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源|鳳凰網《風暴眼》

千年古剎，佛門凈地，卻因方丈被帶走調查，而卷入塵世紛爭。

7月26日，有“天下第一名剎”之美譽的少林寺突傳消息：方丈釋永信被帶走調查。據少林寺官方網站7月27日消息，少林寺住持釋永信涉嫌刑事犯罪，挪用侵占項目資金寺院資產；嚴重違反佛教戒律，長期與多名女性保持不正當關系并育有私生子。目前正在接受多部門聯合調查。有關情況將及時向社會公布。

鳳凰網《風暴眼》多次撥打少林寺相關公司工商電話，對方始終處于關機或無人接聽的狀態(tài)。此后，鳳凰網《風暴眼》又撥打了鄭州市佛教協會電話，顯示正在通話中。

根據公開報道，釋永信最近一次公開露面是在20天前，當時他出席了少林寺全體僧眾會議。而釋永信認證的新浪微博賬號最新更新停留在7月24日，此后未有新的動態(tài)發(fā)布。

釋永信出席少林活動畫面

在執(zhí)掌少林寺26年的時間里，這位身披袈裟的“CEO”，將少林寺從深山禪院打造成橫跨文旅、影視、食品的“商業(yè)帝國”。如今，伴隨釋永信“被帶走調查”的持續(xù)發(fā)酵，少林寺商業(yè)化發(fā)展迷霧重重。

01從香火錢到資本局

1965年，安徽阜陽潁上縣一個名叫劉應成的男孩呱呱墜地。誰也不會想到，這個農家少年日后會成為名震天下的少林寺方丈。

時間來到80年代，神州大地正掀起一股氣功與武術的熱潮。1981年，年僅16歲的劉應成懷揣著對武術的向往，只身來到河南登封少林寺。當時的少林寺破敗不堪：野草齊腰，山路難行，僅存一座斑駁的山門，寺內只有十余位年逾古稀的老僧，全然不見武俠小說中“天下武功出少林”的盛況。

在這片荒蕪中，少年劉應成拜在少林寺第29代方丈行正長老門下，得法名“永信”。作為當時寺內最年輕的弟子，后來者都要尊稱他一聲“大師兄”。從19歲被推舉進入少林寺民主管理委員會，到22歲接任管理委員會主任，釋永信成為了少林寺的實際掌舵人。

釋永信出席活動畫面

1982年，電影《少林寺》以1毛錢票價創(chuàng)下1.6億票房神話，讓這座千年古剎第一次嘗到“流量經濟”的甜頭。而釋永信的登場，改寫了少林寺的生存邏輯。

在少林寺建立自己的產業(yè)之前，假冒的“少林武僧”和虛假的“少林產品”在全球泛濫。1994年，釋永信率先以法律手段維權，起訴“少林寺牌火腿”侵權，成為中國宗教界名譽權訴訟第一案。這場勝訴讓他意識到品牌保護的重要性，少林寺由此開始系統(tǒng)注冊商標，捍衛(wèi)“少林”IP。

1996年，釋永信接觸互聯網后，迅速為少林寺注冊域名并建立官網，成為最早擁抱數字化的宗教機構之一，而網站不僅發(fā)布寺廟動態(tài)，更公開《易筋經》、《洗髓經》等少林經典，以“武功秘籍”為噱頭，迅速吸引全球武術愛好者關注。

1997年，釋永信成立河南少林寺實業(yè)發(fā)展有限公司，這是中國佛教界的第一家公司。此后，少林寺的商業(yè)版圖不斷擴張，涉足文化、餐飲、藥品、服飾等領域，并通過商標注冊和海外擴張，逐步構建起一個橫跨多產業(yè)的商業(yè)生態(tài)。

02 “和尚也要吃飯”

“天下武功出少林”，少林寺一直被譽為是“武術的起源地”。

釋永信曾經說過，和尚也要吃飯，這是他力推少林寺商業(yè)化的初衷。在外界看來，釋永信既是出家人，更是一個成功的商人，被外界視為像CEO一樣經營著少林寺。如今，“少林”二字已成估值數十億的文化IP，從游戲授權到聯名月餅，商業(yè)觸角無孔不入。

影視劇中的少林和尚練功畫面

少林寺的商業(yè)化進程始于對自身文化價值的認知和保護。2008年成立的河南少林無形資產管理有限公司成為這一進程的核心平臺，由中國嵩山少林寺100%全資控股。

河南少林無形資產管理有限公司法定代表人為釋永福

愛企查顯示，河南少林無形資產管理有限公司法定代表人為釋永福，注冊資本100萬人民幣，少林無形資產對外投資14家公司，經營范圍包括文化藝術交流、武術交流；文化演出及經紀服務；會議展覽展示服務；少林及少林寺自有無形資產的管理；旅游資源及產品的開發(fā)；從事貨物和技術的進出口業(yè)務。

釋永信曾代持河南少林無形資產管理有限公司80%股份，后由釋永福接任實際控制人。釋永福與釋永信同為少林寺僧人，屬師兄弟關系，且存在職務上的上下級分工。釋永信為少林寺方丈，釋永福長期擔任首座并參與寺院商業(yè)資產管理。

作為中國最具影響力的佛教寺院之一，少林寺在傳承禪武文化的同時，也構建了一套完整的商業(yè)化運營體系。通過多年發(fā)展，其業(yè)務已涵蓋文化旅游、知識產權運營、大健康產業(yè)及新興科技等多個領域，形成了獨特的“宗教+商業(yè)”模式。

