俄烏沖突進入第三天,全世界都在猜測普京到底在想什么。這位執掌俄羅斯超過20年的鐵腕人物,這個注定要影響人類歷史的名字,最終將以何種面目載入史冊,尚無人知曉。
撰稿|鮮 于
編輯|張 帥
校對|許 靜
出品|Figure紀錄片
自2月24日俄羅斯發動突襲,戰火在烏克蘭境內不斷蔓延
弗拉基米爾·普京是何許人,舉世皆知。但他的真實性格如何,有怎樣的執政理念、政治策略、行事風格?過去20多年里,作為俄羅斯最大的對手,美國人窮盡分析、猜想甚至定性——意料之中的,形象并不算好。
2017年,美國公共廣播電視公司(PBS)通過采訪40多名前政要、記者、專家,以新聞紀錄片的形式,將普京定義為一位「復仇者」:這位克格勃訓練出的優秀特工,對蘇聯的倒臺耿耿于懷,用可以和斯大林媲美的政治能力,縱橫捭闔,將若干美國總統玩弄于掌心,把對美國的怨恨化作一場曠日持久的復仇行動。
首播于2017年這部《普京的復仇(Putin's Revenge)》,在國際形勢發生巨變的今天,恰恰可以解讀出美國人眼中的俄烏沖突。
紀錄片《普京的復仇》宣傳照
「照顧好俄羅斯」
《普京的復仇》故事開始于1999年的最后幾小時。1999年12月31日,時任俄羅斯總統葉利欽在發表2000年新年賀詞時宣布了一個改變國家命運的決定:「今天,我將辭職離去。」
幾分鐘后,葉利欽把俄羅斯交給了他鮮為人知的總理弗拉基米爾·普京。在與年輕的接班人留下那張世界著名的握手照時,葉利欽對他說:「照顧好俄羅斯。」
蘇聯解體之后,俄羅斯始終處于動蕩之中,國家瀕臨絕境,個人身體狀況難以支撐,葉利欽不得不交出權柄。但誰也沒有想到——包括葉利欽自己——普京后來會把這份權力運用到何種程度。
《普京的復仇》認為,從普京擔任總統的第一天起,就給自己塑造了改革者、民主主義者以及新世代領袖的形象。「他穿著得體的西裝,就像其他西方領導人一樣。說一口流利的德語,并且懂英語。」
俄羅斯總統弗拉基米爾·普京
在公關顧問幫助下,普京很快學會了如何推銷自己:確保向所有俄羅斯人展示一個充滿活力和魅力的普京。
時任《紐約時報》白宮記者邁克爾·克勞利在片中說:「他(普京)很健康,很年輕,很有男子氣概。他把自己塑造成救世主。在氣質和風格上,普京與葉利欽迥然不同,給俄羅斯總統這個職位帶回尊嚴和力量。」
很快,普京迎來了總統任上的一個關鍵時刻:美國總統到訪。
在自己的第二個任期即將結束的時候,比爾·克林頓來到克里姆林宮親自評估普京。
按照《普京的復仇》說法,克林頓是帶著尋求合作的想法抵達莫斯科,但普京似乎對支持北約東擴的美國總統并不買賬。
第42任美國總統比爾·克林頓(圖左)曾認為,普京「心中沒有民主」
現任美國總統拜登的外交政策顧問杰克·沙利文,回憶當時兩個超級大國總統會面的場景:「普京通過肢體語言傳達了大量信息。他試圖通過張開雙腿,假裝百無聊賴、無精打采,以輕蔑手勢回應等方式,顯示自己是房間里的「掌控者」(Alpha Male)。」
這顯然不是克林頓習慣受到的待遇。當天晚些時候,在接受葉利欽熱情款待時,克林頓借機對普京發出了警告。
時任美國副國務卿斯特羅布·塔爾博特回憶說:「比爾·克林頓用力注視著葉利欽的眼睛說,‘我有點擔心你把總統職位交給這個年輕人,他心中沒有民主’,并伸手戳了戳葉利欽的心口。我永遠不會忘記葉利欽當時的表情。」
「莫斯科表示沉默」
