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里，讀懂中國（某一部分）

作者/慧超

今天是世界讀書日，那就給朋友們推薦幾本書吧。

“在這里，讀懂中國”是《南方周末》的Slogan，一份報，幾本書，當然很難真正讀懂中國。但在某個維度上，一本好書確實能夠幫你讀懂中國社會的“某一部分”。

所以，今天分享的書單，有一個共同的主題，就是：

“在這里，讀懂中國的某一部分”。

每到讀書日，便有很多愛讀書的人，苦口婆心地和大家分享讀書的意義，其實我一直覺得科普讀書意義的這件事，挺沒有意義的。

健身的意義，變美的意義，升官的意義，發(fā)大財?shù)囊饬x——沒人會去討論這些，因為它們的意義都硬邦邦的，所以人們不僅僅會行動，而且會在根本不理解其意義的前提下，瞎雞巴行動。

讀書通往無限，讀書可以擁有此生之外的，更為詩意的世界——這些實在已經(jīng)被人念叨爛了，不過不讀書的人，還是不會去讀。

真正愛讀書的人，你也不用費勁巴力地去跟他說，讀書有什么意義。

或者說，當代人需要理解的意義已經(jīng)實在太多了，今天的人們其實不需要再多理解一個意義，人們需要的是行動。

因此，親愛的朋友，關(guān)于讀書，我能給你的最好建議，就是去讀吧，別等了。

第一本

《南方周末特稿手冊》

“群星燦爛的日子”。

這是印在這本書序文上的標題。

確實是。任何從那個時代走過來的人都會生出同一種感觸：

我們的確失去了一件非常寶貴的東西。

當然，關(guān)于媒體的凋敝，關(guān)于調(diào)查記者尷尬的境遇，關(guān)于新聞報道的逼仄、淺薄和千篇一律，已經(jīng)是老生常談且聽眾愈發(fā)稀薄的話題了。

這本書是《南方周末》優(yōu)秀特稿的合集。即便是放在今天，這本書所呈現(xiàn)的新聞寫作，依然是迷人且極具閱讀快感的。

特稿之所以迷人，是因為它不僅僅是新聞，還呈現(xiàn)了一種理解世界的方式和視角，所以它擁有著穿越時光的魅力。

比如本書的第一篇報道《災后北川殘酷一面》，這篇特稿被譽為是“汶川大地震”相關(guān)報道中，最優(yōu)秀的文章之一。

在此之前，我從沒想過，一家影響力媒體的災難報道竟然還可以這么寫，竟然還能這么寫。

比如那個著名的開頭：

“死亡的氣味是在5月15日下午開始在北川縣城里彌漫開來的。”

比如報道中所呈現(xiàn)的殘酷救援現(xiàn)實，趁亂偷竊、打劫的小偷蟊賊，求救時高喊“我是張書記”的淋漓人性——

你要知道，所有這些可能會發(fā)生在任何一個災難現(xiàn)場中的“負能量”，并不是可以在任何年份都能順利地登上報紙，付印銷售。

比如曹筠武老師一篇“封神”的特稿《系統(tǒng)》，以一個極其細微的視角展現(xiàn)了無比宏大的現(xiàn)實隱喻和寫作野心。

比如《小鎮(zhèn)豬事》和《鬼妻》，以平靜客觀的筆觸，描摹了這片土地上令人驚心的現(xiàn)實和殘忍：

給生豬超劑量用藥的養(yǎng)豬戶。倒賣病死豬的普遍現(xiàn)實——“不是咱心黑，它有人要??！”

一個“老實巴交”的農(nóng)民，殺了6個女人，只為了把尸體倒賣給想“娶鬼妻”的人，而這6個活生生的人命，一共賣了還不到2萬塊錢。

“鬼妻”不嚇人，真正嚇人的，是人。

比如中國第一篇同性戀主題的特稿《兩個男人的20年“婚姻”》，這篇報道當年所引發(fā)的傳播效應堪稱石破天驚，當時還有權(quán)威媒體評論說：

“一個以隱秘為特征的時代結(jié)束了。”

如今來看，時代或許是進步了的，但它進步的遠比當年人們所想象中的緩慢，和曲折。

如今，只有遭遇重大災難和突發(fā)事件，人們才會惶惑地問一句：

“媒體哪兒去了？”

媒體當然一直都在，這個問題其實問的是：

曾經(jīng)的媒體報道哪兒去了？

今天的年輕人，可能已經(jīng)很難想象，在我們的媒體上，曾經(jīng)出現(xiàn)過怎樣令人動容、震撼和刺痛的新聞寫作了。

這不是調(diào)查記者和媒體們的遺憾，這當然是所有讀者的遺憾。

我以為，所謂“群星的黯淡”其實從來都是一個偽命題，江山代有才人出，并不是群星黯淡了，只是他們沒有遇到適合璀璨的夜空。

時代的帷幔太過沉重，它降下來之后，遠遠不是僅憑幾個所謂“天才”便能拉開的。

第二本

《置身事內(nèi)》

一本現(xiàn)象級的政治經(jīng)濟學入門書，作者是復旦大學教授蘭小歡。

這本書的好其實就四個字：深入淺出。

其實關(guān)于中國政府和中國經(jīng)濟，市面上的書汗牛充棟，很多書寫的其實比蘭老師這本更深、更犀利、更透徹，但不得不說，大部分的閱讀門檻都遠高于這本，普通人可能讀個兩三頁就眼皮打架了。

