１

醫院外的街道異常冷清，我坐在生殖科外的長椅上，等待今晚最后一個姐妹打完夜針。然后將她們安全送回小區，我一天的工作才算結束。

我開了一家家庭旅館，在醫院一公里以外，美其名曰試管之家。前來我的試管之間住宿的，絕大部分是做試管的女病人。

為了安全起見，返回時我還是叫了滴滴網約車。

畢竟，姐妹們的安全，才是最重要的。

在車上，打完夜針的三個姐妹中，有人歡喜有人憂。

我笑著寬慰她們：“你們且放寬心，既然選擇做試管，現在的每個環節都是必經之路。你們唯一要做的，就是放松心情；相信醫生，每一步都按照他們要求就行了”。

這些話雖然是淺顯，卻也是事實。她們聽了這些話，相互對視，說桃姐又開始說教了，隨之哈哈大笑。

這是嫌棄我啰嗦了。

只有那個叫阿妍的女人，始終愁眉深鎖。

把姐妹們安頓好，我才拖著疲憊的身體，回到自己的宿舍。

我剛洗漱完，阿妍就給我發來語音通話，她說她要抑郁瘋了，想和我聊聊。

我心里哀嘆，這大半夜的，又開始折騰了。

對于阿妍的情況，我除了同情，真的別無他法。

2

２０１７年，遠在深圳的好友突然來電，說她朋友開的試管之家打算轉讓，她問我干不干。

我問好友試管之家是干啥的？

好友回應說所謂的試管之家，其實就民宿。而這個民宿，就開在醫院附近的小區，外表瞧著和普通的住家沒有任何差別，只是套房內擺滿床位。

最讓我動心的是，若我接手，立刻可以對外營業。

而我接手試管之家之后的工作，就是每日去發名片拉客源，以及陪伴房客們掛號、取藥、打針之類的。

說白了，就是對無條件的陪診，以服務賺錢。

為此，我特地跑了一趟深圳，看了試管之家的現場。細細盤算了房租和床位的數量，覺得可行，便接手了。

我接手試管之家之后，就在醫院就認識了阿妍。

初入這個行業，試管之家的前老板應了我的要求，帶我熟悉醫院。以及教我怎樣物色潛在客戶。

那日，我在生殖科的候診大廳里，來回溜達了一整個早上，還未找到一個潛在客戶。

正當我氣餒要收工回家時，恰好看到一個三十來歲的女人，面紅耳赤地斥責她丈夫：“你有什么十萬火急的事，比我取卵還重要”？

她丈夫解釋，說分公司臨時出了事，我非去不可……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機會一來，我是厚著臉皮去搭訕。

我說我的試管之家距離醫院不遠，里面住的全是前來做試管的姐妹。環境好，包食宿，每晚的價格是９０元至１２０元。

女人看了幾眼我手機里的圖片，立刻就拍板：“那我晚上搬到你家去住吧，明天你陪我來取卵。”

我鄭重地答應了。

事后，前老板對我豎起了大拇指。說我天生就是干服務行業的。

３

次日，這個叫阿妍的女人取完卵，好不容易才被推到休息室。

當我看到阿妍的那一剎那，著實被驚著了。

阿妍的劉海，像一塊濕布似的貼在額間，原本不大的眼睛，因為疼痛半閉著，顯得更加細長了。

我問阿妍，很疼嗎？

阿妍嘴里發出“嘶嘶”的聲音，突然朝我白了我一眼說：“沒打麻藥，你說疼不疼。”

我問阿妍為啥不打麻藥，她說麻藥過敏，加上卵泡不多，沒必要打麻藥。

她說話時，把捏在手里的單子遞給我，讓我幫忙保管。

我看了一眼單子上分明寫著，阿妍的名字以及獲卵數量。左１粒，右１粒。

我轉頭看向隔壁床的姑娘，問她：“您呢，取了幾粒卵。”

