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期
西安雁塔區興善寺西街有條300來米長的步行街,這里的夜晚總是充滿了煙火氣,今天夏夜新設的“后備箱集市”:手打檸檬茶、公路咖啡、啤酒精釀、手作等各色攤位鱗次櫛比,來往的年輕人,讓這份煙火氣多了些浪漫氣息。
如今的西街后備箱集市(圖片來自網絡)
19年前,這里曾發生過一場驚心動魄的殊死搏斗。
反扒民警祝選朋、王長安在追捕扒手時,王長安被匕首刺中后腰,祝選朋被刺中心臟,祝選朋用最后的力氣死死抱住歹徒,被拖出3.9米血路,依然不肯松手,壯烈犧牲。
離開時,年僅28歲,他的兒子才2歲多。
勘查現場時,血干了,在地上凝結成了拳頭大的血塊,滲進地里
繁華熱鬧的興善寺西街,街中心是1700多年歷史的大興善寺。秋天的大興善寺里,艷麗的彼岸花盛開著,它的花和葉永不相見,也被叫作“曼珠沙華”。
興善寺的彼岸花(圖片來自網絡)
這里,在19年前,是一條普通的城市街道,房屋建筑低矮、老舊。
2003年10月14日,是個普通的工作日。
一大早,祝選朋就和同事出門上車反扒,中午一點多,在小寨的一家臨街商店,看到一高一壯兩個男子伸手偷走了一個年輕姑娘的手機。
人贓俱獲,祝選朋和兩個搭檔(小寨派出所的一名警校實習生和一名協警員)打算把人帶回去。當要求姑娘一起去派出所時,她邊上的小伙卻一把拿過手機,轉身要走,祝選朋他們要攔,兩個扒手趁機逃出店鋪,祝選朋和實習生追出了大街。
十多分鐘后,祝選朋被扒手的匕首刺中心臟。
這天早上,祝選朋和師父榮小明一起出來反扒。當天上午10點多,他們發現原陜西師大公交站附近有五、六個賊。因人手不夠,他們請隊上派人增援。中午11點多,時任副大隊長張長利帶著民警王長安、漢西平等人趕到,六人分三組進行跟蹤。12點30分左右,在一家超市里,他們抓到了一個在公交車站偷小靈通的扒手,失主是個韓國來中國留學的女孩,祝選朋還用英語和女孩交流說明情況。
公交分局前身,是1981年成立的公共交通派出所。19年前,大家并不像現在習慣手機支付,出門都喜歡把錢包、手機揣口袋,公交車上扒手也很多,在上世紀80年代,曾有一度,西安被人稱為“賊城”。1993年,公共交通派出所升級為公交分局,當時除了反扒形勢仍舊嚴峻,另外針對出租車、租賃汽車的犯罪也多了起來,公交分局嚴厲打擊與市民出行相關的犯罪。
后來,張長利等人帶事主、扒手一起回大隊,祝選朋、王長安、漢西平、榮小明四人不甘心只抓到一個就收兵,又上了600路公交車。
車過小寨,王長安眼尖,看到站在街上正說著話的一壯一高兩個男子,正是自己幾天前跟蹤過的目標。
王長安他們先后下了車。此時,榮小明發現了另一個目標,跟目標進了邊上一家大超市;而王長安、漢西平、祝選朋緊跟在兩個男子身后。
小寨一帶,人多、車多,祝選朋他們跟著轉了半個多小時,后來,王長安發現自己身邊只有漢西平,一高一壯兩個男子以及祝選朋都不見了。等他再看到祝選朋,祝選朋正和實習生追著那個壯漢跑。
王長安也追了過去。
壯漢穿過隔離帶,跑進大興善寺西街,一頭鉆進一個建筑工地。實習生追過去,壯漢已翻過工地的墻,到了大街上,準備打出租車,王長安、祝選朋追到。
王長安伸手去抓壯漢的肩膀,壯漢回過身惡狠狠地罵了句,一把匕首刺進了王長安的后腰。
