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老爹 我也做了回“非法集資”
父親節嘛,好像應該寫點東西,老父親已經86歲了,好在身體還不錯,老舊小區安裝了電梯以后,每天都可以下樓散步,我媽身體素質也直線上升。
父母親大前年在深圳
我父親,是安徽日報的高級記者,做了一輩子的報人。在我童年少年時期,他帶著我出差周游全國;青年時惡言相向,甚至不惜揮動老拳,可惜被KO;待我成家立業后,幫我帶孩子,幫我出書,父子關系緩和;步入老年,他不斷投資上當,懟過無數次,想盡一切無法阻止,如今,我終于化身集資者,誘敵深入,解決心頭大患。
鯊魚湯的美味
我自出生至30歲,生活在合肥市安徽日報社職工宿舍大院內(俗稱老報社),此處與安徽省郵電管理局原為李鴻章公祠(也有人說是段芝貴祠堂,未考證),占地約1公頃。當年院子里,清代老房子橫梁柱頭浮雕上的人物栩栩如生,武將身披的鎧甲鱗片,一片片都能數得清,長矛的纓須好像還在飄動,文官的帽翅也仿佛還在搖擺(事隔多年,我才想到身為大清重臣的李鴻章,公祠里雕刻的全是漢家服飾,很是奇妙)。這些小人在我的童年留下了極為美妙的印象,這世上還有如此精美的東西!也讓當時僅有4、5歲的我涌起一種英雄情結,直至今日仍難以忘懷。
小時候,我老爹倒是蠻不錯的。畢竟是嫡長子,出差經常會帶上我(注:那時沒有嚴格紀律,出差不禁止帶孩子)。所以,童年時候的我,北京、上海、黃山、滁州都去過。印象最深的是上海與滁州,到上海文匯報出差,在文匯報食堂吃飯,只記得有碗鯊魚湯,那是極其鮮美,完全不能忘懷!至于說,文匯報的前輩們為什么能在七十年代吃上鯊魚湯,就不是我所能了解的了!
老爸帶我到滁州出差,瑯琊山管理處主任張華盛是我外公的嫡傳弟子。自然要接待,記得是喊他大舅,老先生對醉翁亭記是倒背如流(的確是倒背),禿頭,人極和善,沒有門牙的嘴唾沫星子橫飛。醉翁亭旁邊有一座石拱橋,橋下有小溪,我看到大蝦在溪中敖游,甚喜,叫來爸爸,于是借來火鉗,守在龍蝦的身后一夾一個準,還捉了小螃蟹。帶回大舅家里,做了一鍋美味;爬瑯琊山后山,經過一座神龕,突然一條大蛇躥了出來,我和老爸分別拿起石頭砸去,大蛇受傷,刺溜躥下山坡,速度奇快,這兩件事記憶極為深刻。如果再寫醉翁亭記,一定把他們寫進去。
某一年暑假,最多七八歲的光景,老爸出差帶我到黃山,那時候黃山并沒有索道。只記得住玉屏樓,到北海觀日出,然后下山,全是步行,下山途中記得漫天晚霞,只有我們父子二人談笑風生。三十年之后,我成家立業,也從黃山北海步行下山了一次(大雪封索道),山道石階結冰打滑,老婆急得直哭,由此可見,我老爹當年是完全無視保護兒童的。
魚叉的魅惑
及年歲漸長,我考上大學后,老爹開始訓練我做記者。大二開始,1991年合肥市三河鎮大水,是全國唯一一個被洪水淹沒的建制鎮,他帶我去采訪,后面覺得采訪不夠,讓我自己坐車再去三河采訪。折騰寫了七八遍,每遍10000多字都是手寫的喔,《三河大劫》終于發表。
從此之后,每年寒暑假,被他逼上了獨立調查獨立采訪之路,滁州、鎮江、上海都是自己坐車去。每年寒暑假必定發表一篇報告文學,四年發表十萬余字報告文學(論文),用稿費買了定焦鏡頭、放大機和一套暗房設備,倒也覺得挺值得。
當年,對于他在新聞調查的指導,并不如何在意。教我叉魚倒是終身難忘。
我家離包河不遠(對,就是紀念包公得名)。大三那年暑假我回合肥,天很悶熱,看到包河公園的魚密密麻麻浮出水面,聽我一說,父親很高興,立刻要帶我一起叉魚。沒用一個小時,老爹麻利地用鐵絲自制出了魚叉。
他把最粗一號的鐵絲用老虎鉗剪斷,打磨成三支有倒刺的鋒利矛頭,合一起綁在一節短竹竿上,現在想來,正是“魚王”的三股魚叉。再帶上一節長竹竿,父子兩人騎著兩輛自行車向包河進發了。