那女孩傲嬌地說，３９粒！我把嘴巴張成O字形，心里不禁感慨，這數量真是天差地別。

阿妍取笑我是劉姥姥進了大觀園，少見多怪。人家姑娘取得多，是因為她多囊。

阿妍那日一直嚷嚷小腹不太舒服，我便背著她，從醫院的三樓走到醫院外打車。

正是因為這樣，阿妍說我絕對是個好“包租婆。”

按規定，取卵后的兩日，若沒有接到醫院電話通知，那就證明病人有鮮胚可以移植。

４

阿妍惶恐不安地熬了兩天，第三日，由我陪同她去醫院移植。

阿妍當時猶豫不決，她說醫生曾建議她，說她的卵泡不多，如果只有一兩個胚胎，要不要重新促排？

這樣一來，存貨多了，成功率也就高了。

阿妍把這個問題，拋給她丈夫，她丈夫回復說這種事兒他不懂，讓阿妍自己決定。

我看不得阿妍來回糾結，便建議她先移植，萬一懷了呢？

阿妍擰巴著來回踱步，最后才說聽你的吧。她還說夢想是要有的，萬一實現了呢？

阿妍移植并沒有馬上回家，仍還住在我這里。

人就是這樣，患得患失。

住在我這里的大部分姐妹都說，移植后不敢回家，生怕一不小心，把剛移植的胚胎給弄沒了。

實際上，這種擔心大可不必。

因為胚胎自打放進子宮的那一刻，就不可能自己流出來。因為子宮的吸附力很強，只要不做激烈運動，完全沒問題。

阿妍移植后第三個晚上，出現了一個烏龍事件。當時阿妍從醫院拿回來的兩針HCG針劑，竟然被人放在冰箱的冷凍室了。

針劑冷凍，顯然是不能用了。

我急得團團轉，事關緊急，我上哪兒去幫阿妍找HCG的針劑？

我問遍了身邊的人，壓根沒人能幫上忙。在我們絕望的時候，好友讓我聯系前老板，也幸虧前老板仗義，幫阿妍解決了這個難題。

若不然，后果不堪設想。

４

雖然這次事件有驚無險，而我從中得到了教訓。

此后，不管是誰拿回來的藥，我總再三叮囑她們別放錯了，免得事后麻煩。

阿妍那次很順利地懷上，卻在五個多月以后，不慎大月份流產。

霉運似乎一直跟隨著阿妍，那以后，她又重新促排了四次，移植了四次。而且每次必懷，又每次必流。

阿妍的身心俱疲，我安慰她，你還年輕，還有機會的。

可阿妍說：“桃姐，做女人太辛苦了，為了生個孩子，每次都要我小命哇！這是命運的魔爪，把我按臭水溝里無情地蹂躪。”

我握著阿妍汗津津的手心，寬慰的話出口卻變成了：“你的身體差了，手總是濕噠噠！”

