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大導演李翰祥當年在香港南國劇校學習,上聲樂課,老師講的是上海話。
當年的“黑旋風”還沒跟杭州老婆結婚,上海話只會講一句“弗曉得”,其他就通通“弗曉得”了。然后,老師上課講了五十分鐘,李翰祥終于聽懂了三個字“高矮屋”,高的房子,矮的屋。同學說不對。高矮屋者,乃“講閑話”是也。于是,調皮搗蛋的李翰祥就去逃課跟女友壓馬路去了,還有理有據,“老師講得我不懂”……(源自李翰祥《三十年細說從頭》)
十多年前,我頭一回去廈門,于一爿小店吃沙茶面,從點餐到吃完,老板娘一直跟人閑聊,我也是一句話也“弗曉得”。
一、曾厝垵
去年春節,一個微雨的夜晚,大榕樹下,曾厝垵夜市,華燈初上,小吃攤前門可羅雀,店員比客人還要多。
是的。十多年后,我又回到了曾厝垵。
那日午餐完畢,廈門美食達人、當地初中教師洪先生開車帶我游環島路,經過曾厝垵的天橋,跟我講,“我好多年沒來這里了,這是新修的魚骨天橋,紅色的,很美吧!” 我們在“一國兩制”下打個拐,車子掉頭開往博物館,我心想,是時候去重走一遍曾厝垵了,不知不覺已經過去十年了。
彼時,曾厝垵還是一個安靜的小漁村。每次出差到廈門,我都要去走一遍環島路,去一趟曾厝垵。在小漁村的巷弄游蕩,街邊小店吃一碗閩南炒面線,小攤子要一小碗土筍凍,邊走邊吃,夏日的海邊吹吹風,看看日落,金色的陽光鋪滿海面。那個時候的曾厝垵,好安靜啊。
離開曾厝垵,再讓我回想起這個破落的小漁村,是人稱“春爺”的張春。還在雜志社做編輯時,后浪出版社的朋友寄送我一本書《一生里的某一刻》,作者張春,她的文章合集,幾幅手繪植物插圖,那些年似乎很流行這種書寫模式,尤其是文藝類圖書,我記得廖一梅的書也是這樣。
看了她的書,我才曉得她在曾厝垵有一個小店,叫做“晴天見”。那些年,我在村落中游蕩,似乎還經過她的冰淇淋小店,并沒有進去,“雨天不見晴天見”,我倒是記住了這個詩意的名字。
張春在知乎上開過專欄,我看了后得知,她其實是患有抑郁癥的,抑郁癥這個事情,很多人都有,只是不自知。陽光沙灘小村落,他們害怕麻煩別人,會選擇守著一家小店,逗逗貓,養小狗兒,尋找心理的寄托。
她的網絡照片,格子旗袍,交叉著腿,鵝蛋臉,眼里眉間,頗有英氣,可能是長期生活在海邊的緣故,皮膚比較黑,個性應是大大咧咧,稱“爺”不為過。
十年后,我走在這個渾然陌生的漁村,當年寂寥的村落,已是廈門著名的文創村,高大的牌坊豎立在村口,背后是一棵枝繁葉茂的大榕樹。進入巷弄,像戶部巷一般云集著各色小吃,一塊錢一個的生蠔,店員到路邊拉客給顧客免費試吃牛軋糖,大大小小的招牌,炫彩奪目。餐飲店背后是名字花哨的旅社,各種文藝字眼為小漁村采光較差的小旅館賦予了新的詩意,接吻樓中誕生的“空中樓閣”,是留廈年輕人的巢穴,及外來游客尋找海邊夢必打卡的一站。