不知我爹怎么回事,也沒人教過他做魚叉,他就是能自制出來。
不到二十分鐘,我和老爹騎到包河岸邊。包河的水彌漫著魚腥味,悶熱,岸邊樹林里是土腥氣、蟲子的味道和腐爛樹葉的味道,晚上七點多,我們把魚叉和竹竿藏在樹林里,等著巡護公園的人下班。
人走了,我爹躥到樹林,把短竹竿接上長竹竿,一支完美的大殺器——三股魚叉森然登場。
趁著月光,我爹瞅著緊靠岸邊不停冒泡的幾十張魚嘴,狠狠地一叉下去,噗嗤,一股入肉的感覺,被叉中的魚瘋狂地扭動,右手從長竿移到了短竿,用力一挑,魚劃了一道優美的弧線,飛到了岸上的草地上,還在那里啪啪啪地跳動。我隨手在地上找了一根硬硬的斷枝,對著那條魚,用力一敲頭,沾滿了泥土的魚,張大了嘴巴,便不動了。
那晚真是悶熱極了!盡管被叉中了一條同伙,魚群仍然聚在岸邊拼命地張著嘴呼吸,舉叉,入叉,挑上岸,再敲昏。一晚上叉上五條肥肥的鯽魚,掂在手里粘乎乎沉甸甸的,軟軟的仍有溫度,帶著腥味,每條都有半斤多。收兵回營還是因為魚叉被叉彎了的緣故,畢竟不是純鋼打造,有這份成績已經很不錯了。
我們叉魚的同時還見到了別人鉤魚。對岸一位大俠把手里的鉤子向我們這邊甩來,嗖的一一聲呼嘯,聽聲音知道這魚鉤不輕。魚鉤帶著線劃出完美的弧線,鉤子落水后再用雙手飛速扯回,收線途中一鉤一個準,看著魚潑喇喇地被他鉤出水。目測魚線至少百米長,這已經類似武功了,動作與飛爪非常接近,原來在很多魚塘里看到標志“不準鉤魚”是這個意思,那晚上真是長見識!如果王連長和麻大可這樣180斤的胖子在水中被鉤到了,那一定是腸破血流,慘不忍睹!
民主的代價
當然,寫老爹二三事不僅僅是歌功頌德。我老爹的脾氣很不好,少年時經常吼我們打我們,我雖然淘氣但學習很好,又因為是家族中唯一的男孩(據說是四代單傳),所以挨揍要少些,大姐二姐是常常挨揍挨批的。但到我成年后,父子沖突便不斷了。
他看我不爽,我看他也不順眼,記得有一年,大約是我25歲,為了寫篇論文的事,老頭子看都沒看我的文章,一個勁地吼:“你都不去圖書館,這是寫不好的,肯定是垃圾!”說著還用力拍了下桌子,我異常憤怒,辛辛苦苦寫的論文怎么就是垃圾呢,只是沒去圖書館,他怎么知道我對所有資料書籍都爛熟?于是也回拍了下桌子。這下惹怒了老頭子,家里竟然還有第二個人敢拍桌子?沖過來血紅著眼睛要過來打我,我自然不甘束手待斃。
我使用了在社科院用過的成名絕技“駱駝扳”(類似裸絞),很快我爹就被KO了(聲明下,非忤逆,純自衛)。看著我爹被我鎖在身下氣喘吁吁的樣子,突然于心不忍,放開老爹,他爬起來說,“不打了”。
從此,家里再沒發生過暴力事件。所以,民主也是靠暴力爭取來的。
我爹的毛病就在于,他的路數就是絕對正確絕對真理絕對不能動搖,不按照他那么做就是荒謬絕倫(多年以后我當了爹之后,也有神似之處,后話先不提)。
成家立業出書
1998年,我從學術殿堂叛變,做了記者,真正繼承了老爹的衣缽。三十歲時,從合肥晚報調到深圳晶報,蹉跎至今,不是什么名妓,但也是資深記者了。
有位新聞界老前輩說過,做記者的人生經歷可能要比普通人豐富兩三倍,這是最可珍惜之處。我灰常贊同。這二十四年里,采訪過即將要被處死的殺人犯,遼寧領導(后來升到國字號大領導被抓了),妓女,勞模,英雄,空姐,女大巴司機,船長,采訪過諾貝爾獎得主蒙代爾和莫言,英國科技部部長圣伯利斯勛爵,羅杰斯,周小川,吳敬璉,印度神童佩里斯,黃永玉,吳小莉,張豐毅,葛優,徐帆,歐陽海,王小丫,女裸模,采訪大包干發源地小崗村的村民,被大水淹沒的三河鎮的村民,跟過刑警追逃,見過周瑜墓前不世出的美女,跟過城管半夜查私宰,見過私宰戶提刀上陣,也采訪過種豬,原來種豬一輩子都只是處男豬,只是在取精臺上那幸福的一哆嗦而已.......,被困過大火,被構陷過黑信;曾在深夜的荔枝林里暗訪,與做黑豆腐的男人只隔一扇木門,丫出門倒水時近得能看清他上身的胸毛......