長期以來，中國經(jīng)濟這個話題在全世界都是一個引人入勝的話題，因為我們確實走出了一條與眾不同的增長道路，它不同于中國舊時代的發(fā)展理論，也和西方主流經(jīng)濟學有著很大不同。

這是因為我們走的是“中國特色的社會主義市場經(jīng)濟道路”，這個引號里的每個字，你絕對都認識，但要談到如何理解，我覺得可能大多數(shù)普通人完全是一頭霧水的。

這本書實際上像剝洋蔥一樣，把這個概念條理清晰地分解了。

包括政府事務和權(quán)力觸角，地方政府與中央政府的博弈，財稅改革和地方債風險，土地財政和地方政府的土地金融……

這些宏大的經(jīng)濟學名詞，實際上和每一個人的生活息息相關(guān)，大多數(shù)人都聽過，但可能談不上理解，這本書有助于一個政治經(jīng)濟學小白，理解他所處的社會和背后的經(jīng)濟運行機制。

在我國，政府不但影響“蛋糕”的分配，也參與“蛋糕”的生產(chǎn)，所以我們不可能脫離政府談經(jīng)濟。

也正是因為此，普通人了解政府認為應該怎么辦，比了解“我”認為應該怎么辦，要重要得多。

第三本

《江城》

我是在武漢的出租車上想起何偉的這本《江城》的。

剛剛結(jié)束了5天的武漢游，在最后一天，我們結(jié)束在東湖的游玩，叫了一輛出租車，司機是位脾氣暴躁又不停吐槽的大哥。

在他車上，帶給我最深的感受不是急剎和猛加速，而是對喇叭的暴力使用。

東湖的景區(qū)部分路段車可以開進去，而路上又有非常多的游客，所以機動車開起來是很緩慢的，因為很多行人不慌不忙地走在路上。

大哥本身開的就是電車，所以噪音很小，有時車都快要追到行人的屁股了，前面的路人依然是不慌不忙不閃避——當然也可能游客覺得在景區(qū)里，路權(quán)在我，你車本身就應該禮讓行人。

遇到這種情況，大哥會狠狠地給自己的喇叭一拳——真的是錘上一拳。仿佛要打在路人后腦勺上，于是喇叭不可避免地要尖叫一聲，時常把前面的人嚇得一驚。

不僅如此，遇到前面行人要穿馬路他要大力按喇叭；遇到前車默默跟隨行人，他在后面也要按喇叭；遇到前車行駛緩慢，他持續(xù)按喇叭加車內(nèi)飆臟話。

最后出停車場時，自動抬桿的速度慢吞吞的，司機大哥又暴躁地按了一通喇叭——其實這是個無人值守的自繳費停車場，也不知道他的喇叭按給誰聽。

總之大哥使用喇叭的頻率非常之高，出個景區(qū)大概堵了七八分鐘，我感覺這輛車的喇叭被砸了不下30次。

當我意識到這個頻率之后，一下子就讓我想起了何偉的這本《江城》，想起了這個美國人初來中國時，所感受到的那種無處不在的噪音和迷人的混亂感。

何偉在《江城》里面特別寫過涪陵汽車的喇叭聲，他從最初的不可思議到逐漸渾然不覺。直到一個美國同學來涪陵看他，和何偉抱怨無處不在的刺耳喇叭聲，何偉才意識到，自己已經(jīng)“好久沒再聽到這里的喇叭聲了”。

