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正在埋頭寫作的新書,意圖以山水關系為線索,將時間與空間融為一體來敘述中國歷史。
每個朝代都會有其高光時刻,高光發生之地必是矛盾最匯聚的所在,它往往依托于分隔胡漢的大山。我以一座大山,帶出一或兩個朝代,基于整個北方走廊地帶連綿不斷的山脈與大河的線索,構建起一個中國歷史的敘述框架。
▲ 中國地形概覽
不僅如此,億萬年來地殼運動所形成的橫貫整個歐亞大陸的阿爾卑斯-喜馬拉雅造山帶,以其連綿不斷的山水關系,在古代時空中便讓東西方聯動起來;因此,我在寫作中也會努力把這個更大的時空結構打開,將古代中國置于世界歷史中來理解。
▲ 亞歐地形概覽
胡漢互動所綿延開的歷史時間,依托于這些史詩般的大山所構筑的歷史空間;具體的個人在這時空中實踐著自己的命運。多元互構、遠超越于中原之上的“中國”,作為一個體系的演化史,在這時空中緩慢生長,終在近代與西方世界的碰撞與互動中,獲得作為一個整體的精神自覺。
我在新書中設想的架構有些大,為控制字數,一邊寫作,一邊不得不將已經寫下的一些文字忍痛刪掉。現將部分刪掉的內容發在公號,也讓這些文字能留下些痕跡。
下文是我寫兩漢這一章的開篇引子。
漢宣帝元平元年(公元前74年),一個內心充滿痛苦與不甘的男人,孤獨地死在了草原上。他是李陵。
七年前,李陵設宴送別一位已困居草原19年的老友回歸大漢,宴上起舞而歌曰,“徑萬里兮度沙幕,為君將兮奮匈奴。路窮絕兮矢刃摧,士眾滅兮名已隤。老母已死,雖欲報恩將安歸!”泣下數行,兩人訣別。老友是蘇武。
▲ 蘇武和李陵
蘇武歸國的第二年,其子因參與到一場失敗的廢立之謀中而被賜死;第七年,蘇武則因參與到一場成功的廢立之謀中而被賜爵。這一年,先是繼承漢武帝的漢昭帝劉弗陵駕崩,接下來昌邑王劉賀被顧命大臣推為皇帝,在位僅二十七天便在宮廷政變中被廢;戾太子之孫,曾在民間游俠,喜好斗雞走馬的劉病已被推為新的皇帝,是為漢宣帝。
蘇武大概不知道,李陵就在這一年逝于千里之外,但作為宦海浮沉多年的人,他肯定知道,昌邑王與漢宣帝,他們各自母系家族與漢武帝之間的各種糾纏故事,如何把豪武的隴西世家、李陵家族的三代人都卷了進去。近八百年后,詩人王維作《李陵詠》嘆道,“深衷欲有報,投軀未能死。引領望子卿(蘇武字),非君誰相理。”
局中的各個家族、甚至皇帝本人,都仿若任憑命運擺弄的浮萍,隨波起伏。同時他們又都不甘于命運的擺弄,郁結之氣鼓蕩于雪山、草原、大漠,釀為胡漢之間的悲調長歌,不自覺地把歷史鋪展成一幅更加宏闊的畫面。局中人的各種血淚情仇,為后世的歷史演化脈絡刻畫出諸多路標,并最終在后人的遙遠敘說中,化作關于偉大時代的歷史記憶。
(以上是仍保留在新書中的文字,下面的文字是被刪掉的部分)
糾纏故事的起點可以追溯到漢武帝劉徹小的時候。據傳他的姑姑,也就是漢景帝的親姐姐館陶長公主,曾把四歲的劉徹抱在膝上逗他說,“你要不要媳婦?”劉徹說,“要!”長公主指著身邊環伺的百余侍女,劉徹都搖頭,直到長公主指向自己的女兒陳阿嬌,劉徹說,“若得阿嬌作婦,當作金屋貯之也。”
“金屋藏嬌”的故事看似浪漫,背后實則隱藏著殘酷的宮廷密斗。
劉徹的生母王夫人出身并不高,在嫁給一普通農家并生女之后,又被母親臧兒從婿家強行帶出,送入當時的太子劉啟府中,只因相士告訴臧兒,其女必將大貴。王夫人生下劉徹時,劉啟已經登基,是為漢景帝。
景帝的祖母薄太后,給他安排了一位族孫女作為皇后,試圖以此確保薄氏外戚對于朝廷的影響力。但薄皇后一直沒有生育,景帝便立寵妃栗姬所生的劉榮為太子,也在同日立劉徹為膠東王。
館陶長公主有著權力野心,經常向景帝進獻美女,以更拉近關系。看到劉榮被立為太子,長公主便決定與栗姬建立政治聯盟,想把阿嬌嫁給太子。可惜栗姬的政治頭腦太過簡單,她想要君王獨寵,對長公主進獻美女一事厭惡已久,干脆地拒絕了聯姻的請求。長公主于是轉而尋找新的盟友,與王夫人聯姻,便有了“金屋藏嬌”的故事。
長公主的野心不會滿足于讓阿嬌僅僅做個膠東王妃。她常常在景帝面前講栗姬的壞話,又不斷夸贊王夫人的兒子;栗姬自己則表現得過于善妒,景帝便漸漸疏遠了她。
隨著薄太后去世,景帝有了機會擺脫薄氏外戚對朝廷的影響。在立太子兩年后,很可能是在母親竇太后的支持下,景帝以無子之名廢掉了薄皇后。王夫人很快就發現機會,她暗中慫恿大臣上奏,請求立栗姬為皇后。景帝果然怒斥大臣道,“這是你該說的話嗎?”他覺得這是栗姬唆使的,于是殺掉了那位倒霉的大臣,又廢掉了太子。
幾個月后,王夫人被立為皇后,七歲的劉徹也順理成章成為太子;阿嬌成了未來的陳皇后,館陶長公主自然可在未來的朝廷中呼風喚雨。九年后,劉徹登基成為皇帝,他也就同時面臨著三家外戚的力量。首先是祖母、太皇太后的竇系外戚,其次是母親、太后的王系外戚,此外還有阿嬌背后的陳系外戚。多重外戚的掣肘,是武帝登基后必須直面的問題。
后續文字敬請期待新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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