談到糧食作物的起源，總會有朋友發了“研究的質問”：這個來自北非，那個源于南美，難道我華夏先民是靠吸風屙煙活下來的嗎？當然不是！我國是世界農作物八大起源中心的第一個，必然有本土的糧食作物，本文就來捋一捋這個問題。限于篇幅，先談谷類和豆類，薯類留給蔬菜篇。

一、大米、小米和大黃米

圖1.1 稻

稻/Oryza sativa，世界四大糧食作物之一，地位僅次于玉米，而地球上以稻谷為食的人口最多。起源地之爭曠日持久，“你方唱罷我登場”，至今仍未完全平息。目前最可信的說法是：水稻是單次起源，野生稻約在8500年前于長江中下游地區馴化為粳稻，4000年前左右經由東南亞進入印度，與恒河流域的野生稻雜交后成為秈稻，再次傳回中國南方。該結論由美國學者通過大規模的DNA研究得出，與考古證據吻合得很好。

圖1.2 粟

圖1.3 狗尾草

粱/Setaria italica，植株低矮的變種為粟/var. germanica，狗尾草/S. viridis的馴化種，民間統稱谷子或小米。這東西鄉土氣息濃郁，一看就覺得是原裝國貨，在先秦典籍中也有記載，但起源地卻也撲朔迷離，主要有“埃及”、“印度”和“中國”三種觀點，后來前二者均被否定，只余中國一個選項。另，該種有三種形態，有觀點認為存在兩個獨立的起源中心，“大粟”在中國，“小粟”在歐洲，“印度粟”則可能是二者的復合物。

圖1.4 稷

稷/Panicum miliaceum，糯者為黍，粳者為稷，相關論文中常合稱“黍稷”，“大黃米”就是這個種。該種由野生黍馴化而來，是源于中國的最古老糧食作物，2009年中美聯合對河北磁山遺址的炭化谷類進行同位素鑒定，結論是稷栽培馴化于10300年前，粟是8700年前。古人將稷列為“五谷之長”和“百谷之主”，傳說中最早的農官也是以稷為名，稱“后稷”，可見其地位尊貴。如今地位一落千丈，部分山區尚有栽培。

圖1.5 湖南稗子

圖1.6 高粱

蘇聯學者瓦維洛夫在《主要栽培植物的世界起源中心》一文把粟、黍稷、湖南稗子/Echinochloa frumentacea和高粱/Sorghum bicolor列在中國門下，卻將最重要的稻排除在外，當是受限于認知水平而搞錯。湖南稗子是無足輕重的小眾作物，且不去說它，高粱肯定不是。過去在我國考古發現的所謂炭化高粱籽粒，聲稱“宋代之前”的均為誤鑒，中國的高粱來源于印度，印度又引自非洲，DNA證據確鑿，無可置疑。

二、“偽谷物”：甜蕎麥和苦蕎麥

圖2.1 甜蕎

圖2.2 甜蕎

圖2.3 苦蕎

蕎麥（甜蕎）/Fagopyrum esculentum和苦蕎麥/F. tataricum，植株形態相似，瘦果區別明顯：前者側面無溝，種仁飽滿富態；后者側面有溝，種仁尖嘴猴腮。大量資料顯示，世界各國的栽培蕎麥均由中國傳入，蕎麥原產中國乃是學界共識，后來的研究進一步證實甜蕎起源于中國大西南的溫暖地區如云南和四川等地，苦蕎則起源于中國大西南的較冷涼地區如西藏，貌似二者的氣質差異從祖籍開始就已經注定了......

三、大豆、小豆和綠豆

圖3.1 大豆

圖3.2 野大豆

中國是舉世公認的大豆起源中心，野大豆/G. soja是大豆/Glycine max的近緣祖先種，在國內分布廣泛。二里頭文化遺址曾發現迄今最早的栽培大豆殘遺，定年為距今3660年左右，大豆的馴化史差不多也就4000年。具體發源地有爭議，多數認為是黃河中下游，或是河北東北部及東北中南部，20世紀90年代又有人提出了南方起源的分子標記證據，對幾成定局的“北方起源說”提出了質疑，貌似至今無確切結論。不查了，愛咋咋地吧。

圖3.3 赤豆

大豆之外還有小豆，小豆在《中志》叫赤豆/Vigna. angularis，也叫紅豆、紅小豆，瓦維洛夫《主要栽培植物的世界起源中心》把該種歸入中國起源中心。我國古代典籍中對赤豆的記載很多，國內學者又相繼在云南、西藏和山東等地發現了赤豆的野生種和半野生種，長沙馬王堆西漢古墓則發掘出了世界現存最早的炭化赤豆籽粒，這些都能充分證明赤豆的起源中心在中國。 也有人認為赤豆源于印度，但證據不足。

圖3.4 赤小豆

圖3.5 綠豆

赤小豆/V. umbellata，赤豆的小弟，地位不太重要，《中志》對起源地語焉不詳，只說原產亞洲熱帶，在我國南部有野生和栽培，中國或是原產地之一。綠豆/V. radiata，在我國有2000多年栽培史，通常被想當然地當成中國本土作物，但實情則未必，現在普遍認同的說法是：起源中心在東南亞，最早由印度傳入非洲，后進入歐美，日本的綠豆則是由中國引入；因云南、廣西等地發現過野生綠豆，中國也被認為在起源中心之內。

四、玉米、燕麥和大麥與中國的淵源

圖4.1 東北糯玉米

玉蜀黍（玉米）/Zea mays源于美洲，傳入中國只有幾百年的歷史，想給它編排成中國原產有難度。但是，玉米8個類型中的“糯質型”玉米卻是由中國農民培育出來的，這一點在瓦維洛夫的著作中就有提及。糯質型玉米的籽粒外觀堅硬光滑，刀切面呈蠟質狀，故又名“蠟質玉米”，所含淀粉幾乎百分之百為支鏈淀粉，故而糯性很強，深受玉米棒子愛好者歡迎。以后記著這一點吧，玉米不是原產中國，但糯玉米是。

圖4.2 莜麥

燕麥/Avena sativa，原產歐洲，傳入中國稍早但不詳，真正可靠的最早燕麥栽培記錄始見于12世紀的西夏文碑刻，之前漢文典籍中的“燕麥”都只是野草而已。燕麥雖是舶來品，但在中國境內得到了進一步馴化，它做出了一個違背祖宗的決定，出現了稃片和籽粒結合松散、容易除去的“大粒裸燕麥”，《中志》定其為獨立物種莜麥/A. chinensis。目前的證據表明，莜麥最可能起源于山西省北部到內蒙古河套平原一帶。

圖4.3 大麥

大麥/Hordeum vulgare，一般認為和小麥一樣源于西亞，傳入中國約5000年，栽培歷史悠久，并培育出了裸粒和無芒的本地類群。學界曾有過“青藏高原是大麥的獨立起源地之一”的觀點，也有大量研究和證據支持，并非信口雌黃，目前的分子生物學研究對此雖無明確結論，但發現了現代栽培大麥集西亞和青藏野大麥的基因貢獻于一身，乃是二者在錯綜往復的傳播中互相融合的產物，到底是單次或多次起源已經不重要了。

總結：以上基本囊括我國除薯類外原產糧食作物的全部陣容，種類雖不多，分量卻不輕，在世界四大糧食作物“玉米、小麥、水稻和大豆”獨占兩席，足以支撐起“民族自豪感”，不必靠想當然來自欺欺人。一切栽培作物的起源問題，最終都要經過分子生物學的檢驗才能成為確論，僅憑文獻記載和考古發現是不行的。Ove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