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時代，我們什么都看，就是不看書。

我見過無數在朋友圈曬已翻開的書頁的人，其實他們未必真的讀了那本書，他們只是某個時候手里恰好拿到了一本書，瞄了幾眼，突然愧疚起來，拍張圖祭奠一下自己已墮落的夢想。這不能怪他們、只能怪這時間走得飛快，而翻書的體驗是那么地緩慢，無數的字塊蹣跚龍鐘，已跑不進人心里去?

這些人包括我自己。唯一的區別是我從不曬朋友圈。

我是一個偏愛紙質書的人，可我也越來越少翻書了。它太笨重、趕不上我的腳步。但不知為什么，我放不下它們，雖然實質上我已拋棄了它們。我總感覺自己是個愛懷舊的渣男。

我記得很多年前，我離開家鄉去上大學，衣服都沒帶幾件，塞了一箱子的書，千里迢迢．不嫌笨重。我還常打電話回去，關懷老屋子里我藏的那些書。老屋久不住人，它們漸漸潮濕霉壞，最終忍痛放棄。我媽說，賣球了算了。我說，給我放院子里燒了，我當一回秦始皇。我媽讀書有限，不識秦皇為何物。我說，就當是我死了為我燒紙。

我媽當然也不懂，她罵我是個二貨，盡說冷慫話。

我現在也覺得燒得好，因為它們跟著我，那必冷落了它們、委屈了它們。古來英雄的美人都得死在英雄的手里，不信你問項羽別姬的心情。美人易老，遠不如書雋永。

這些年，我跟時代沒脫節，一切都想努力跟上時代的腳步。但我總感覺心在往回走，也不知道能往哪里去。但總是往回走，因為前面不想去，身體或許只能向前，心卻踟躕不前。

有一日，我隨手翻開一本陳舊的書，那本書我以前讀過很多遍，書的前幾頁早都破爛不堪，上面烏漆嘛黑，污跡點點，紙張泛黃，單看表面，就知道它受了委屈，像是被玷污了清白的大姑娘。我抱著愧疚之心，靜靜讀了兩個小時，我就知道，心只能從這里往回走，以至于我讀的書也越來越古老。我甚至覺得，時代跑得越快的時候，文化或思想上越往回跑才能緩消命高速奔時帶來的刺痛和不知所措。

這中間沒啥高深宏偉的目的，可能就是為了這種對沖的感覺吧，就像我經常深夜里睡不著，電腦也吸引不了我，綜藝也緩解不了我的時候，我翻開李太白全集，也沒啥意義，就是放聲讀，不求甚解，只求一頁一頁走過去，然后就能安心地去睡覺。

我其實不太喜歡李白，但李白就是爽。李白從不講道理，李白甚至動不動就灑狗血，但李白能把自己的情緒放逐到最高峰，任人觀摩。他才不在乎呢。

我什么都看，長視頻中視頻短視頻甚至沒放過島國的小姐姐，這觀點那觀點這知識那知識甚至同情理解過無數神經質的胡言亂話，所有的一切都看都聽，最后我發現我什么都沒看到。

于是，我就開始好好看書。這回，仿佛看到了點什么。有時候，看不清未來時，不妨往回看看，說不定就看清了點什么，有句詞咋說來者？嗯，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重點在于回首，不在于那人，如果不回首，那人就算在城墻拐角處站著，你往前一步就能看到，你最終也不會看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