《普京的復仇》制作播出時,特朗普「通俄門」及俄羅斯操控美國大選等傳聞的真偽,正在美國國內吵得沸沸揚揚。堅決站在反普京一邊,力圖證明美國大選被普京操控的PBS電視臺,在素材選取、論證邏輯等方面傾向明顯——40多名被采訪者幾乎無一俄羅斯官方代表,曾任俄羅斯總統四年的梅德韋杰夫在敘事中更是遭到刻意忽略。
這種做法的一個意外結果是:普京的20年,被清晰地刻畫為忍辱負重、處心積慮的形象。
按《普京的復仇》說法,克林頓對普京的判斷很快就得到了印證。普京將權力重新收歸克里姆林宮,并且非常明確地喊出:「我要讓俄羅斯再次偉大。」
「在普京對俄羅斯的愿景背后,是一種不滿,一種怨恨,他認為他的國家被美國羞辱了一輩子。」《普京的復仇》在旁白中稱,怨恨的種子早在普京接受克格勃訓練時就已經播下了。
值得一提的是,普京的克格勃身份舉世皆知,但他所執行的任務,并不是人們想象的臥底間諜活動,而是鏟除內部敵人的反間諜工作。
從幼年時期,普京就夢想成為一名秘密特工。但當他真正以特工身份執行任務的時候,他被派往東德——距離柏林200公里之外的德累斯頓。
年輕時代的普京,也曾出現在蘇聯最后一任最高領導人戈爾巴喬夫(圖前右)的隨行團隊中
不久之后,柏林墻倒塌了——蘇聯的權威在普京眼前崩潰。
到處都是抗議,甚至蔓延到了德累斯頓,憤怒的人群向普京所在的克格勃大樓進發。普京打電話給莫斯科的上級,試圖了解他要做什么,試圖得到命令。「一位蘇聯軍官告訴他,‘莫斯科表示沉默。’」
這對普京來說是一個巨大的創傷。「普京在俄羅斯情報部門的衰落時期加入。在冷戰的最后幾年,他們的日子很不好過,而且比美國的力量小得多。」美國中央情報局前局長約翰·布倫南說,「所以我認為這加強了他的不安全感。」
等普京回到祖國,蘇聯正在分崩離析。對于許多人來說,這是一個激動人心的大時代,但對普京來說,或許是終生難忘的恥辱。
面對新生的俄羅斯,普京不得不重塑自己,成了一名官僚。在這個角色上,普京做得非常出色。僅僅幾年時間,他就贏得了葉利欽的信任,被提拔為克格勃的繼承者——俄羅斯聯邦安全局(FSB)的負責人。
1999年8月9日,葉利欽宣布普京為代總理。「當時大家第一反應是,‘誰?’大多數人從來都沒聽說過這個人。」俄羅斯反對黨政客弗拉基米爾·卡拉-穆爾扎說。
但很快,就在他成為代總理幾周后,俄羅斯發生的一系列公寓爆炸案,給了普京展示自己的機會。這位大多數人甚至不知道名字的總理,突然間頻繁出現在電視上。他說:「我們要追捕恐怖分子,一查到底,絕不姑息。」
通過媒體塑造,他被視為一個實干家,一個親民且行動力超強的人,同時立下了態度強硬、決不妥協的人設——這一人設在多年以后的別斯蘭人質事件中再次得以體現。
于是,成為總統后的普京,再度依靠媒體的力量鞏固自己的權力,就顯得順理成章了。俄羅斯人賴以獲取新聞的媒體(廣播、電視等)被收歸國有,獨立電視頻道或被關閉,或被轉賣給與克里姆林宮友好的寡頭——在普京的整個任期內一直如此。
「當他控制住了媒體,普京將注意力轉向讓俄羅斯再次強大起來。」旁白說道。
普京的恐懼
按照前美國駐俄羅斯大使威廉·伯恩斯的說法,普京「讓俄羅斯再次強大」的宏圖偉業,起初是想從作為美國的一個伙伴開始的。
美國人也給了普京機會,他們選了個共和黨人做新總統。
「有一種說法認為共和黨人比民主黨人更適合俄羅斯。」《紐約客》專欄作家蘇珊·格拉瑟說,「共和黨人不會像總是談論民主和人權之類的討厭的民主黨人那樣多管閑事,他們是現實主義者。」
