供“尊嚴感”的商超，也順理成章地變成了網友口中的“商超天花板”。

有了胖東來，許昌這座小城也變得更高級了。

這次回去，郭嘉發現老家居然有喜茶了。

她對這種驚詫其實并不陌生。海底撈、星巴克、IMAX影院、喜茶……每一年回去，她都會發現又有新的品牌入駐老家商場了。除了沒有奢侈品品牌，老家的商場好像跟北京的沒有太大區別了，里面該有的東西其實都有。

三、四線城市的消費水平的確在慢慢跟一線城市接軌。漂在北上廣深的年輕人，房租能占到工資的30%以上，只有回到家鄉小城，人們有了錢就敢花。不少人過年回家，看到平時自己舍不得買的車厘子和龍蝦，出現在了老家的餐桌上，一時不知道到底是城里人回村，還是鄉下人進城。

小城消費在追趕一線城市的同時，一些消費品甚至直接“空降”到小城商場。

郭嘉在胖東來逛化妝品區的時候，本以為在護膚美妝方面，老家肯定是要落后一些，結果發現這里竟然有幾款醫美用的面膜，“嚯！怎么這東西也有賣！”

在北京，同品牌的醫美面膜她一般只能在醫院、專柜或者通過網購才能買到，沒想到在老家的胖東來也有，而且比她在網上屯的價格更便宜。

商品種類逐漸趕上一線城市了，價格卻維持在小城水平。郭嘉在胖東來看到一款平時給孩子買的兒童紙尿褲，在其他超市里的正常標價應該是180元，就算在網購平臺搞完活動也要100出頭。但是在胖東來，她一看價格，只要99元。

習慣了電商平臺之后，郭嘉本來已經不會在超市里買這些東西了。但是在胖東來，價格跟電商平臺差不多，而且還能看到實物，她找不到不買的理由。

比起房、車和其他消費品，小城居民更愿意把執著與熱情，投入日常的飲食當中。

在小城市，大家對吃的要求很高，都要吃新鮮的、現做的。如果一個飯店沒有真本事，根本就生存不下去。這種對食物的執著跟所謂的“追求品質”還不太一樣，是小城居民獨有的“小日子”。

在北京，郭嘉感覺很少有人在意這些。即便商場里賣的大都是沒有“鍋氣”的預制菜，周末也還是擠滿了人。平時三、四十元一份的外賣套餐，照樣有大批“打工人”會買單。只要出餐速度夠快、夠方便。

凡是涉及人工的，就是貴的。而價格上去不代表品質也跟著上去了。在剛過去不久的“3.15”，央廣網曝光了部分商家用“淋巴肉”制作預制菜等食品安全問題，引發全國一片嘩然，“可能只有花出去的錢才是真的”。

郭嘉以前從來不想這些，覺得自己身體還不錯，吃不死就行。有了孩子之后，她開始用一種為孩子把關的心態，謹慎地挑選入口的食物。如果不得不在外面餐廳吃飯，她會把菜里的肉挑出來，盡量只讓孩子吃素。

就算是自己處理食材，也未必能保證安全。不得已之下，想要吃得安全往往只能用高價來換。

郭嘉曾經一度想在京郊租一塊地種菜，后來她覺得，讓孩子生活在真空環境里是不可能的，便說服自己，打消了租地種菜的念頭。她選擇花更多的錢，買價格更貴的有機蔬菜。

但回到許昌老家，這種執著就能放一放了。胖東來在蔬菜進入賣場之前，會對每批次都進行農殘檢測，哪怕不是有機的，也不會擔心亂用藥。鮮肉區的柜臺上方都照著白熾燈，而不是紅彤彤的生鮮燈，只為讓人看到食材最真實的樣子。