洪老師告訴我,金磚會議前夕,政府對整個城市進行了梳理規劃,尤其是對中山路與鼓浪嶼大規模整治,不少原來在鼓浪嶼生活的人們紛紛搬到了曾厝垵,形成了廈門新的文藝中心。 因為疫情的沖擊,街巷顯得格外冷寂。我站在高大的榕樹下,看著剛開門沒多久的小店,服務員比客人多,更有服務員在店內打著哈欠懶洋洋地休息,想吃一碗花生湯和一只肉粽再喝一杯張三瘋奶茶,但終究沒有燃起絲毫的激情,我選擇去中山路吃飯。
經過鬼魅的夜晚老城街道,居然有各種洗浴的小店,同安鵬輝酒家,這里的同安封肉,正宗,且下飯。
我知道,十多年過去了,屬于我的曾厝垵記憶已經灰飛煙滅了,現在的曾厝垵是屬于當下年輕人的,而疫情更讓我對原來生龍活虎的小村落充滿了超越時空的懷想。
二、廈門博物館
要想了解一座城市的氣質,博物館是最好的鑰匙。
廈門有兩座重要的博物館。一座是位于仙岳路體育中心的廈門文史博物館,與廈門美術館、自然博物館連為一體。另一座是華僑博物館,這是以座陳嘉庚倡導建立的博物館。
因為春節游玩時間較長,我去了幾次廈門博物館,這并不是因為博物館內容太多,而是因為周邊有太多的美食,我可以以看展的名義尋味周邊美食。
在我看來,最有意思的還是閩臺民俗展館。一進展廳,就是四個可愛的小猴子,它們分別代表著《論語》中“四勿”,即“非禮勿視,非禮勿聽,非禮勿言,非禮勿動”。 閩臺民俗館展現了閩臺人們一年四季的民俗,比方說正月里,就是開正拜年、初八夜初九凌晨拜天公、上元節、花月……
我印象深的幾個地方是,湄洲女的服飾,“帆船頭、大海衫、紅黑褲子保平安”,將頭發梳得像船帆一樣,左右各插一支波浪形的發卡,代表船槳;盤在發髻里的紅頭繩,代表纜繩;一根橫向穿過發髻的銀釵代表船錨。藍色衫代表大海,紅黑色則是吉祥的意思。湄洲,即湄洲島,是泉州和莆田交界處的島嶼,為海洋所環繞,這一地方性服裝其實最能夠體現本土的意向。
除了湄洲女,最有名的當屬惠安女。惠安女是傳統與開放的完美結合,頭戴斗笠,只留巴掌大的臉,下身大筒褲,不可謂不保守,上身小衣服卻短得連肚臍都遮不住,這又是很現代前衛。讓惠安女家喻戶曉的還是福建詩人舒婷,“當洞簫和琵琶在晚照中/喚醒普遍的憂傷/你把頭巾一角輕輕咬在嘴里/這樣優美地站在海天之間”,是她讓我記住了迷人的惠安女子。
舒婷長相并不太好看,幾年前,在貴州參加一場詩會,主辦方請了舒婷一起來,當時還有世界各地的詩人,只記得她穿著淡黃色的大裙子,人很瘦,卻很有精神,此外好像沒什么印象了。
談及迷人之處,福建的功夫茶和戲劇當然要講。朋友是閩南人,跟我開玩笑,閩南人是生下來就是開始泡茶喝茶,從娃娃抓鬮的那一刻起始。的確,哪怕在街頭的十幾平米小店,老板也要留一個小臺子泡茶喝茶,那天在中山路八市一家面線糊,老板守著自己二尺見方的小臺子泡茶,我瞄一眼,是鳳凰單樅。
戲劇有雅有俗,我個人偏愛的是南音,差不多是閩南最古老的戲劇了。雖然聽不懂,但我覺得比昆劇更迷人一籌,聲線更纖細,飄飄渺渺,舟行海上,圓月當空,一唱三嘆。像蔡小月的南音,像誘人靈魂出竅,飄入另一個世界。怪不得國外漢學家聽了都大驚,并聯絡「法國國立廣播電臺」為她灌錄六張南管散曲專輯,南管在現代得以更好地流傳。
博物館之外,美術館也是一個好去處,尤其是對書法愛好者分外友好。館內正展出臺灣書法家,蠅頭小楷書寫在扇面上。