壯漢又拉開一輛出租車車門,有人在身后喊:“不能走!”祝選朋追到跟前,撲了過去。
壯漢又揮起匕首向祝選朋刺去,匕首深深刺進了祝選朋的心臟,血紛涌而出。
祝選朋抱住壯漢的腿,壯漢掙脫著往前跑,祝選朋卻不松手,一會兒,渾身是血的王長安和漢西平先后趕到,把壯漢按倒。榮小明跟徒弟祝選朋打電話,一遍一遍地打,手機那端一直沒人接,接起時,卻已是噩耗。
壯漢叫孫明,當時31歲,是個慣偷,曾因盜竊被判刑六年,他的同伙高個兒叫馮兵,24歲,后來也被抓。
犯罪嫌疑人孫明
勘查現場時,血干了,在地上凝結成了拳頭大的血塊,滲進地里,祝選朋受傷后被拖出的軌跡依稀可辨,經過測量,有3.9米長。
每逢周末回家,從學校到腰祝村25公里的路,都是走著來回的
祝選朋的老父親如今已經82歲了,老人還住在鄉下,身體還算健朗。
祝選朋在家排行老三,還有一個姐姐和一個哥哥。祝家在西安市藍田縣玉山鎮腰祝村,世代農民。
祝選朋在老家那兩間破舊的土坯房長大,直到后來在城里當了警察。祝選朋犧牲后,那兩間破舊的土坯房,公交分局幫著重修了。
這兩間土坯房子還是祝選朋爺爺解放前從別人手上買的舊房,但因為家里經濟條件所限,房子常年失修。趕上晴天,黑暗的房間里一眼可以看見,有不下20處都在漏光;趕上下雨,房子到處都在漏雨。
西安市藍田縣玉山鎮腰祝村(圖片來自網絡)
祝選朋在縣城上高中的時候,每逢周末回家,從學校到腰祝村25公里的路,都是走著來回的。一方面是為省一塊錢的車錢,另一方面,也是磨練自己的意志。一次,趕上下大雪,他走回家時已經到了晚上11點,渾身上下都是濕的,兩只手凍得通紅,讓大他五歲的哥哥看了都忍不住落了淚。
1994年,祝選朋考上了西安市人民警察學校。
說起來,祝選朋從小體質并不好,經常生病,加上營養跟不上,警校入學后第一次體能達標復試,他沒能過關。
在警校兩年期間,每天他都比別人早起半小時,在操場上鍛煉身體。畢業前夕,學校組織過一次長途拉練,從西安往返一次臨潼,來回要六十多公里,不少人掉了隊,祝選朋順利地堅持下來。警校畢業后分到特警隊,每次體能測試成績都不錯。
當時西安警校統一使用的飯碗(圖片來自網絡)
1994年,也就是祝選朋考上警校那年,母親病故,給母親看病加上哥哥結婚蓋房子,家里背上了兩萬多元債務。對當時的祝家來說,這簡直就是天文數字,親戚家也被借遍了,他們再也借不到錢了。
來城里上警校時,祝選朋一個月的全部生活費就是學校每月發的45.99元飯票。為維持生活,他課余就在學校的小賣部打工,這樣,每月他能夠得到60元收入。讀警校的兩年里,他靠每月這105.99元,不僅要管好自己生活,還要買書,參加自學考試……
犧牲前,祝選朋已經通過了英語四級考試,要不了多久,他就可以拿到英語專業本科文憑。除了英語,他還在自學法律,還拉著同事漢西平在外面報了一個學計算機的培訓班。空下來休息時,他不是在背英語單詞,就是在練毛筆字,生前他最大的愿望是成為一名外事民警。
這是勞模般“苦”出來的成績
祝選朋身高一米八,白白凈凈的像個白面書生,從外表看,他并不適合干反扒這樣的工作。
祝選朋為數不多的警服照
2001年11月,祝選朋從市局特警支隊調到公交分局六大隊工作,當時公交分局民警的主要工作就是反扒。
反扒,需要主動出擊,是一場面對面的交鋒。