面點區的包子、餡餅前方的價簽上除了標注價格、配料等基礎信息，還注明了生產商。如果帶回家覺得不好吃，顧客可以打電話辦理上門退貨。

這樣看來，無論是消費水平還是安心程度，許昌這座小城幾乎能秒殺一眾大城市。回家應該也是個好選擇吧。

過完春節后，郭嘉又和家人一起回到了北京。北京的冬天空氣糟糕，氣候干燥，小孩隔三差五就犯鼻炎。因此每到冬天，她就想逃離北京。但她也只是想想而已。

2009年，北京奧運會的余韻尚未消散，一句“我家大門常打開，開放懷抱等你”吸引了來自全國各地的年輕人。郭嘉口袋里揣著4000塊錢，也來到了北京。

剛到北京，她的第一反應是：首都怎么灰禿禿的？還沒來得及失望，她便住進一個隔間，面積還沒老家的陽臺大。一年后，她才擁有了一間獨立的臥室，之后慢慢在北京組建了家庭。

如果把留在北京看作一種“成功”，郭嘉覺得自己算是比較幸運的一個。如果伴侶不是北京人，她大概率也像朋友一樣，早就離開了北京。

郭嘉回憶起那個被電話叫醒的夜晚。電話那頭，林悅說自己在醫院打吊瓶，能不能去陪她。林悅是郭嘉要好的高中同學，大學畢業后來到北京一家私企做會計。工作了兩年，除了公司的幾個同事，她也沒有什么朋友。

凌晨一點，郭嘉起床趕到醫院，陪林悅打完吊瓶后把她送回公司宿舍。

過了半年，林悅選擇離開北京。她回到許昌，進了一家會計師事務所，接到一些不錯的項目。如果在北京，這樣的機會或許輪不到非重點院校出身的她。

人才流失是很多四線城市面臨的問題。為了保住不斷流向大城市的年輕人，小城可謂不遺余力。在老家，郭嘉看到有985本科生畢業回去工作直接就是主管級別，年薪二、三十萬，去了直接配一輛奔馳。在北京幾乎不可能有這樣的待遇。

與在“北上廣”每天睜眼就開始花錢的生活相比，老家的生活要容易許多：找個離父母近一點的工作，不用操心吃飯和住房，沒有房貸車貸的壓力，賺的錢可以拿出大部分去消費。

身邊關系親密的老友發小也為小城生活提供了情緒價值。林悅回老家后，沒少花時間和家人朋友待在一起。這是她在“北漂”時無法想象的。老家給足了她在北京缺少的情感支持。郭嘉從來沒有聽她提過后悔離開北京。

無需太多焦慮、安逸舒適的小城生活，仿佛是胖東來“自由·愛”的投射。

品牌、場所和服務等有關消費的一切，正在不斷填充著這個中原小城。但這涵蓋不了人們對生活的全部期待。光是想到孩子長大后會面臨“地獄級別”的升學難度，郭嘉就知道自己回不去了。

在上大學之前，郭嘉沒有離開過河南。她從小努力學習，對身邊環境的感知有些遲鈍，也覺得自己有些“閉塞”。上高中后，她順利考進重點班，排到班上十幾名。

高考前，教室里空了許多。班里有的同學已經離開學校，離開河南，到甘肅、新疆等其他省份參加高考。郭嘉沒有多想，繼續“備戰”。

結果錄取通知書一下來，那些出省參加考試的同學竟然都考進了比自己還好的學校。平時在班里，他們只能排到第三、四十名。

直到大學畢業來北京，郭嘉跟來自全國各地的人一聊才知道，原來河南省的升學難度要比其他地方大得多。

沖擊并沒有因為來得遲緩而有所衰弱。

“好好學習，就能成功”“成績就是最公平的”……她曾經篤信的、貫穿在生命中一段時間的信念，突然崩塌了。她本以為憑借“努力”就可以獲得對生活、甚至是對人生的掌控。而現實是，在結構性的傾斜下，總有人會滑落。

如今回想起來，她很難把自己曾經的付出叫做“吃虧”，只能把它算作命運中比較“悲催”的那一面。

現在，老家很多有孩子的親戚朋友，基本上在孩子上初中之前，就把戰略布局完了：要么把戶口“整”到天津去，再不濟就“整”到東三省。

不過，郭嘉不用考慮這些了。“回老家”已經徹底被她劃出了人生選項。

不過她偶爾還是會冒出一個念頭：要是回老家會怎樣？也許拿著6000塊一個月的工資，也能過上在北京每月掙兩三萬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