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亭序卷全卷（局部） 26.7x146厘米 遼寧省博物館

幫主斯唔嗯·超 ：“米南宮、黃山谷搞的縱向發(fā)展，祝枝山搞得一手橫向發(fā)展，一塊把徐青藤造出來了。”

草書到祝枝山似徑渭之交匯，頗為壯觀。祝草之來處，約而言之，有兩大綜，一為晉二王一路，一為山谷一脈。山谷行書出于大王之《蘭亭》，如他 評楊凝式” 俗書盡作《蘭亭》面，欲換凡骨無金丹，誰知洛陽楊風(fēng)子，下筆卻到烏絲欄 ”一樣，他亦是于學(xué)《蘭亭》換了凡骨的高手，今觀他傳世的尺牘佳作，含蓄蘊(yùn)藉無異《蘭亭》味道，若比之同時代米南宮及其后的趙孟頫，便更見其厚韻與高邁處。

而黃之草書，雖所宗亦廣，但成之于懷素《自敘帖》，這在他自述學(xué)書歷程的文字中可見到，如“ 予嘗見懷素師《自敘》草書數(shù)千字，用筆皆如以勁鐵畫剛木。””紹圣甲戌，在黃龍山中，忽得草書三昧，覺前所作太露芒角。””近時士大夫罕得古法，但弄筆左右纏繞，遂號為草書耳，不知與科斗、篆、隸同法同意。數(shù)百年來，惟張長史、永州狂僧懷素及余三人悟此法耳。”

也可從其傳世的 《廉頗藺相如列傳》、《諸上座》等巨制可印證。

雖然，今日所見臺北故宮所藏之《自敘帖》字畫中 時見僵弱與露骨處，但其格局與章法應(yīng)去真龍不 遠(yuǎn)，這亦可與山谷之草互參。 山谷草書之勢自言得 之觀”船夫撐篙”，其點畫挺而有彈性，其結(jié)字開 張而超拔，如有千里之思。 但其點畫特質(zhì)亦如其行 書，含蓄蘊(yùn)藉而從容爾雅，如冠巾儒者，似得道高 士，清氣外溢，淡遠(yuǎn)高邁。

枝山之書于古亦無所不臨，綜之，其正書得鐘 王與顏為多，其草來處分為二，一法張芝、二王， 一源山谷。 正書法鐘王者小字為多，大字則宗顏平 原，皆有傳世作可印證。 其草如《古詩十九首》及 本期所刊《千字文》皆二王草之正脈，氣勢收中見 開張，似更近小王一些。

其同代巨眼文徵明、文彭 父子，將《古詩十九首》刻人《停云館帖》，王宏 見原跡愛不釋手，皆推崇備至。 有人跋其書以為此 類作品為其代表作，而師山谷大草一路甚草草，似多為應(yīng)世之作。 此論似有理，實亦無理。 世人于其 大草有非議的原因，一是其大草膺作淹真品，難見 真龍;二是其上乘之作如鵬之飛，勢在千里，凡鳥 難解其志。

書為人之表，由書可知枝山其人，必多面而為 世人毀譽(yù)參半者。征之《明史》，信然，其言日:“ 允明生而枝指，故自號枝山，又號枝指生。五歲作徑尺字，九歲能詩，稍長，博覽群集，文章有奇氣，當(dāng)筵疾書，思若涌泉。尤工書法，名動海內(nèi)。好酒色六博，善新聲，求文及書者踵至，多賄妓掩得之。惡禮法士，亦不問生產(chǎn)，有所人，輒召客豪飲，費(fèi)盡乃已，或分與持去，不留一錢。晚益困，每出，追呼索通者相隨于后，允明益自喜。 ”

而陸架《祝先生墓 志銘》言:” 先生少有意用世，既鑊落不試，一發(fā)于文，雖聲實閡振，猶非其志也。 ”若謂《明史》在述 表象，則《墓志銘》在探心聲。 明中紀(jì)世道平穩(wěn)亦 平庸，士人科舉遞進(jìn)，似有序?qū)崱睗撘?guī)則”四伏，如 唐伯虎科場案而絕意仕途，枝山躊躇滿志卻七試不 第。 積極進(jìn)取心志與屢次碰壁的現(xiàn)實沖突中，造就 了枝山書法中”循矩”與”破法”的兩面性，雖然這 破法是那樣遲重與硬拙，如欲”自由”飛翔的風(fēng)箏 卻系著禮教的繩子。

讀《箜篌引》、《赤壁賦》那樣的大草，痛快中見苦澀，豪放中含悲吟，不似山谷那般的通脫，卻如一位跋涉在人世艱辛中的不屈者，仰天長嘯，長歌當(dāng)哭。徐文長也是長歌當(dāng)哭，但枝山不同于徐文長。枝山是理性的憤世，沒有過分的出格之舉，這是其字雖飛揚(yáng)但終歸之沉穩(wěn)的原因，并無真虛空處，無虛便不能真靈動，但于一個處艱難人世、有志不得伸又不得真解脫者而言，其字本亦應(yīng)如此” 味道 ”，得耶?失耶?都是真枝山。

枝山之書，推之者稱為”有明第一”，概因其 屬正大一脈也，字正而勢圓，是雄強(qiáng)之象。 明初中 葉不同于唐宋，氣象與韻致已大為衰退。 比之明初 三宋二沈以及同時代之文微明、唐伯虎們，枝山之 雄強(qiáng)是顯而易見的。 即使與其大草來處之黃山谷相 較，雖韻致稍差，但氣勢亦有勝處。 韻與勢實草書 之魂與魄，雙得為全，得一亦足傲世。 枝山草書之 魄有其空前絕后處。 故其書不朽，其人亦不朽。

本文節(jié)選自《書法》

原題為：《枝山老樵終不朽》

作者：孫稼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