《普京的復仇》認為普京和小布什總統的首次會面,是精心設計過的,「他決定把重點放在總統堅定的基督教信仰上」。
普京「輕而易舉地」取得了第43任美國總統小布什(圖右)的信任
在峰會上,普京給小布什講了一個故事:他的別墅被大火燒毀了,一個母親留給他的十字架也在大火中丟失。當他以為十字架再無法見到的時候,一個消防員將十字架放到了他面前——這種幾乎復刻圣遺物傳奇的故事,顯然影響到了小布什總統。
會后面對媒體時,有記者向小布什總統提問:「美國人可以信任普京總統嗎?」
小布什總統的回答是:「我看著那個人的眼睛,我發現他非常直率。我能夠感受到他的靈魂,普京是一個堅定地致力于他的國家和國家最大利益的人。」——普京輕而易舉地贏得了美國總統的支持和尊重。
但是伊拉克戰爭改變了一切,它讓普京感到恐懼和不安。
媒體人邁克爾·考利表示:「普京對美國在國外亂用武力的做法感到不滿。作為俄羅斯領導人,尤其是冷戰戰士和前克格勃成員,天生不喜歡看到美軍耀武揚威。」
普京知道薩達姆的倒臺對他意味著什么——意味著在某個時候,政權更迭也將輪到他。如果美國可以輕易利用其權力和影響力罷免得不到其認同的領導人,從普京的角度來看,這是一個生存威脅。
《普京的復仇》認為,從此「普京試圖利用來自美國的威脅來獲得政治優勢」,他把自己打造成「唯一愿意與美國抗衡的人」,并利用這一威脅為無限擴大自己的權力辯護——事實證明,將美國視為敵人,不僅是他看待世界的方式,而且是他在國內維系統治的一種非常有效的工具。
普京讓俄羅斯走上了一條截然不同的道路。
這些還不夠,北約東擴令普京感到了越來越大的威脅。格魯吉亞、烏克蘭和吉爾吉斯斯坦……莫斯科的影響力不斷遭到挑戰,普京擔心俄羅斯成為「民主」的下一個獵物。
普京從不相信那些民眾自發地走上街頭,他們「必須」是由某些人指揮操控,某些人資助的——而「某些人」很可能來自美國。
2007年2月,普京決定是時候表明立場了。他前往德國慕尼黑安全會議,直接與西方領導人攤牌——他猛烈抨擊,列出了所有的怨恨,指責美國讓世界變得不安全,并且劃清界限說:「我們不會再嘗試了。我們將創造我們自己的世界,在其中我們是主人。」
到小布什總統任期結束時,與普京的關系似乎破裂了。
第44任美國總統巴拉克·奧巴馬(圖右),在美國人看來,也不是普京的對手
但很快,普京就有了一位新的美國總統要對付,巴拉克·奧巴馬。
似乎每屆美國總統上任時,都認為它必須而且可以與俄羅斯建立建設性關系,奧巴馬也不例外。于是,他委托他的國務卿希拉里·克林頓負責重建。
然而,他收獲的是一樁外交災難。
在與俄羅斯俄羅斯外長拉夫羅夫的會晤中,希拉里贈送給他一個帶有英文「reset」字樣的禮物,旨在傳達奧巴馬政府將「重啟」美國與俄羅斯關系的意圖。
匪夷所思的是,與「reset」對應的俄文(perezagruzka)被寫成了peregruzka「超負荷」。
事后看來,很難說這是否是個不祥的預兆,至少對普京來說,他的恐懼承受能力在接下來的幾年里,不斷「超負荷」。
所謂的「阿拉伯之春」從突尼斯蔓延到埃及、利比亞,穆巴拉克、卡扎菲的下場讓普京難免產生兔死狐悲之感。
撰稿人朱莉婭·艾菲說,有段時間,普京一遍又一遍的重復觀看卡扎菲被他的人民拖出排水管后槍殺的場景,不斷和身邊人談論這些。
而在克里姆林宮外,2011年底,大規模抗議活動爆發。超過10萬俄羅斯人走上街頭,舉著「普京總統必須走」的標語,指責執政黨在國家杜馬選舉中舞弊。