阿妍表示她流虛汗的毛病，源于她年輕時的一段戀愛。阿妍說她是易孕體質，和前男友在不到一年半的時間，打了８個胎兒。

平均，每個胎兒不到２個月……

這樣的神操作，挺奇葩的。

我問她為啥不自懷？阿妍說兩邊的輸卵管全堵了，自懷不可能的。

我聽了這話兒，倒吸了一口涼氣，心窩子的小火苗，被冰坨抨擊得滅了。

從阿妍說話的字里行間，我聽出了她的悔意。可被她糟蹋的身體，她拿什么補救？

我相信世上皆有因果輪回，好比你當初怎么對待身體，她如今便怎么報復你。

有句話說得好，出來混，總是要還的。

我也相信，這一次，阿妍還是會懷上，只是，結果，我不想知道了。

俗話說：天作孽猶可贖，自作孽不可活。

５

此后的某日，我是被唐姐的電話吵醒的。

唐姐比我年長幾歲，她來做試管那年，已經快奔五的年紀。用唐姐的話說，她做試管這件事，并非她本意。

唐姐不缺錢，她的大女兒那年正好考上研究生，而二胎也放開了。唐姐的先生天天給唐姐吹耳旁風，說是他這年紀喜歡熱鬧，還羅列了許多兒孫滿堂的好處。

唐姐夫妻感情極好，鑒于大女兒也勸唐姐生個弟弟、妹妹，唐姐這才借坡下驢，答應了。

唐姐從檢查身體，到移植時間不過半年。

這已經是最順利的流程了。

唐姐懷孕后，也和大多數人一樣，住在我那里不走了，因為有人管一日三餐，還不用干活。

當唐姐做完一超，得知懷了雙胞胎。她的笑意就沒斷過，就連魚尾紋溝渠也越發明顯。

雖然做試管的人，懷雙胎不足為奇，我們還是驚呼唐姐的好運氣。

唐姐從醫院回來，立馬給我們每個人發紅包。

煮飯的胖姐收到紅包，高興得飛起來。她抖摟著她那身肥肉，從房里跑出來嚷嚷道：“感謝小唐，你這么善良大方的人，肚子里必須是倆兒子，至少也是龍鳳胎”！

這馬屁拍得響亮，唐姐則不以為然，說男女都一樣。

唐姐懷孕后，唐姐得好好先生。隔三差五從陽江開車到廣州，就為了給唐姐送水果。

我曾笑話他：“深圳啥都不缺，美團下個單，什么買不著？”

唐姐的先生只盯著唐姐傻樂，他當真是把唐姐當成寶貝捧著的。

這樣幸福的夫妻，誰不羨慕？

6

有人問唐姐，你們夫妻倆的感情，是如何做到保鮮的？

唐姐傻了，說他們本來結婚也沒兩年。

想當初，唐姐是結過婚的。她和前夫開了一家鞋廠，而現在的唐姐夫是她們廠里的供貨商。

雙方是長期合作關系，所以，倆人相互是了解的。

唐姐的前夫喜歡豪賭，在外面也渣出了天際，倆人這才離了婚。而唐姐夫一直是離異單身，他得知唐姐離婚，這才主動追求了唐姐。

兩人旗鼓相當，經濟獨立。所以，一拍即合。

我說你倆這么好的感情，莫不是早就勾搭上了？

唐姐說你別看我是商人，但我好歹是個知識分子，勾搭這事兒，道德不允許。

我附和地笑著，思想神游出天外。

唐姐在我的“家”住了一個多月，才回了陽江。

唐姐回去后，大概三個月，她腹中的雙胞胎，其中有一個出現了胎停……

我接到唐姐的電話時，整個人都焦慮了。

唐姐讓我幫忙掛一個產科主任的號子，那會兒已經是下午四點左右。我剛送移植的姐妹回家，轉而又連爬帶滾跑回了醫院。

我是死乞白賴求著產科主任加號子，產科主任或許對我們這樣“大保姆”的身份，有些不喜。

在我的再三央求下，這才勉為其難地甩給我一個號子。

這次結果一出來，唐姐原本擰巴著的臉，愈發面如死灰。

最終，胎停的那一個小生命，被封在唐姐肚子里。說是等到另一個胎兒成熟，再一起剖腹取出。

事后，唐姐說：“小桃，你知道嗎？胎停的那個是男孩，我懷的是龍鳳胎”！

我不禁感慨，人生不如意，十有八九。

沒到瓜熟蒂落，誰也無法料到，最后的結果會是怎樣的。

唐姐在戰戰兢兢中，度過了難熬的孕期。

十月懷胎，一朝分娩。

換作別人，分娩一定是高興的。但，唐姐是喜憂參半。

唐姐剖宮產取出了一對龍鳳胎，存活下來的，果然是女孩。

我是真心為唐姐高興，雖然孕期出了意外。好歹，小女兒平安落地了。

收到唐姐在群發的紅包時，胖姐沒頭沒腦地在群里來了一句，恭喜您了！

唐姐回應：“過程很心酸，但結果算是好的。”

這樣一來，唐姐的苦頭也算熬完了，我打從心里為她高興。

待續

注：以上圖片均來源于網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