其實,要是說到博物館,在老廈門眼中,指的就是“華僑博物館”。相比后起的文化中心的歷史博物館,華僑博物館無論是館藏,還是建筑風格,都遠勝對方。華僑博物館是“世界性”的,屬于華人華僑世界的,歷史博文館僅廈門歷史陳列館是典型的廈門屬性。
這天,在華僑博物館發現了一張海報,華僑電影企業公司出品《金粉世家》海報,導演是李晨風,白秀珠的飾演者是夏萍女士,要人眼前一亮,大家閨秀之外,又多一絲艷麗動人,電影上映的時間是1961年。但觀眾的反饋是,冷清秋的飾演者白燕女士并不太合適。
《金粉世家》有很多的影視版本,我看的不多,連一部長小說也只是讀了半部,《夜深沉》與《啼笑因緣》我倒是蠻喜歡。近百年過去,張恨水的小說依然是各種形式在時間流傳著。
對于武漢餐飲人余艷梅來說,這不僅僅是電影粉絲那么簡單了,她甚至以“精粉世家”(諧音)冠名為自己畢生的事業——主做牛肉拌面的小店。這名字不知取得是好是壞,余艷梅的事業是順風順水,但隨著感情的糾葛,這家店的糾紛亦是隨之而來,鬧得滿城風雨。市井人家的愛恨情仇,如果要張恨水來寫,估計還可以再撰一部平民版的《金粉世家》。
三、觀音山下尋觀音
本來是打算看閩南大戲院上海昆劇團昆劇《長生殿》的,結果記錯成了周六,完美錯過,然后發現周六有昆劇《獅吼記》,這“懼內”名劇滑稽情景頗多,準備網上買票前去觀看,然網上付款一直未能成功。
看到大戲院距離觀音山僅有兩站路,何不先去觀音山走走,記得網上有一處好精致,一家海邊的深夜酒館裝修神似“小京都”,是網紅打卡地,遂打算簡單一游,再去看戲。 來到觀音山附近,發現今夜有燈會,恍悟元宵節將至。散步觀音山商業街,涂鴉布滿墻面,尤以“萌虎”奪人眼目,不少人紛紛與之打卡合影。
過“萌虎”,步行數十步,就是皇隅頭圣殿,有對聯書,“佛光普照觀音山,法水長流皇隅頭。”圣殿靠近觀音山,下頭就是肅穆的大海,算是背山面海吧!廈門有句廣告詞,“西游鼓浪嶼,東玩觀音山。”不過外地人只曉得鼓浪嶼,觀音山大概也就僅限當地吧。與觀音山相對的,還有海滄的天竺山,我爬過天竺山,無甚精致,只是天竺山的賦開篇寫的洋洋灑灑……
于沙灘散步,聽潮起潮落,看浪花翻飛,初春的海邊,幸虧穿了防風衣,才抵御肆虐的海風。不過,海風海浪擋不住拍照的小姐姐,一身單單的薄毛衣,我看了都覺得寒冷,但她一點兒都不懼怕,年輕貌美就是好呀!可以肆意展現自己的青春。
我裹緊大衣,前往“深夜酒場”,不知老板從哪兒淘來了這多日本清酒瓶子,大大小小作為裝修之用,飲酒觀海景,對酒當歌,這都是古人的意思。何況,今夜還有駐場美女歌手,她交叉著雙腿,在高凳子上抱著吉他,對著大海唱“啦啦啦啦啦,想她/啦啦啦,她還在開嗎/啦啦,去呀”/她們已經被風吹走 散落在天涯……”
白日放歌須縱酒,青春作伴好還鄉。
哦,今夜值得留在此,吃一碗鰻魚飯,喝幾杯清酒,再去賞燈慶祝“萌虎”的到來,至于看戲等回武漢再說啦!待我吃完飯,步出門之際,發現那位女歌手已經休息,她正在條桌上低頭吃一碗飯……
今夜不吃閩菜,換換日本料理,也是一種味道吧!
