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億萬富翁說出了一個困境：只有財富自由時間自由的人，才有底氣“硬剛”

作者/慧超

（一）

我的“社會第一課”是在一個溽熱的夏天完成的。

在此之前，雖然我已經做了一年多記者，見識過一些社會陰暗面，但客觀而言，整體心智依然處于“很傻很天真”的學生狀態。

這堂社會課上完之后，我第一次對“人心險惡”這個成語，有了切身的體悟。

其實這堂課的教材很老套，課程也毫無創新，授課老師也是一年要“啟蒙”無數傻白甜青年人的同一位：房屋中介。

那時我已經工作了2年多，但經濟上一直都是捉襟見肘的狀態，一直和別人合租。

當時，正巧女朋友大學畢業來北京找我會合，我就想著換一個好一點的房子。也曾在新聞上耳聞過“黑中介”的不法作為，但畢竟心思天真，覺得哪個行業都會有惡人，絕大多數人肯定還是很好的。

雖然想法天真，但戰術上超超還是選擇了謹慎，特意選擇了北京當時比較知名的一家中介我愛某家。

看房、租房時的一切事宜都印證了我的聰明決策，我記得當時自己還跟女友得意地炫耀：看，這大品牌中介服務就是好吧，合同也正式，房子打掃的也干凈，還給予了小中介無法做出的承諾：

“哥，你這房子以后有任何事情，都可以找我們，隨時響應”。

我們最后租了一套我愛某家全權托管的一套房子，不僅因為他們承諾房子有任何問題都可以找他們，還在于當時看房子、簽合同的時候，他們承諾我：“哥，你看看，房子里缺什么東西，我們馬上給你配齊。”

當時我剛到北京不久，本身就沒有多少行李，家具更是一件自己的都沒有，所以特別看重家具家電齊全這一點。作為一個貧窮卑微的年輕人，其實我當時也沒有多少要求，我就跟中介說：

這房子沒個辦公的地兒，您給我配個電腦桌，一把椅子吧。

看房的時候，中介小哥答應得無比堅定，且熱情。

不用說，直到最后我們費九牛二虎之力退掉這套房子時，當時承諾給我的電腦桌椅，超超連一塊板子也沒看到。

上面這些都是些小插曲，這堂課真正的重點，是如何拿回自己應得的押金和租金。

（二）

租完這房子之后不久，大概半個多月吧，我突然找到了一份更好的工作，因為交通問題，最后還是決定要換房子。

還是同一批人，然而如沐晨風的服務不見了，所有人的口頭禪從“哥，這都好說”變成了“我們也得按公司規定”。

超超不是不講理的“刁民”，按所謂的公司規定或者合同約定，我舉雙手同意。但問題是，他們口中的公司規定，基本等同于“乙方（中介）隨意解讀，甲方（租客）無權異議”。

北京租房的租金都是押一付三，按合同規定，我租住未滿一個月退租，要按一個月算。這沒問題，我完全接受。

但中介的店長跟我說，你這種托管季付的房子，退租應該提前一個季度，也就是提前三個月通知中介才行，我現在不滿一個月就退租，讓他們“損失很大”，所以“按公司規定，剩下兩個月的房租和押金，都退不了”。

您瞧瞧，這堂課多么生動難忘。

那個所謂的店長，完全就和我玩起了混不吝，態度之囂張，言辭之跋扈，和電視劇里的黑社會基本上沒什么分別。

經過連續幾日精疲力倦的扯皮和近乎“刁民式”的抗議，包括但不限于報警、投訴12315、打12345投訴、打他們總部電話投訴、在有客戶登門時在他們的店大吵大鬧（這整個過程真的是非常疲憊，非常噩夢，非常狼狽）……

最后，超超作為卑微的甲方，終于取得了一絲絲微小的勝利：

這家中介最終同意，只要我們自己把這房子轉租出去，那剩下的租金和押金就可以退。

所以，我來北京之后實際上做過半個月的兼職：房屋中介。

我至今對這段“兼職”印象非常深，當時每天在網上到處發房源信息，工作時常有陌生電話打來問房，我就假裝起身上廁所，然后小聲在走廊里溝通，為盡快租出去，我們還承諾剛交完的水電燃氣費全部贈送——種種努力之后，房子終于轉租出去了。