文化旅游是少林寺最核心的收入來源。少林寺通過《禪宗少林·音樂大典》等實景演出、武僧團全球巡演以及海內外武術培訓學校，將少林功夫打造為具有國際影響力的文化品牌。

相關媒體數據顯示，2010年少林寺的旅游收入，一度占據登封財政收入的三分之一，主要圍繞少林寺發(fā)展起來的第三產業(yè)，也約占地方財政的1/3。據嵩山旅游部門數據，2017年景區(qū)門票收入3.5億元，而衍生體驗項目收入超1.2億元，占比近三分之一。2019年游客量峰值達420萬人次，按人均消費300元計算，旅游相關總收入超12億元。

少林寺商業(yè)版圖 來源：《彭博商業(yè)周刊中文版》

釋永信的商業(yè)化手段多元且大膽，堪稱“佛門CEO”。除了對外直接投資控股，據上游新聞報道，少林寺還包括通過注冊公司和商標，發(fā)展“功夫”經濟，包括買地，賣藥，開發(fā)網游，在淘寶開店，售賣修禪練功用品及迎合年輕人的創(chuàng)意物品，以及對其他寺廟進行托管等，可以說“天下第一名剎”的商業(yè)化運作十分嫻熟。

大健康產業(yè)是少林寺近年重點拓展的領域。據栗滴財經報道，2003年釋永信重啟的少林藥局，在傳統(tǒng)秘方基礎上開發(fā)出活絡膏、少林靈芝茶等產品，通過“非遺傳承+現代工藝”包裝，單價從幾十元到上千元不等，2019年銷售額突破8000萬元，成為中醫(yī)藥領域的“網紅品牌”。

此后，釋永信開始涉足電商與新零售。2008年上線的淘寶店“少林歡喜地”，初期僅售賣佛珠、禪修墊等用品，2015年轉型為“文化生活品牌”，推出禪意香薰、少林主題文創(chuàng)（如“掃地僧”玩偶），年銷售額從百萬元級躍升至2020年的2300萬元。2021年少林寺入駐抖音后，其個人賬號半年粉絲破千萬，直播帶貨首秀即創(chuàng)下500萬元銷售額。釋永信一直在策劃撬動海外市場，1999年率武僧團登陸英國白金漢宮后，少林武僧團每年在全球巡演超200場，每場演出收入從初期的10萬美元升至近年的50萬美元。

少林寺還曾通過授權少林相關網絡游戲、與第三方公司合作開發(fā)少林音樂、為聯通號碼開光并拍賣號碼等方式拓展收入來源，這些嘗試頗為前衛(wèi)。

在知識產權運營方面，根據國家知識產權商標局中國商標網的數據，截至2022年，中國嵩山少林寺申請的商標已經達到706個，包括方便食品、燈具、餐飲住宿、飼料、珠寶、飲料、潔具等等。

03袈裟之下的信仰困局

商業(yè)的成功，也帶來了信仰的困境。從少林寺山門到商業(yè)版圖，釋永信用三十余年時間打造了一個橫跨文化、地產、餐飲的“佛門商業(yè)帝國”。這位16歲出家的方丈，既是少林文化的守護者，也是商業(yè)世界的弄潮兒，其多重身份引發(fā)的爭議從未停歇。

當少林寺的門票價格日益高昂，當寺院關聯公司斥巨資競拍商業(yè)用地，公眾開始質疑，佛門清凈之地是否已淪為逐利的工具？“清心寡欲”的僧人形象與“商業(yè)帝國締造者”的身份形成對立。盡管釋永信曾表示，商業(yè)化是為了更好地弘揚佛法、保護寺院文物，但巨大的利益鏈條和頻繁的商業(yè)活動，或引發(fā)新的猜想。

2015年，一位自稱曾是少林弟子釋正義的人在網絡上“實名舉報”，發(fā)布《少林寺方丈釋永信這只大老虎,誰來監(jiān)督》，控訴釋永信與多女子關系復雜，并質疑其擁有兩個身份證、侵占資產等七大問題。后來，有關部門調查后說，部分舉報不實，有些查無實據。

少林寺和嵩山景區(qū)管委會曾因分錢不均產生積怨，引發(fā)網絡上的軒然大波。2014年9月20日，少林寺塔林幾位穿僧衣的男子拉橫幅向嵩山景區(qū)管理委員會討問門票收入的說法。面對此事，管委會的一位官員反問“少林寺要那么多錢干什么？”佛門與地方政府的利益博弈，至今未息。

釋永信坐禪畫面

2022年，少林寺關聯公司河南鐵嵩數字科技有限公司以4.52億元競得鄭州商業(yè)用地，雖然后續(xù)少林寺退出了該公司股東行列，但“進軍房地產”的質疑聲不絕于耳。這些大刀闊斧的改革，使得少林寺的門票高昂，每年的香火錢也令人咋舌，引發(fā)了部分人對佛寺“清心寡欲”原則的質疑。

在2015年2月，“少林寺將在澳洲建四星酒店和高爾夫球場”等消息引爆國內外網絡媒體。目前，少林無形資管投資的公司中仍然存續(xù)的有7家，8家被注銷，1家被吊銷，被吊銷的企業(yè)為2014年成立的少林中矅文化產業(yè)發(fā)展有限公司，經營范圍包括文化產業(yè)投資、文化設施建設與項目引進、房地產開發(fā)等。

釋永信曾對鳳凰網財經表示，禪宗提倡看破、放下，一切事情都是心所引起，心凈則國土凈，心安則天下安，管理好心是對社會、人類、自己、家庭的最大貢獻。如今，當袈裟下的商業(yè)帝國越發(fā)龐大，當信仰與金錢的界限日益模糊，我們不禁要問：他又該如何真正“放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