公交分局的反扒民警或多或少都會遇到危險。他們沒有準確的上下班時間,總是披星戴月出門,華燈初上后收工。比祝選朋大兩歲的漢西平工作中受過三次傷,其中一次也是在小寨抓賊,被歹徒連捅兩刀。
祝選朋成為反扒民警后,很好學,老跟著比他年長幾歲的榮小明跑,漸漸地,榮小明就帶上了這個半路出家的徒弟。
西安警方抓捕扒手現場(圖片來自網絡)
一年后,祝選朋被西安市公安局、西安市交通局評為2002年度先進個人。犧牲時,他剛在單位2003年前十個月反扒工作評比中,以刑事拘留28人、治安拘留12人的成績,名列全分局第四名。
這是祝選朋勞模般“苦”出來的成績。
到新崗位后,他沒張口向大隊領導請過哪怕半天假。有一次,他的姐姐從藍田到西安來看他,他住的地方姐姐沒有去過,不好找。祝選朋給時任副大隊長張長利打招呼,然后去康復路接姐姐。可過了一陣兒,小祝居然又回到單位。“你沒接到你姐嗎?”張長利見到他挺意外。“接到了,我把我姐領回家就又來了。”這天晚上,祝選朋一直在公交車上工作到晚上十點才回家。
六大隊當時管著西安到臨潼的旅游線路,越到節假日,民警們越忙。祝選朋妻子韓渭利以前做臨時導游,也很忙。倆人好不容易湊到一起休息,難得一起逛回街,也常因為祝選朋“開小差”,最后敗興而歸。
坐公交車,常常韓渭利先上去了,卻不見丈夫,他總是在車馬上要開的時候才上來。有的時候人多,韓渭利坐好多站也不見他人影。過一陣兒他才打電話過來,讓她自己先逛,他有事兒了。不用說,他又在站上發現了扒手,甩下妻子,一個人跟起了賊。有時候,小兩口本來有說有笑,可一上車他就“翻了臉”,對妻子像生人一樣,一句話也不說,甚至故意和她保持一定距離,看都不看她一眼。“你是不是嫌我給你丟了人?”一開始,心直口快的韓渭利不知道什么情況,會忍不住和祝選朋大吵一架。
不光車上抓賊,祝選朋在家門口也抓壞人。有一次,小祝晚上回來挺晚,正趕上倆個小年輕搶了一個下夜班婦女的包。小祝追上去,將倆小子逮住,包也追了回來。事主感動得不行,第二天拿著感謝信到小祝單位,還非要留下1000塊錢表示感謝。可小祝怎么會要她的錢呢?
后來,她聽到祝選朋犧牲的消息,專程趕來看他最后一眼。
“他肚子里都是空的,早飯都沒顧得上吃”
祝選朋的哥哥和姐姐一直在農村生活,也不富裕。祝選朋當了警察后,主動挑起了給家里還債的重任。2000年他結婚前為止,他幫家里還清了欠親戚朋友的13000多元債務。
生前,祝選朋幾乎沒給自己買過什么新衣服,平時就穿著單位發下來的制服。師父榮小明趕到醫院見徒弟最后一面時,祝選朋躺在醫院床上,腳露在外面,他的皮鞋底花紋都磨平了,榮小明難過地說,“他肚子里都是空的,早飯都沒顧得上吃。”
祝選朋追悼會現場悲痛的同事
祝選朋對自己節省,但對親人卻舍得。他父親年輕時上過技校,有電焊手藝,老人在家閑得發慌,祝選朋花了五、六千元幫他租了一個店面,支起了個電焊小作坊。小作坊生意清淡,連房租都掙不回,但祝選朋覺得讓老人有被需要的感覺、讓他開心更重要。
每次,祝選朋回家,老屋只有一個土炕,他和父親、繼母擠一個炕。去世前這年春節,因為單位加班,他頭一次沒有回家過年。臘月二十四,他把父親和繼母接到西安自己的家里過年,一直住到正月初八。他給兩位老人里里外外買了新衣服、帶老人去澡堂洗澡,繼母感動得不得了。