四、廈門的“蝴蝶夢”
廈門旅行其間,我住在海滄區。這里的夜晚,個人認為比繁華的島內更多一重風味,那就是幽靜深邃,要人產生“這兒怎么一點都不像廈門”的錯覺。
在海滄灣公園看隔岸風光,海滄大橋化成一條閃爍的光帶,廈門港大樓與市區的摩天大樓們一起組隊肩并肩,白鷺的圖案在“燈光秀”中飛翔,此地,名曰“鷺島”。
在海邊騎車,偶爾有人燃放煙花,留下燃盡的花筒。昏黃路燈下,亞熱帶、熱帶的植物以倒影遮蔽前路,周遭散發出鬼魅的氣息,飛機從高空劃過,像只火鳥奔向深邃的夜空,發出巨大的轟鳴聲,要我想起英國小說《蝴蝶夢》,更確定的說是,希區柯克來到好萊塢的第一部電影,剛開場,夢魘中,在曼德利主人的駕駛下,年輕女子進入這個神秘莊園,兩邊也都是似乎毫無止境的植物們,紛紛列隊滑到后頭。懸疑劇開始了……
這個春節,海滄意外火了一把。那是因為突如其來的藍眼淚。幾乎在一夜之間,各大平臺都被廈門的藍眼淚刷屏了。“藍眼淚”在廈門有兩處可觀測地點。一處是島內的海灣公園,另一處就是海滄公園。
既然是可遇不可求之事,作為外地游客的我亦不能免俗。在島內游玩畢,我乘地鐵返程到海滄公園地鐵站出,平日三三兩兩、海風吹徹的公園,居然擠滿了人。成群結隊的人們在海邊等待,據說持續三天到一周,只有晚上十點鐘到凌晨才出現的“藍眼淚”。
不過頭一遭等了半天,藍眼淚似乎爽約不來了……哪怕小朋友稚嫩的聲音喊,藍眼淚快來啊……真是讓情人們孩子們久等了!還是聽聽歌過情人節好,為什么要對你掉眼淚,你難道不明白為了愛,只有那有情人眼淚最珍貴,一顆顆眼淚都是愛都是愛。
第一日未曾觀賞到,第二日再赴約。有好事者躍入水中,有持臉盆者,有拿大水杯者,他們舀水往遠處的海水中潑,風浪起時,海水被潑起泛濫開來,果然可以看見些許的嫵媚的藍色,流動著,引起周圍觀眾此起彼伏的尖叫。
從情人節前一天開始的“藍眼淚”,持續多日霸占了廈門人的朋友圈。因為這次奇觀,今年的元宵節,人們關注的不是月圓,似乎也不是團圓,燈會更算不上,全城人都在討論“情人的藍眼淚”……
五、鼓浪嶼
當地朋友告訴我,兩次疫情重創廈門,不少公務員事業單位系統的年終獎也被取消或者延期發放。當地初中教師朋友道,“我們平時工資三千塊,夠日常之用,就靠七八萬的年終獎過生活,因為疫情沖擊,原定的年終獎也推遲發放,推遲到什么時候,都沒有一個定期。”
春節,的確很安靜。鼓浪嶼是最好的例子。
因為島內坐船去鼓浪嶼的航線改道,鼓浪嶼的客流一度下降了不少。我是從嵩嶼碼頭上船去的鼓浪嶼。提前做好核酸,持核酸證明買票后,即可登船。嵩嶼碼頭在海滄,此處登船的人還是少數,多數集中在東渡碼頭。在登船的時候,看到水鳥展翅于藍色的海面飛翔,心中感慨,這才是大海該有的樣子。
鼓浪嶼的春節果真很安靜,往昔熱鬧的龍頭路都沒有多少人,店家在使用各種手段拉客。尋到十多年前吃的海蠣煎小店,除了海蠣煎,還兼賣魷魚食品,門前冷落到一人也無,老板也不是當年的那位了。至于味道,不知是因為給了辣椒,還是喚起了回憶,要人有點兒感動呢!
