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關于家暴的話題。
但在這個真實的故事中,家暴的終局是弒父——這樁在任何文化和語境中都格外刺眼的罪惡,揭開了一個無助少年悲慘的前半生。
世人皆知家暴的惡 有多深,但為何悲劇永無休止?對于家暴受害者來說,這是怎樣一種煎熬,讓他對最愛的人扣動扳機……
撰稿|勃 雯
編輯|張 帥
校對|許 靜
出品|Figure紀錄片
奈飛三集紀錄片《我殺了我爸爸(I Just Killed My Dad)》,以一個美國少年的人生悲劇,再次將家暴問題血淋淋地攤開在世人面前。
槍響的那一刻,他解脫了
2019年6月3日,一個很普通的晚上,美國路易斯安那州首府巴吞魯日市警察局的報警電話突然響起。
「我剛剛殺了我爸。 」電話另一邊,報警人語氣平淡得令人恐懼,「我不應該被指控任何罪名,我沒有做錯任何事。 」
他叫安東尼·坦普萊特,報警時只有17歲。
被警方逮捕后,安東尼為自己辯護:案發前,繼母和父親爭吵后離家出走,家中只剩他們父親二人。父親伯特·坦普萊特總是羞辱他,叫他混蛋、白癡,還經常對他拳腳相加。
這一夜,父親翻查安東尼的手機,指責他給繼母打電話。 兩人爭吵起來,很快升級為動手。 安東尼躲進父親的房間將門反鎖。 惱羞成怒的父親,在外面瘋狂砸門,甚至將門砸出了裂縫。
據安東尼自述,他在父親的瘋狂敲擊中覺得生命受到了威脅,出于自衛找出手槍,向父親射擊,「造成了意外」。
然而警方發現了本案多處疑點。 首先,安東尼的反應異于常人,接受盤問時,全程一點憤怒、后悔、惶恐等反應都沒有,甚至連一滴眼淚都沒有掉過; 其次,現場取證表明,安東尼先后使用了兩把手槍。 也就是說,他在可以停手的時候,選擇了繼續射擊,置親生父親于死地。
現場沒有足夠的證據能證明,他開槍是出于自衛。
通常情況下,發生過激烈打斗的案發現場,會很凌亂。 但除了那扇壞了的門,警員們發現安東尼家的家具都擺放如常,沒有被破壞的痕跡,安東尼的身上也沒有任何傷痕。
親戚朋友們對他父親伯特的印象,更加劇了警察的懷疑。 在親戚的口中,項目控制工程師伯特簡直就是個完美先生: 他人到中年,有著體面的工作,收入不菲,住著帶泳池的大房子; 與人和善,每次見面,他都會非常禮貌地打招呼。
在他們看來,如果兩人真的發生沖突,問題一定出在兒子身上。
檢方綜合所有證據,認為本案的真相是一個叛逆青年沖動之下槍殺了自己的父親。 于是,對安東尼提起二級謀殺指控——一旦罪名成立,他將面臨終身監禁。
「惡魔」在身邊
然而,案件并沒有看上去這么簡單,內情很快浮出水面。
由于「弒父」案足夠吸引眼球,媒體很快聞風而動,進行跟蹤報道。 通過記者們的深入調查,伯特的形象急轉直下。
鄰居們都說,伯特是個奇怪的人,每次看見他時,他總是一副醉醺醺的樣子。 更有人形容他絕對是一個怪人,是個瘋子。
對于兒子安東尼,他們卻幾乎一無所知。 不管是拜訪還是路過,鄰居們從來沒在伯特家見過安東尼,仿佛這個人不存在一樣。
不僅外人對安東尼一無所知,他本人甚至對自己的生日和家庭住址都不清楚。 「(正常人)誰會不知道自己家的地址啊? 」審理此案的法官和關注案件的人們,對本案有了更多懷疑。
安東尼的一名同事提供了關鍵線索——他在當地一家園藝公司有份照看溫室的工作——在同事的口中,安東尼就像個長不大的孩子,什么事都有伯特幫他去做,這份工作,是伯特托關系安排的; 入職申請書,是伯特填寫的; 面試時,老板問安東尼的每一個問題,都是伯特幫他回答。 看起來「伯特希望自己永遠掌控著全局。 」老板回憶道。
同事重新搜索了安東尼的入職信息。結果發現,他留下的學歷地址,并不如所寫的是一所預科學校,而是一家訂購標準化測試材料的網站——伯特在學歷方面做了假,安東尼根本沒有在學校接受過教育。
安東尼和其他年輕人截然不同。 同事聊起湯姆·克魯斯等好萊塢明星,他聞所未聞; 完工后邀他擊掌,他也不懂那是什么意思; 他的生活兩點一線,從不在節假日去拜訪親戚……「他就像從未走出過家門。 」「安東尼最可怕的地方在于,他只是一張白紙。 」
據同事回憶,伯特一直用手機上的GPS監控著兒子,甚至曾幾次打電話給安東尼的老板,原因是他發現安東尼在過去30分鐘都沒移動過。 伯特想時刻掌握兒子在哪里、在干什么,哪怕安東尼只是站在原地給一堆花施肥而已。
除此之外,伯特還在自家屋里屋外裝了8個攝像頭——除了主臥室,家里的方方面面他都能監視到。 之前伯特的朋友和安東尼都覺得無所謂,但一個人如此嚴密監視自己的孩子,無疑令人感到恐懼和疑惑。
被藏起來的孩子
安東尼的另一個怪異行為,成為了同事們努力幫他脫罪的突破口: 每次和安東尼談到母親這一話題時,他都會一臉茫然,連自己親生母親的姓名都不清楚。