2003年中秋節前,是祝選朋生前最后一次回藍田老家。回家時,他特地去商場挑月餅,他買散裝的,每樣都自己先嘗過,好吃才買,買好后分成四份,父親與繼母、姐姐、哥哥及姨姨家一家一份。
祝選朋是個會過日子的男人,不抽煙、不喝酒,除了買書,他最大的業余愛好就是下象棋,可以說,從警校同學到同事都無對手。他也很會買東西,買的東西性價比高,妻子韓渭利說,大到兒子的小自行車,小到上課記筆記用的活頁夾,丈夫總能花最少的錢買到很好的東西。
但祝選朋有時候也很舍得。生前,分局組織給災區捐款、捐物,一次他也沒落下。2003年夏秋之際,渭河發水,沿岸群眾受災,急需棉被。祝選朋捐錢后,還拿出結婚的新被子捐了出去……
她時刻能感受到“選朋無處不在”,她想跟他商量、希望他搭把手,但再也找不到他
如今妻子韓渭利是西安市公安局雁塔分局出入境管理大隊副大隊長,算是繼承丈夫遺志,成了一名外事民警。
祝選朋生前一直在自學英語,還鼓動妻子學,考英語導游。當時,韓渭利想著要帶孩子工作忙,沒去報名,祝選朋不僅替她報了名,還替她找好了一起復習的伙伴,回家直接把人家的電話給了她,就這樣,韓渭利也跟著丈夫的腳步也學了起來。
“我平時大大咧咧的,選朋和我正好相反,心特別細”,丈夫去世后,妻子韓渭利很長一段時間無法接受,“家里的事情他樣樣都會考慮得很周到,什么東西從哪兒拿,一定還會放回哪兒。我常常會在找東西時打電話問他”。
這些年,她一直守護著這個家,默默把孩子撫養大,當年結婚時,丈夫送的項鏈、戒指還保存著,只是戒指已經壞了,戴不成了,但她也沒想去再打磨成新的款式。
2006年清明節前,祝選朋去世3年,我曾去采訪韓渭利,她講起一件和丈夫之間的往事,那是她記憶中最開心的一件事。
當時,韓渭利還在做導游。有一次,旅行社接了一個境外團,是從美國來的一家人。當時是11月底,天氣已經非常冷了。本來晚上9點多該到的火車,等到10點多,人都凍成了冰棍兒,還不見列車到站。“選朋急了,他知道我的衣裳穿得有點少。說‘我替你接,你趕快回家!’”
一會兒,祝選朋就趕到了火車站,“他一直在自學英語,簡單的日常會話沒問題”,韓渭利在家里等到晚上12點多,還不見丈夫回來,打電話一問,那趟車還沒到。“你先睡吧,我再等會兒”,丈夫安慰她,可她再一覺醒來,已是凌晨三點半。一看枕邊,還是空的,她急了,又打電話,丈夫說新疆那邊下暴雪,車可能堵住了,還是沒有幾點到站的消息。“那你回來算了,天亮我給旅行社解釋。我叫他回來,他卻不肯,說不行,不能走,咱不能不守信用。”
韓渭利再次趕到火車站,夫妻倆一起等,等到天亮了。
早上8點40分,那趟晚點11個多小時的列車才姍姍而至。“美國那一家人看到我們兩口子像見到了久別重逢的親人一樣,興奮得不得了,聽說我們在火車站等了一個通宵,那一家子美國人感動得差點掉眼淚。”
雪夜里的西安火車站(圖片來自網絡)
丈夫走得實在太匆忙。兩個人從談戀愛到結婚生孩子,到丈夫犧牲才短短五年時間,相聚短暫,卻刻進了韓渭利的生命里。
當時,夫妻倆的工作都帶著節日特點,越是節假日越忙,當時做導游的韓渭利比丈夫還要忙。倆人一起出去玩只有兩次,都是當天去、當天回來的短途。一次去翠華山,那時倆人還在談戀愛;結婚后,倆人去過一次華山,那次,還是因為韓渭利帶團,丈夫跟著沾光去的,因為妻子忙著招呼客人,“他覺得一個人轉挺無聊”,回來后,祝選朋說特別沒意思。祝選朋生前一直說要和妻子好好旅游一次,這句承諾,卻永遠無法實現了。