離開龍頭路,向幽靜處走,一路上多有貓兒竄出。今年的虎年,虎其實是生于中國的動物,其祖先是中華古貓,這群“大蟲”早年更是把兇猛的獅子趕回了非洲,一統中華,繼而進入中南半島,印度,西亞……
逗一會貓,來到了莫奈花園,在鼓浪嶼的幽靜處,恍若置身花園里,點一杯手沖印尼曼特寧,可能更適合此地此景。百年來,福建人下南洋,在印尼新加坡馬來西亞一帶闖蕩,華僑華人始于海外有地位。他們割過橡膠,經營商業,也種過咖啡吧?
歷史已成往事,華人的貢獻在整個中國近現代史上留下了光輝的一頁,陳嘉庚先生是典型代表,而一封封飽含熱淚的僑批是游子們的心聲。
當午后的陽光灑滿花園,滿耳的流水聲,溪行桃花源中,幾縷清風拂過綠葉,開敗的花兒垂著大大的喇叭,枯黃萎縮,無精打采,背后是一座古老的小洋樓。
每一座洋樓都有自己的故事,吶,據說這里就是電影《第一爐香》的取景地。回到武漢后,在一個初夏的雨天,我看了這部兩個半小時的電影。
《愛有來生》之后,俞飛鴻再次掌控了整部電影的氣場,以一個大女人“梁太”的角色,可姿色撩人,也可透露一股狠勁,并從頭到尾力壓馬思純。私以為,馬思純太不適合演學生妹,“肌肉男”彭于晏不適合吃軟飯的小白臉,畢竟其《葉問》深入人心已久矣。與許鞍華相比,還是關錦鵬更懂張愛玲些,他的選角就戳中了太多人的心。
不過,許鞍華在電影中,還是想插入自己的理解,喬琪喬是一個中葡混血,是徹頭徹尾的坦誠的人渣,是一條看似陽光逗人實則冷酷自私的蛇,藏在林蔭暗影中,他對愛情沒有忠誠,有的只是轉瞬即逝的感情,他拒絕說謊,哪怕是善意的謊言。喬琪喬不是傳統意義上的國人,他的行事多有西人色彩,國人接受不了這種異域意識——不婚主義、自我主義、甚至帶有一點性愛成癮癥,就像他姐姐說的,是很蠻族的未開化的人種。
葛薇龍,倒像是傳統大家庭出來的女人,自甘墮落,當做梁太的工具,不過也有一番自我掙扎,她想做“出走的娜拉”,無奈一次是臺風,一次是出走后回到上海無人可投靠,她回不到從前,也不想任人欺辱,她選擇再次為人的角色,不過是又一個年輕的梁太。
這樣來說,許鞍華是在捕捉兩種不同的意識的碰撞,反倒是更適合香港這個中西融合之地。與許鞍華相比,我更喜歡關錦鵬導演的《紅玫瑰與白玫瑰》,趙文瑄、陳沖與葉玉卿聯袂奉獻的好劇,那種游離感,那種朦朧美,面紗之下掩蓋著的人性的糾結,男人的懦弱,女人的心機。得不到的最美麗,是選擇紅玫瑰,還是白玫瑰,始終是男人的一個問題。最動人的,男人與嬌蕊電車上的意外重逢,昏黃的燈光,電車在搖擺,明明暗暗的光影,男人筆挺的西裝,濃妝下難掩滄桑的中年女人的臉,男人開始寒暄,女人勉強應答,男人說著自己的“好家庭”,忽而破防流淚,他想象的相逢本不應該這樣,不應該是他依然驕傲著,而對面的女人該流淚嗎?