但這堂課到這里還沒完，社會老師還布置了一道附加題：

沒有一筆房租押金可以全身而退。

雖然我把房子打掃的很干凈，且做好了他們索要二三百塊錢清潔費的心理準備，但我還是把這些人想得太善良了。

退房驗收的過程堪稱文物考古，所有我們看房時根本沒注意到的家具劃痕、房屋損壞都被一一指出，連陽臺上有一扇窗鎖不住都變成了我的責任。

我印象特別深，可能會記一輩子。就是那個衛生間的地漏是缺失的，我當時看房的時候還提過這個。

當時中介的回復是：哥，這玩意不影響啥，沒它洗澡的時候下水還快呢……

但退房時，這玩意變成了我們的“人為損壞”，要扣錢。我說，兄弟你做人不能這樣，看房時它就沒有，你還專門說過……

坐我對面的那個中介小哥當時的表情，真是梁朝偉也演不出其萬一，他特別認真地看著我，笑瞇瞇地說：

這不可能！你肯定記錯了，我絕對沒說過這句話！

2800的押金，最后只能退500。除了感恩，我還能說什么呢？一個多星期的扯皮、爭吵，太累，太荒唐了。

經此一役，我后來就特別能理解那些“明明有理的妥協者”。

所謂抗爭，有時候其實無關乎勇氣，而在于心力。和爛人爛事相糾纏，有時真的太疲憊了，疲憊到你已經不在乎得失，而只想盡快結束這一切。

上這堂社會課的時候，我當時正在中環世貿上班。那幾日每天從國貿地鐵站出來，穿過銀泰中心琳瑯的奢侈品店，有好幾次心里莫名就涌起一股異常荒誕的落差——

像一個饑餓的人正穿越一場極致的盛宴，然后心里迸生出一股對自己困境的鄙夷。

這份對自我的鄙夷如今回想起來，極其幼稚且狹隘，但這個想法確實是我在當時那一個多星期的心理寫照：

“人還是得有錢，有了錢就不用受這種窩囊氣了！”

（三）

現在看來，有錢人受的氣，可能并不少。難怪年輕人都一門心思考公，想掌握權力呢。

比如昨天微博著名有錢人、大V“日娃”無奈之下發布的維權檄文：

在評論區中，很多做實體店的商家，也紛紛訴說著自己開店時遭遇的種種“小惡”：

“日娃”是粉絲們對博主sunwear的昵稱，熟悉他的網友都知道，日娃是網絡安全領域大神級的存在，所以他另一個昵稱是“網管”，很早就已經財務自由，身價幾個小目標肯定是有的，而且在這個輿論堪比尚方寶劍的時代，他還擁有百萬粉絲。

就是這樣的人開個店，依然是被當成一塊案板上的“肥肉”，被相關利益方上下其手，大肆揩油。

有錢固然是比貧窮要從容自在一些，但在“不公不法”這片現實的愁云底下，有錢人也得雨露均沾。

甚至可以說，在一個法治不昌的環境中，有錢人所遭受的窩囊氣和盤剝卡要，比窮人要多得多。

其實類似“有錢人同樣維權難”的新聞，并不罕見。君不見動輒幾千萬一套的豪宅業主，這些年也時常學著農民工兄弟一樣，舉著橫幅訴說開發商的種種違約。

“砸車式維權”也常見豪車，瑪莎拉蒂、蘭博基尼，這些百萬級豪車的車主，在財富和社會資源背景上，已是普通民眾中的佼佼者，但是又怎樣呢？

一樣是被維權折騰得心力交瘁，最后被逼得像個失心瘋一樣，掄起大錘砸向自己的愛車。

無論是舉橫幅還是邀請媒體在眾目睽睽下砸車，究其本質，仍是我們熟知的，典型的“中國式鬧大維權”，其背后邏輯就是那句“小鬧小解決，大鬧大解決，不鬧不解決。”