但普京看到的是,「美國人終于對他動手了。」朱莉婭·艾菲說。
普京決定在俄羅斯境內解決一些問題,他下令鎮壓抗議者和持不同政見者。搜查、逮捕、拘留……對大眾媒體的迫害和針對反對派領導人的行動開始了。
莫斯科克里姆林宮,是為俄羅斯聯邦政府行政總部所在地及象征建筑,同時也是俄羅斯總統駐地
反對派政客弗拉基米爾·卡拉-穆爾扎透露,在過去幾年中,俄羅斯獨立記者、反腐敗活動家、反對派活動家、反對派領導人的死亡率非常高,有些人死于奇怪和無法解釋的死亡,有些人是直接暗殺——穆爾扎本人就曾兩度遭到毒殺。
朱莉婭·艾菲說:「這是一個明確的信息,結束了,選舉結束了。我是總統。你不是要推翻我嗎?我就是法律。」
安內之后,普京有了攘外的底氣。「在他心目中,這是與美國的一場生存斗爭,不僅僅是為了保衛普京的生存,也是為了保衛俄羅斯國家和俄羅斯人民的生存」。
哦,烏克蘭
2014年冬天,第二十二屆冬季奧林匹克運動會,在俄羅斯索契成功舉辦。
對普京來說,舉辦奧運會是他「讓俄羅斯再次強大」的高潮,意味著他在世界舞臺上得到認可和接受的最高時刻。
但這一榮耀時刻,被俄羅斯與烏克蘭邊境的爭端所玷污。同時,在綿延幾個月的「烏克蘭革命」中,普京看到了烏克蘭人對鄰國的否定——烏克蘭抗議者要求他們的政府遠離俄羅斯,轉向西方。
隨著抗議人群的增加,普京愈發懷疑是俄羅斯的長期對手美國參與其中。「你知道,他真的不相信人們會因為不喜歡當權者而走上街頭。」
普京選擇了一種令世界震驚的應對手段。2月23日,奧運會閉幕當天,在當時還屬于烏克蘭克里米亞塞瓦斯托波市發生親俄羅斯示威。四天后,大批蒙面部隊突襲占領了克里米亞最高議會,并奪下克里米亞全境的戰略重地——從處理自己和武器的方式來看,這支部隊顯然是職業軍人,穿著俄羅斯風格的作戰服,但沒有任何徽章。
僅僅過了半個月,以一場有爭議的公投,克里米亞宣布加入俄羅斯聯邦。
在這場克里米亞危機中,「準軍事部隊的使用、網絡戰的使用、常規軍事的使用,所有這些——以及虛假信息——構成了一種全新的戰爭形式,即所謂的混合戰爭。」《紐約客》作者埃文·奧斯諾斯說。
如果對「混合戰爭」手法理解還不夠清晰的話,建議結合近日爆發的俄烏沖突進行對比研究。
八年前,幕僚曾經建議奧巴馬總統對俄羅斯加以威懾。「我們能做的最重要的事情就是威懾俄羅斯。而做到這一點的最好辦法,就是讓俄羅斯人害怕他們將不得不為他們的軍事干預付出生命代價。」
但奧巴馬總統不愿卷入與俄羅斯的沖突,不同意向烏克蘭人提供武器,而是通過實施經濟制裁,以懲罰俄羅斯企業和俄羅斯個人的手段,來支持烏克蘭,尋求解決克里米亞危機——八年后,拜登總統的應對,跟他的前前任并無根本性差異。
前美國常駐北約代表維多利亞·紐蘭說得非常明確:「普京是在試探,他在計算水的溫度,計算如何用溫水煮熟青蛙。他成功了。」
「我們是一個勝利的國家。我們會記住我們所有的偉大。俄羅斯的戰斗仍在繼續。勝利將屬于我們。」
2022年,普京的復仇還在繼續,就像紀錄片中的故事只是前傳。
2月26日,外媒報道稱,烏克蘭總統澤連斯基拒絕了美國幫助他從烏克蘭撤離的提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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