很驕傲曾經有過這份輝煌的人生記憶。
我當了爸爸之后,自忖要比我爹會做父親,帶孩子游泳、跑步,郊游,玩游戲,陪讀書,自我感覺很驕傲。但是孩子長到6、7歲以后,給我畫的肖像都是“爸爸在生氣,爸爸在發火,”作業有什么問題不敢問我,都要去問媽媽。
我太太提醒我:“你和你爹其實很像,前一秒鐘還是晴空萬里,后一秒鐘就是狂風暴雨。臉是經常黑著的,孩子都怕你。”我方才恍然大悟,原生家庭的影響如此之深遠,雖然痛恨父親那時候的教育方式,可也留下了難以磨滅的印記。
我結婚生子后,父子關系有所好轉,尤其是看到我寫的報道越來越多,大概已經有百萬字了。老父親提出應該出書。但是我根本沒有興趣和時間,于是老爹按照我擬的大綱一份份整理,裝訂成冊,耗時半年,終于出版《深圳十二年輪》,這本書的確是承載我老爹的一半心血。
老年:不斷上當受騙
我爹有幾個優點(特點),可惜我都沒有繼承。
大概是他大學時照片
第一是運動,我老爹擅長打籃球和跨欄,曾經自豪地介紹(吹噓)他的跨欄記錄可能幾十年在大學里沒人破,碰巧我和他上了同一所大學,自然嗤之以鼻。
跨欄和籃球,我不擅長。他身高1.75,我1.65,但是不妨礙我在中文系足球隊叱咤風云以及后來的晶報足球隊橫沖直撞,我在魚塘里河里是浪里白條,我老爹卻只會潛泳不會換氣。正如俄羅斯打烏克蘭,盡管鋼鐵洪流很唬人,但是烏克蘭時常千里斬首,俄羅斯名將競相落馬。所以我和他的運動天賦不具可比性。
其次,他是個成功木匠,家里的大衣柜、五斗櫥,書架,全是我老爹親手打的,包括上油漆,衣柜光可鑒人。我是半點不會,只會把家里的鬧鐘、收音機搞壞過無數只。
老爹的書畫作品
第三呢,他五十二歲時開始學習國畫與書法,到現在已經卓有成就,是安徽新聞界頗有名氣的書法家。我呢,拙字就不獻丑了。
第四,愛投資。這是他親口說的。特別愛投資,但是上當受騙也不少。
2019年,他投資EXP,中文名稱亞斯特公司。該公司號稱投資陷入互聯網投資騙局,數十萬元血本無歸,和他一起上當受騙還有近百老人。2020年6月我老爹向轄區警方——合肥市公安局廬陽分局報案,5個月時間在幾個部門間相互推諉一直未立案,等到我在2020年11月9日于公眾號發表《合肥這對母子PUA術真“妖”氣! 合肥市公安局廬陽分局如此為民!》之后,廬陽分局立刻行動起來,先是找人刪貼(被拒絕),其后,廬陽分局的新任女局長,彭加林局長雷厲風行,次日立即召開局長辦公會,當即表態:必須立案,按大要案受理,她親自來抓。初步判斷為涉嫌傳銷案件。此前,未予受理案件,是因為接案民警都年輕,九零后辦案沒有經驗。
當時還感動了一回,彭局長真不錯,一心為民!現在看來,是俺沒有經驗。忽悠得俺穩住不動了,過了兩年時間,對于亞斯特案件的立案仍然遙遙無期。對郭軍母子問詢很難?
警方推諉扯皮不立案,怕影響破案率,亞斯特在合肥騙了五千萬的標的可能不多,這是一方面,我爹的貪心也是要實話實說。
老爹的迷戀投資(貪財)也是不受控制了,也像個孩子。亞斯特騙錢的事出來之后,他吞吞吐吐地告訴我,還投資了山西晉城一家企業,20余萬。以前利息還能每月支付(很高),現在開始拖欠利息了,但是沒說不還。我大驚,告訴他,立刻找晉城老板還錢,說家里有急用,每月都要一些。聽了我的話,2020年過年時要回來3萬元。但是隨后又陷入了陷阱,對方公司老板張誠告訴他 ,以前拖欠的利息變為投資,而且新年開始后,利息上漲為25%還是30%,我老爹怦然心動,徹底不要債了,憧憬著利滾利,于是這筆錢就再也要不回了!
托了山西朋友去處理,丫也是不上心,兩年時間搞不定,非常郁悶。
終于找到方法
老爹,如果不投資根本停不下來,已經成癮。兩個姐姐氣得要命,又是讓我剝奪老爹的財政使用權,又是想送他們去養老院,當然這都是不可能辦成的。她們告訴我是家里唯一的兒子,我不管誰管?說也奇怪,兩個姐姐深受西方文化熏陶,這件事上倒是蠻傳統的。
子女吵過無數遍,老爹保證過無數遍不再投資,都是無用功。總不能讓我老爹拿著身份證舉報吧,既沒有唐山燒烤店的痛苦,也沒有徐州豐縣鐵鏈女的煎熬,只是被騙了幾十萬而已,不能勞動警方大駕。
2021年年初,我終于想到了方法,既然他愛投資,那么就讓我來做集資者吧,跟他約好,錢投到我這里來,年利息15%(過了一年后,吃不消了,降為10%),老爹欣然同意,于是再也沒有出現亂投資被騙的局面。
由此可見,對我老爹只可智取,不可蠻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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