不得不說，這諸般亂象背后映照的，是無數普通人在維護自身權利路途上，曾共同遭遇過的狼狽和失語。

龍應臺當年寫文章怒問《中國人，你為什么不生氣？》，批評國民性之中妥協、懦弱的一面。

這類文章讀起來很解氣，但其實沒有觸及到實質問題，亦沒能正視普通民眾在維護自身合法權益時，經常性呈現出典型的“高成本、低確定性”。

高成本不僅僅指的是財務成本，還有普通人難以承受的時間成本和機會成本。

比如同樣是租房時的押金糾紛，一位知乎網友曾分享過自己的維權經歷，為了拿回一個月的房租押金，他和房東整整糾纏了7個月。

這期間所付出的交通、請假等經濟成本暫且不提，單單是這7個月的糾纏訴訟所需要付出的精力和時間，足以令普通人望而卻步。

更何況，很多維權還面臨著巨大的不確定性。有媒體采訪過一個通過法律途徑維權的車主，讀完他的遭遇，只有深深的無力。

這位車主找朋友代購了一輛汽車，提車9天自己一次都沒開過，車的變速箱就出了故障，為了維權，他跑了整整兩年，律師費訴訟費交通費鑒定費等等花了16萬多，截至發稿時，依然還在“等說法”。

“確定性高”就意味著，只要我付出時間和精力去反映、投訴和維護自身的合法權利，雖然相對于高成本而言，我的收益有限，但重要的不是我的收益幾何，而是這是正確的事情，而是作惡的人會遭遇懲罰，甚至是非常嚴重的懲罰。

可很多維權，維到最后連一個結果都沒有，更別提收益了。

一旦這樣的預期在民眾心中形成普遍的破裂，那么人作為一種理性的動物，自然會選擇趨利避害。群體的很多行為背后，反映的是社會的法治氛圍和觀念水位。

所以，如果我們深入思考普通人所面臨的維權困境，那么許多文章批評國人性格“不怒不爭”的緣由，其來有自。

（四）

日娃這條維權的微博下面，有網友評論：

“財富自由，時間自由，這話說的太硬氣了！”

這條評論，很多點贊。類似的言論其實充斥著評論區，其核心邏輯就是“你們這次攤上事，碰上茬子了，因為這家伙你們惹不起”。

類似的評論看得我一愣一愣的，說真的，我能理解這幫人“終于有人替我們出氣了”的爽點，但我不覺得這是所謂的“硬氣”。

“大不了這店不干了，我一個財富自由時間自由的人樂意奉陪。”

恰恰相反，我讀到日娃這句話的感受，沒感受到絲毫所謂的“硬氣”，感受的是好無奈，好無力，好諷刺——

你不得不承認，日娃在無意之中揭示了我們當下現實生活中的一個赤裸裸的真相，就是面對生活中許多“可以承受的不公和剝削”，一個普普通通的老百姓，其實是沒有能力，沒有那份“硬氣”去維權的。

這個“能力”不是說他的法律意識和抗爭的勇氣缺失，而是過往的生活經驗告訴他，維權的成本太高了，為了“出一口氣”，他可能要耗費幾倍于已付出“不公代價”的時間和精力去與之糾纏、對抗、打官司——他耗不起！

說白了，一個沒有財務自由和時間自由的人，面對很多維度的盤剝和吃拿卡要，你要真忍不了想天真地去維權，那只能做到日娃這句話的上半句——大不了這店不干了。

但一個普通人，一間店鋪是妻兒老小一家所系，有幾人可以有“大不了這店不干了”的決絕？

財富時間皆自由，所以維權就“硬氣”的背后潛臺詞是：

我有錢，有地位，有資源，也有你根本不清楚的高端人脈，所以我不怕你，惹了我，你肯定要吃不了兜著走。

這話形容日娃是沒錯的，他的財富、資源和影響力，恐怕要高出全中國99.9%的人。也因為如此，這本質上是豪客大俠式的“硬氣正義”，它距普通人，實在是過于遙遠，過于縹緲。

我想，這個世界上99%的人和我一樣，既沒有財富自由，又沒有時間自由。這樣的“硬氣”，普通人可能努力幾輩子，都等不到。

我沒錢，沒地位，沒資源，沒背景后臺，但因為你的做法是錯的，因為你是在作惡，所以我不怕你，不僅如此，你若讓我發現你的惡行，那你肯定要吃不了兜著走——

這才應該是普通人所希冀的“硬氣”。

這里是思維補丁，謝謝你的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