韓渭利也是從農村走出來的,兩家人家境都不寬裕,倆人又忙,孩子剛滿一歲的時候,被送到渭南娘家,讓老人幫著照看。不過,一到節假日,只要有空,祝選朋常常一個人跑到渭南農村看兒子,哪怕只能在那呆上兩個鐘頭。孩子看的書、動畫片影碟,也都是他精挑細選過的,去世前,他還早早地給兒子買了個自行車在西安家里放著,其實,那會兒兒子還小,根本騎不了。
夫妻倆也免不了拌嘴吵架,吵架多半也是因為和祝選朋出門,總是“心不在焉”,把工作帶到生活中,“出去吃飯,他的眼睛就朝外面盯著看。”
一個夏天中午,韓渭利提議去吃拉條子,到了飯館門口,祝選朋在外面停自行車,韓渭利進飯館點菜,祝選朋進來,高高興興坐下。過了一會兒,樓梯上下來幾個人,祝選朋一見就變了臉:“走,不吃了。”說完扭頭就往外走。
韓渭利知道他脾氣倔,只好跟著他往外走。到了外面,祝選朋輕聲說,那幾個人都是些不三不四的人,他不想在哪兒吃了。
“這跟咱吃飯有啥關系?” 韓渭利坐在在自行車后面,越想越生氣,“沒見過這么霸道的人”,她氣得扔掉了手上打著的太陽傘,跳下車子自己坐車回了家。祝選朋回家,韓渭利氣還沒消,又接著吵。后來,等她氣消了,祝選朋才告訴他,那幾個人是他們經常打交道的扒手,他怕他們認出后,給妻子帶來傷害,“因為我也常要坐公交車。”
19年前,丈夫早上出門還好好的,下午卻已是陰陽兩隔,突然來襲的疼痛,隨著時間變成一種隱痛,隱藏在生活的角角落落里。
后來,韓渭利被安排進入公安系統工作,一次,她參加入黨積極分子培訓,領導可能不知道她就坐在臺下,當領導號召大家要向祝選朋學習時,聽到 “祝選朋”三個字,韓渭利眼淚奪眶而出,管也管不住。
丈夫走的前幾年,韓渭利時刻能感受到“選朋無處不在”,她有事想跟他商量、希望他搭把手,但再也找不到他。
她坐在后面用胳膊摟著他、用頭倚著他。那曾是她一生中最幸福的時候
祝選朋生前挺內向低調,有一天,他十分得意地逢人就跟同事說:“我兒子今天會叫爸爸了!”那還是兒子1歲的時候的事了。
祝選朋犧牲時,兒子才2歲多,現在已經是個1米8的小伙了。
當時孩子小,丈夫犧牲的事,韓渭利沒正面告訴他,每次,當年幼的兒子問爸爸去哪兒的時候,她就騙他說你爸爸出國了。
追悼會上給祝選朋獻花的孩子
孩子天真以為是真的,她帶孩子去逛超市,孩子要買的東西她不給他買時,他就會跟賭氣地說:“你不給我買,回頭我讓我爸給我買。我爸爸在國外,比你掙錢多。”
有一次,幼兒園組織親子春游活動,有一個游戲項目要求家長將自己的孩子頂在頭上賽跑。兒子很想參加,可是,這個游戲,都是爸爸頂著孩子參加,韓渭利只好跟兒子說她沒辦法帶他參加,兒子就眼巴巴地看著別的小朋友和自己的爸爸快樂地奔跑。有時候,孩子走到街上,看到別人一家三口或者是爸爸帶著孩子玩,會一直呆呆地盯著人家看上半天,默不做聲。
漸漸的,孩子懂了。小時候,孩子不開心回到家,會自己去放影碟看,影碟里是特別制作的祝選朋專題片,有他犧牲的情況介紹,還有追悼會的內容。
韓渭利不忍看,聽到熟悉的說話聲會忍不住哭,她把聲音關掉,告訴兒子電視壞了,兒子就光看畫面,靜靜地看上半天。
家里好多年沒緩過來,韓渭利總時不時覺得丈夫回來了。很多年里,聽到家門外樓梯的腳步聲,對門鄰居掏鑰匙的聲音,她會下意識以為是選朋回來了,想去開門。