廈門有著與香港相似的城市屬性。香港自英人進入后,就開始中西碰撞。廈門要比較晚,她是一個華僑之城,鼓浪嶼中山路西人的足跡較濃。而且,與香港不同的是,廈門骨子里還是閩南文化圈,有著極其深厚的閩南傳統,沒有香港西化的那樣厲害,香港是完全在中西土壤上獨樹一幟成為一種港式文化。
回到鼓浪嶼,這是一座鋼琴的島嶼,島上有鋼琴博物館,這在國內獨樹一幟。仔細看博物館的介紹,發現這座島上有著眾多近代音樂人的足跡,他們被譽為“中國的”貝多芬、巴赫等等。他們在這里聽著海風海浪,展開曲譜,按下琴鍵,琴聲與大海的聲音成為一曲自然和人文的樂章。百年前的鼓浪嶼,真是一座音樂之島。
跟廈門的朋友開玩笑,這些人啊,也就停留在民國時代了,要是放在現在,游客成群,哪里可能再次產生優秀的鋼琴家呢?想想郎朗、李云迪吧!
六、集美學村
廈門隨處都是看海的地方,鼓浪嶼與環島路最佳,但人也最多。集美學村是一個安靜悠閑的看海地方,這里書寫的是華僑們的愛國史。寫陳嘉庚與集美學村的文章實在是太多了,本不想著筆,但一位日本作家的游記引發了我的興趣。
1920年,正當集美學村建成開學,南普陀寺旁的廈門大學動工伊始之時,有一位日本客人從臺灣打狗出發,經臺灣海峽來到了閩南,走過廈門、鼓浪嶼與漳州后,他回國寫了一小冊游記《南方紀行》,這就是與谷崎潤一郎有過“換妻”的作家佐藤春夫。
集美大學起自于集美漁村,在佐藤春夫來集美學校時,他心情不快地發現“學校大門一端的墻上,掛有校主陳氏兄弟的大幅頭像。”并認為此種現象跟那些從上海請戲班、廣州邀煙花隊大張旗鼓地慶祝花甲的做法差不多……
那時的廈門大學還沒動工,卻已經開始招生,并將于第二年(1921年)開辦,在入校指南中寫著于廈門、新加坡和爪哇三地設有入學考場。他筆下是這樣一個場景,“多石無樹,野生龍舌蘭繁茂,熱氣逼人的夏日荒路”。
當時的陳嘉庚、陳敬賢不過才35歲,計劃投資150萬投資建校。佐藤春夫認為,“據說中國人一向吝惜錢財,對公共事業更是不愿破費。”這就是集美學校為何在中國引起了巨大轟動的原因。也正是考慮到這一點,因陳氏兄弟大幅頭像的不快心情,被佐藤春夫盡力地壓住了。
當然,佐藤春夫的說法有待商榷。中國人對于公共事業的參與度的確不高,“各人自掃門前雪,休管他人瓦上雪。”哪怕如陳嘉庚的捐贈,其最先考慮的是血緣與鄉緣,他出生在集美,首先捐贈的就是他的故鄉。在1912年的返鄉旅程中,他被家鄉教育體系的破敗震驚了,“余曾于暑天時,往游各鄉村,見兒童裸體成群,或游戲、或賭博,詢之村人,咸謂私塾學校又無力舉辦。余思此情形,如不改善,十數年豈不變成蠻野村落者乎?此為余辦學之動機也。”(據《南洋早報》)
而且,上個世紀二三十年代,廈門、上海等大城市還沒有公廁的概念,不管是佐藤春夫在閩南,還是芥川龍之介在上海,他們都遇到過“紳士”路邊或者旅館陽臺撒尿小解的尷尬情景,而進入中國的他們也只好就此入鄉隨俗。這種改變,要等到南京民國政府推動的“新生活運動”方有所改觀。
在旅行途中,佐藤春夫與芥川龍之介一路上目睹了不少抗日標語,并體會到國人對日人的敵意,他們大概也料想到了后來的日本全面侵華,佐藤春夫甚至還來到華北戰場,甚至成為了一名在上海與東南亞活動的“從軍作家”,但東南亞的華僑掀起了“救亡圖存”的捐款捐物熱潮以及中國人的堅強抵抗乃至勝利,應該是出乎佐藤春夫們的意料了。