他像每一個身處其中的中國人一樣，適應乃至忽略了這些刺耳的喇叭聲。

這是一段非常有意思的描寫，甚至是何偉寫作的一種縮影。

何偉的非虛構(gòu)寫作完全沒有驚心動魄的情節(jié)，也缺少荒誕的經(jīng)歷和離奇遭遇，但他的文字呈現(xiàn)出一種獨特的迷人氣息：

即在庸常的平靜生活之下，何偉提供了一種獨特的視角，一份來自“他者”的觀察和闡述，在他的筆下，我們得以重新審視那些早已“熟視無睹”的事物。

很多我們習以為常的事情，其實并不具備普遍經(jīng)驗。

何偉以一種身在其中，卻置身于外旁觀中國的敘述方式，呈現(xiàn)了這片土地上的人，以及他們思考和做事的邏輯、方式。

人們消解苦難的方式，應對現(xiàn)實的手段，反抗命運的途徑，在何偉的筆下，一切都是那么的熟悉，一切又是那么的冷僻。

第四本

《鄧小平時代》

這本書以及它所記錄和描寫的人都太過于著名，以至于很多人忽略了這本好書，以及小平同志到底走過了怎樣波瀾壯闊的一生。

傅高義是美國著名的中國問題專家，他寫的這本書，被譽為研究鄧小平的“紀念碑式”的著作。

提起鄧小平這個名字，很多人可以瞬間聯(lián)想起他的一些經(jīng)典語錄，以及“三起三落”的人生經(jīng)歷，但再往下談，鄧公當年經(jīng)歷了怎樣的三落，有何以三起？這樣一位被譽為改寫現(xiàn)代中國進程的偉大改革家，在當年又面臨著怎樣的現(xiàn)實困局和政治角力？

總而言之，這本書不僅僅是一部高水準的人物傳記，更是理解中國現(xiàn)代史和政治人物的絕佳讀本。這本書提供了豐富的史料事實，客觀審慎的歷史評價和百科全書式的政治細節(jié)。

作為一個美國人，傅高義對鄧小平的評價非常高，在本書的字里行間，你甚至能感受到，這個哈佛學者完全被鄧這樣一個中國政治人物迷住了——

而在此基礎上，有這樣一個事實不容忽略，就是這本書起初并不是為了討好中國人，寫給中國讀者看的，傅高義寫作本書的目的是向美國人介紹中國和鄧小平，這本書是后來才被翻譯成中文的。

何況，對于中國人而言，鄧小平這個名字，本身有著極其獨特的現(xiàn)實意義和濃重情感，不妨，就將傅高義先生對鄧公的評價摘錄在此吧：

“他引導中國完成了從落后、封閉、僵化的社會主義制度走向一個有國際影響的現(xiàn)代化經(jīng)濟強國的艱難過渡。假如中國人要感謝某一個領(lǐng)導人改善了他們的日常生活，這個人就是鄧小平。在為改善如此之多的人民的生活做出的貢獻方面，20世紀是否還有其他領(lǐng)袖能夠與他相比？20世紀是否還有其他領(lǐng)袖對世界史產(chǎn)生了如此巨大而持久的影響？”

第五本

《篳路維艱》

2023年雖然才過了4個月，但對我個人而言，今年最佳的社科歷史類書目已經(jīng)產(chǎn)生了，就是這本蕭冬連老師寫的《篳路維艱》。

由于眾所周知的原因，國內(nèi)所涉近現(xiàn)代史，尤其是中國當代政治史，對一些“問題”和“彎路”，往往諱莫如深，或者寥寥幾筆簡單略過。

這本書的好，首在于一個“真”字，從本書第二章開始，時有令人讀到一身冷汗的驚顫感。

書中對關(guān)鍵歷史問題沒有絲毫回避，即便是那些“不正確、不光明”的殘酷史實，依然從成因到發(fā)展，再到對問題和災難的反思，都以客觀、冷靜、公允的歷史筆觸一一勾勒。

對很多敏感話題和敏感事件的敘述和評價，對政治人物在歷史轉(zhuǎn)折時期中的決策、判斷、行動，這本書可以說做到了愛不溢美，惡不貶損——它讓你正視歷史苦難的同時，也會考量到彼時彼刻的社會觀念水位與國際政局大環(huán)境。

閱讀這本書，你會對權(quán)力如何運作，體制如何轉(zhuǎn)向，時局如何從樂觀轉(zhuǎn)向混亂，又如何從混亂滑向災難，最后又如何在災難中，生出希望的種子和火苗——有一種驚心動魄的獨特體悟。

這一切的一切，到底有著怎樣的緣起，又是如何形成共識，并得以實施，一個社會是如何整體性陷入混亂乃至瘋狂的深淵？

那些我們的先輩所經(jīng)歷過的，令人不忍細思的“烏托邦實驗”，在今天看來完全呈現(xiàn)出令人驚詫的荒誕，甚至因為這種驚人的荒誕而顯得不真實。

但確確實實，那就是我們曾經(jīng)走過的，真實的歷史。

“任何時候都應對人類理性的局限保持一份警惕，謹慎對待按照理想設計出來的社會方案。理想是提升社會的明燈，現(xiàn)實則是一個試錯改良的過程，把理想直接拿來進行社會實驗，必然帶來災難。理想越崇高、目標越遠大、權(quán)威越強大，帶來的災難可能就越大。”

通往地獄之路，往往由善意和鮮花鋪就。

先推薦這五本吧。

如果你想要更好地理解自己所深處的社會，更好地理解這個社會運行的某種邏輯和機制，更深層次地理解這個社會運行背后所暗含的某種法則和范式，我想，上面這五本書，會展開一個非常有益的視角。

最后，祝你在閱讀中獲得自由、養(yǎng)分和想象力。

這里是思維補丁，謝謝你的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