丈夫走了,里里外外都是韓渭利一個人支撐著,遇到重活,家人沒男人幫把手。當時,韓渭利還住在蓮湖區北關,是他們結婚時租的房子,鄰居們知道她家情況,平時很關照。對門鄰居劉叔是個食品廠的退休工人,見韓渭利有要搬的東西,經常喊著女婿一起來幫忙;她去黨校上課,兒子沒人看,樓下景阿姨聽說了,主動提出讓她把孩子放她家里,這樣孩子飯也有地方吃了,等韓渭利去接,景阿姨一家還要留她吃飯,她不好意思,景阿姨就盛上好吃的送上來……
韓渭利覺得兒子這么小沒爸爸,挺可憐,有些慣他,也因為缺少父親的陪伴教育,孩子小時比較調皮貪玩,喜歡踢足球,曾想當職業運動員。因為孩子學習上不去,管不好,韓渭利沒少哭過,也是她最想念丈夫的時候。
讀高中時,兒子大了,懂事起來了,跟媽媽說,自己將來想考警校,韓渭利跟他說,“你跟你爸爸自己去說。”高考時,他考上了陜西省警官學院。
每年清明和祭日,母子倆都去烈士陵園去看祝選朋,這兩年因為疫情,沒辦法去,就在家門口祭奠下……
逢年過節,韓渭利會帶孩子去藍田鄉下看看公公,祝選朋繼母前幾年去世了,只剩下老人一個人,平時由兒子女兒輪流照看,老人節省,電器壞了也舍不得買新的,前兩年,韓渭利帶兒子去看老人,給老人換了嶄新的冰箱和空調。
當年,祝選朋犧牲時,年幼的侄女和外甥女都哭得很傷心。10歲的侄女每天都要親手給叔叔搟一碗面,調好了醬油、醋,放到遺像前。西北人喜歡面食,祝選朋生前最愛吃面條,上初中時,因為家里窮,有時候甚至連醬油、醋都買不起,只能吃寡味的白面條。祝選朋生前每次回老家,第一站先去公路邊的姐姐家,幫外甥女輔導功課。如今侄女外甥女也都已成家有娃了,侄女的女兒已上小學了,外甥女的兒子也上了幼兒園。
每年清明,同事們都會去烈士陵園祭奠祝選朋
這么多年過去,每年清明節,公交分局的同事們都會去烈士陵園祭奠。
這些年,移動支付取代現金支付、監控探頭的覆蓋,搶劫出租車、扒竊案件幾乎絕跡了。公交分局的工作重心也發生了轉變,現在,替失主找回遺忘在公交車、出租車上的物品,成了“主業”,每天這樣的求助警情不少,和當年每天一早出門抓扒手一樣,依然忙忙碌碌的。
祝選朋犧牲當天一起行動的同事,王長安現在是六大隊民警,53歲;漢西平48歲,一大隊教導員;榮小明是七大隊民警,54歲;張長利57歲,七大隊三級高級警長;時任大隊長劉利民在2017年退休。他們還會想起19年前的那個普通的早上,他們一起出門。
祭奠祝選朋烈士
兩年前,我和同事在整理以前的資料時,找到了一張祝選朋生前的照片,那是他唯一的工作照。那是祝選朋犧牲前不久的一天,他和同事正好抓了一名扒手,要送嫌疑人去看守所時,政工科同事相里瓏南拍下了這一寶貴的瞬間。
祝選朋(左一)唯一的工作照
我把照片給韓渭利送去,她靜靜地看著,微笑著,她說想到了很多年前的一個場景:祝選朋騎車子帶著她,她坐在后面用胳膊摟著他、用頭倚著他。那曾是她一生中最幸福的時候。
注:文中圖片除標注外,均由作者提供。
作者 :胡杰
排版 :小豆
編輯 :胡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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