七、胡里山炮臺與中國海軍
陽光晴好的下午,終于參觀了胡里山炮臺,這是我多次來廈門一直未去的地方。彼時以為此處不過是一處小景點,沒有專門跑一趟的必要。
今年春節在家,偶然翻出找出了一本王家儉先生《李鴻章與北洋艦隊——近代中國創建海軍的失敗與教訓》,方意識到李鴻章推動北洋艦隊的成就是被今人所大大低估的,而與此同時成立的南洋艦隊因地方督撫多有掣肘,力量微弱,不堪一提。逮到后來甲午戰爭中日海戰,因為慈禧建設頤和園挪用海軍款項,導致艦船更新中斷,而北洋艦隊內部管理存在種種問題,這次大戰后,近代中國海軍便徹底衰落了,直到新中國方恢復元氣,更有后來之瓦良格航母的出現,中國海軍出擊遠行,終于揚眉吐氣。
晚清之時,朝廷曾爆發過一場著名的爭論,那就是左宗棠的“塞防”與李鴻章的“海防”之爭。兩方并無對錯,都是為國分憂。左宗棠針對的是大鵝在西北的分裂疆土,即率軍出征西北,擊敗阿古柏的叛軍,收復新疆。李鴻章提防的是海上的來敵,可以說是以一己之力推動了北洋海軍的建設,不知他有無預測中日之戰,以及后來的馬關春帆樓的和談與槍擊。
回到這號稱“天南鎖鑰”的胡里山炮臺,其從提議籌建到最終建成,可謂百般周折,甚至一度胎死腹中,亦是因為“天朝上國”對“海防”的輕視,拖拖拉拉直到甲午戰后才建成。
這炮臺最有名的當屬兩尊克虜伯巨炮,乃清廷花31萬兩白銀購入,其炮身長13.96米,炮口內徑28公分,炮重48974公斤,全重59888公斤,設計射程為10460 米。
這巨炮立于胡里山之上,在試射之時,即威力無窮,曾厝垵一帶的房屋被震塌,耕牛被炮聲震得驚蹦一尺多高。在抗戰之時,1937年9月3日,擊沉了來犯日艦“箬竹”號,旗開得勝。
令人哭笑不得的是,當年的兩尊克魯伯大炮如今只剩一尊,另一尊居然不是被外國人所蕩平而受損,而是毀于1958年的大躍進。當時,“大煉鋼鐵運動”如火如荼,為了“趕英超美”,全國上下“土法煉鋼”,恨不得把所有的家當都拿去為祖國效力。如今看來,甚是可笑。
這兩尊克虜伯大炮,被廈門鐵廠以每斤8分錢的價格購得,拆做原料。西炮拆完,準備再拆東炮時,市委書記得知后馬上出面制止,東炮方得以保存。西炮被拆解后,大部分另行加工,另尚余一段收縮筒,入廈門市博物館保存。
現在的炮臺榕樹繁茂,鮮花盛開,一派和平情景,但站在巨炮面前,還能窺見想象到威震東南的樣子。
天空中飄蕩著氮氣球,上書“我愛廈門”字樣,碧海藍天映襯下,分外惹人歡喜。胡里山下不遠處,就是白城沙灘和廈門大學,當夕陽西下,晚霞布滿天空,我會想起這一座城里的很多往事,會想起月亮升起的凄清晚上,有人在唱一首叫做《雨夜花》的古老歌謠,“山風溪水狗狗炊煙,熱湯木桌缺了誰……”。
八、雙城記
去年春節旅行數日,不免將武漢與廈門做一個對比。相對武漢而言,廈門公共交通幾個有意思的地方,人情味十足。
1、地鐵方面 廈門地鐵起步晚,開通有三條,在建五條;武漢地鐵開通十一條。
(1)春節期間(初一到初七),廈門地鐵全部免費,不管本地人還是外地人,健康碼是綠碼,就可以隨意乘坐。
(2)廈門地鐵站內工作服務人員較多,而且多了一位承擔“瞭望俯瞰全局”的人,即坐在一個高架子上,估計是承擔“哨卡”的作用。