經過社交網絡的搜索,同事們發現,伯特曾宣稱安東尼的生母已經離世,并將自己塑造成一個含辛茹苦的單親父親。 但檔案顯示,他曾有數起攻擊他人的犯罪記錄,其中一起是毆打家庭成員并造成身體傷害——這項家暴指控,就發生在安東尼出生那一年。
順著這條線索,同事們最終在網上找到了安東尼的生母特蕾莎。 她立刻發來的一則陳年的尋人啟事。 原來,伯特從前妻特蕾莎家里拐走了兩人的兒子安東尼,母親已經苦苦尋找了兒子11年。
當年的尋人啟事
特蕾莎和伯特相遇在一個餐廳,她當時剛離婚還帶著兩個孩子,生活過得很苦,伯特的出現給她苦悶的生活帶來了快樂。
不過一切美好都在搬家到休斯敦之后戛然而止,伯特露出了自己的真面目。 他展現出了超乎常人所能忍受的控制欲,特蕾莎被要求從伯特踏進家門直到他睡著,注意力都要時刻放在他身上。 有一次,她因為做飯和打掃沒有注視他,伯特怒不可遏,徒手將椅子劈成兩半。
兒子安東尼的出生,并沒能讓伯特有所收斂,他甚至變本加厲——某一天,他突然要求妻子買人身保險,特蕾莎擔心他要殺妻騙保,斷然拒絕,遭到了伯特的暴打。
母子合照
最終,特蕾莎不堪其辱,提出了離婚。鑒于伯特的暴力前科,法院將安東尼的撫養權判給了母親。但伯特不依不饒,多次試圖非法闖入她的房子。直到安東尼5歲的時候,在一名被他收買的警察幫助下,伯特帶走了安東尼,父子倆從此無影無蹤。
「家庭暴力通常會轉化為監護權之爭。 」在一些父母的戰爭中,孩子成了棋子,安東尼的案件不是個例,背后還隱藏著美國司法體系巨大的漏洞。 在拐走安東尼后,伯特向法院重新申請監護權,結果順利通過; 而生母作為法律原定的監護人,卻一無所知。
紫絲帶媽媽
遺憾的是,這種悲劇不只發生在美國,在國內也有那么一群見不到親生孩子、為孩子監護權痛苦努力著的媽媽群體,她們被叫作「紫絲帶媽媽」。
據某律師團隊統計,中國裁判文書網2007年至2020年10月間的749個涉及「撫養權」、「探視權」的案例中,有搶奪藏匿子女行為的,占比12.68%——考慮到部分判決裁定出于保護隱私的需要沒有公開或法院沒有將這一情況記錄在內,以及沒有進入法律程序的案例,搶奪藏匿子女行為實際上要比統計數量多。
在有搶奪藏匿子女行為的案件中,男性實施的占比達63%。
無助無援下,失去孩子的母親們只能將希望傾注于司法渠道: 先離婚,獲得撫養權; 再執行,最后強制執行……很多時候每個程序的推動,都需要她們拼盡全力。
隨著時間推移,被藏匿的孩子年齡漸長,可能被有意教唆,「仇恨」母親,或者雖然沒有受到肉體上的傷害,但精神上卻備受摧殘。
因為人們爭搶孩子,更多的是以孩子作為手段要求對方放棄財產,或者純粹為報復或折磨對方。
「他不是多么愛孩子,只是拿孩子當做一個戰利品,知道這種方式讓你最痛苦。 」
安東尼,就是這樣一件戰利品,更甚者,他還是伯特實現自己控制欲的戰利品。 與父親的相處,讓安東尼時刻很緊張,他害怕父親的打罵,因此總是察言觀色,控制自己不要有任何情緒,假裝一切都沒有發生過。 但,對罪行、暴力的拖延、忍耐,換回的只會是痛苦無限擴大。
安東尼當時并不知道,自己已經患上嚴重的PTSD、焦慮癥、抑郁癥——這些都是父親高壓控制和家暴給這個被搶走的小男孩留下的創傷。
但如何才能讓陪審團相信伯特對安東尼的虐待是真實存在的,讓辯護律師杰瑞特絞盡了腦汁。 幾經周折,他終于說服安東尼的繼母蘇珊站出來成為了那個關鍵證人。
模擬陪審團們在進行案件審議
蘇珊也曾是伯特家暴的受害者。2019年3月,在遭受伯特的毆打和死亡威脅之后,她因為恐懼逃出了這個家。
她離家出走之后,或許是伯特覺得自己失去了對這個家庭的絕對控制力,他開始變得無比狂暴,被困在父親身邊的安東尼,成為了他負面情緒唯一的宣泄口。 紀錄片用這樣一句話,概括了安東尼在繼母離開后三個月里的遭遇: 「一旦父親(伯特)進入房間,關上門,他可以為所欲為」。
痛苦而無助的安東尼沒有傾訴對象,過著與世隔絕的生活,情緒無法得到宣泄,漸漸變得麻木冷漠。 而當忍耐到極限,反抗就是自救的唯一選擇。
繼母的作證,讓安東尼得到了輕判:以防衛過當判處五年監督緩刑——作為刑期的一部分,安東尼必須獲得高中文憑,找到工作或者進入全日制大學學習。
按照這個審判結果,安東尼很快可以回到母親的身邊,回歸正常的家庭和社會生活,找回健康快樂的人生,成為萬千不幸孩子中幸運的那一個。
杰瑞特律師在社交媒體上發布的照片顯示,緩刑釋放后,安東尼與自己的媽媽生活在了一起,過上了平靜的生活。
但我們都知道,就在此時此刻,還有很多孩子被關在陰暗漆黑的房間里。當門被打開的一刻,等待他們的不是父母溫暖的懷抱與呵護,而是冰冷的咒罵和殘酷的折磨。
救救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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