(3)廈門地鐵公廁保持很干凈,而且公廁內有廁紙可用,更不用說干手器之類,基本上沒用壞掉的。武漢地鐵干手器多有壞掉者,廁紙無。
2、地上交通
(1)廈門交通秉持“行人優先權”,綠燈一亮,行人即可過馬路,哪怕在沒有紅綠燈的人行道,一律“車讓人,而不是人讓車”。地鐵電視每日都在播放“車讓人”的嘉獎例子,鼓勵“車讓人”。在武漢,我深有體會,在人行道綠燈開啟時,我都要留意下是否有車沖來,我遇到過太多次綠燈開啟過人行道,卻有沖來的車輛朝我鳴笛的情況……
(2)廈門公交車車票基本上一元,少數二元,市內觀光巴士40元。公交車多中等車,也有很迷你看起來僅有十個座位的小公交車,甲殼蟲一般。
3、環境
(1)廈門地鐵出島內到集美區有一處海景,列車行在海上,車窗望出去,兩邊都是大海,極美。這時,車內會有廣播響起,用普通話、英語、閩南語三種語言,“廈門地鐵帶您體驗城在海上,海在城中……百年學村,集天下美……了解嘉庚建筑背后的華僑愛國情”。有點武漢長江隧道的感覺,只不過一個在海上一個在江底。
(2)廈門將島內營造為公園,綠化面積很高,陽光晴朗的日子,隨意跳上一公交車,都可以閉眼休息曬太陽,或者看路邊景色,沉醉于風中。每一輛武漢公交車則是開足了馬力趕時間,車內隆隆作響,甚至有顛簸起伏者,像急先鋒索超,只有在經過長江、東湖時,能夠欣賞下風光。
(3)廈門地鐵有一個“樹洞傾訴”的節目,聽眾可以發傾訴信息給節目組,講述自己的故事,很有人情味。春節期間廈門公共交通有一個年味短視頻《我們斗陣來圍爐》,在紅磚古厝里,一家人男女老少湊在一起吃團圓飯,全程都用閩南話唱,真好聽!
【尾聲】
“每年桃花開的時候,我就會想起一人。”
這是王家衛《東邪西毒》里的經典臺詞。
“又到鳳凰花朵開放的時候/想起某個好久不見老朋友”,林志炫的歌聲里,蘊藏著太多的傾訴。廈門的鳳凰花會開放兩季,一季是新生到,一季是老生畢業,聚散總是無常。
許鞍華導演《第一爐香》一開頭就是一樹高大茂盛的鳳凰樹,樹上熾烈的花朵開放,我以為,相對于低矮廉價的三角梅,鳳凰花才是廈門的主色調。她生長在鳳凰木上,高大偉岸不屈服于海風海雨,她的花朵連成一片,遠遠望去,像層層疊疊的紅云,遮天蔽日,有種令人窒息的美,不像生在華夏。
我聽著林志炫《鳳凰花開的路口》,看過盛花期之后的廈門鳳凰花。也曾在初秋的沖繩,目睹過枝頭寥落的鳳凰花,卻從未在一年兩度鳳凰花最熱烈的時候來過這座城市,想來亦是一件憾事。
魯迅與林語堂交鋒過的這座城市,有著南國的浪漫,有著南國的舞蹈,有著太多令人難以忘記的吉光片羽。
如今,又是陽春三月,武漢的櫻花依然開始綻放在大街小巷,迎來紛至沓來的人流,大江大河畔,復蘇的城市蓄勢待發。我會想起那一座濱海之城,想起穿行在這座城市中的匆匆影蹤,想起那一樹樹鳳凰花。
不管人也好,城市也罷,我們常以想念一朵花,來寄托對他或者她的思念。這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我愛武漢,也愛廈門!#云游風物之旅#
作者:舒懷
圖片:舒懷、劇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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