撰文丨張豐

一個虛構的“山河大學”在網友的調侃中火了起來。“山河大學”源于網友的玩笑——山東、山西、河南、河北四個省份的343萬考生，每人出1000元，總共是三百多億，就可以打造出一所四省交界的綜合性大學，面向“山河四省”招生，還有人制作了招生簡章和錄取通知書。

圖/抖音用戶“Shanheuniversity外院院長”

這個梗一點都不好玩。山西山東根本沒有交界，如果在太原、石家莊、濟南、鄭州的中間找一個位置，大概是邯鄲，但是這里屬于河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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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河大學”能火，是因為這四個省的孩子們上大學太不容易了，多家正規(guī)媒體解讀，認為是這四個省高等教育資源太缺乏。

其實，這種看法不完全正確。

比如山東，山東大學和中國海洋大學，是985和211；在東營的石油大學，是211；在威海，有山東大學和哈工大的分校。這種分量，放在全國并不差。

其實，20年前，山東就有山東師大和曲阜師大兩所師范大學，還有煙臺師范學院等等，高校并不缺乏。另外，青島大學雖然不是211，辦學實力也很強，我讀海洋大學的時候就很羨慕他們。

但是，山東又是中國考試第一大省，這一點毫無疑問。這兩年浙江省采用全國卷，很多學生考出高分，因此有人說浙江最卷，這是根本不理解山東學生的考試能力。

圖/網絡

舉兩個例子，嚇你們一跳：

山東人考公務員是全國最厲害的，他們從北考到南，如今在廣東各地市的年輕公務員隊伍，山東人都很多，已經成為一種現象；

山東人考研讓人望而生畏。2002年我考到北師大讀研究生，聽說那一年北師大文學院碩士有40%來自山東，有老師大皺眉頭。山東那幾所師范院校的孩子，從大一開始就準備考研了。因為研究生招生不是按省劃分，山東人的優(yōu)勢就體現出來了。

這說明山東考生的卷，早已超過應試教育階段了，他們的卷，時間最長，也最殘酷。

其他三省也有各自的問題。河北更為復雜，河北大學在保定，不在石家莊；河北工業(yè)大學是211，在天津；還有一個華北電力不錯，但屬于部委。因此，與其說河北好大學少，不如說整個省都處于一種“認同的困惑”中。

由于地理和歷史原因，河北人天然親近北京和天津，河北省會沒有存在感，河北人也不會太想在自己省讀大學。河北最有名的學校是衡水中學，它距離北京很近，我猜那里大部分學生都會考到北京。

山西和河南有一點像，都沒有985大學，分別只有太原理工和鄭州大學兩所211。考慮到河南的人口規(guī)模，毫無疑問，河南是中國優(yōu)質高等教育最匱乏的地方。

河南人的窮，首先就在于“窮教育”，這些年拼命擴張鄭州大學，你把一個二流大學建造得特別大，反而顯示出某種虛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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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此，要討論高等教育資源匱乏，直接點名河南就行了。

但是，“山河大學”能夠走紅，其實也說明“山河四省”確實有一點共性，當然，前提可能是暫時不考慮山東的沿海地區(qū)，也不考慮北京以北的河北地區(qū)。這樣，“山河四省”就不但有地理上的整體性，也有文化上的整體性。

打開中國地圖，大概看一下這個位置，你就會知道，“山河四省”其實就是“傳統(tǒng)中國”的腹地。在春秋戰(zhàn)國時代，這里可能是最發(fā)達的片區(qū)，而在最近兩百年，這里卻不斷被邊緣化，不管是政治、經濟還是文化上，都是如此。

研讀山西大學與河南大學的歷史你會發(fā)現，在1930年代，這兩所大學都不錯，但是在1949后，其輝煌歷史都沒能持續(xù)，這也是兩個省發(fā)展的縮影：在農業(yè)社會向工業(yè)社會過渡的過程中，它們都一度被拋棄了。當然，有一些地區(qū)有煤，但是這其實更能說明其定位：一種資源的貢獻者。

▲山西大學（圖/圖蟲創(chuàng)意）

等到最近20年鄭州開始崛起為千萬級人口的大城市，開始重視高校的時候，才發(fā)現自己什么都沒有。很多河南人都熱衷于傳播一個“歷史段子”：據說國家最開始想把中國科技大學放在鄭州而不是合肥，被河南拒絕了，所以現在河南要為自己的短視買單。

我沒去考證過這個段子的真實性，但是愿意相信它代表某種民意：對錯過好大學的遺憾，以及對“被歷史拋棄”的不滿。河南人都愛吹噓自己悠久的歷史文化，但是你連一所像樣的大學都沒有，這只能說明“歷史的斷裂”。

擴展到更大范圍的“山河四省”，境遇其實也差不多：中國走向現代化的歷程，主要是沿海地區(qū)和大城市來引領。

所以，上海、南京、廣州自不必說，重慶、成都、武漢、長沙在1949年后的高等教育布局中，也獲得更重要的地位，因為那時那里就是有規(guī)模的城市。1949年的河南，有什么像樣的城市？洛陽、開封在衰落，而鄭州的地位則更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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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上就是“山河四省”高等教育落后的原因，它是由歷史決定的。如今的人們想改變這樣的格局，根本不可能。

中國的985和211，一旦評選出來后，幾乎就是“終身制”。它不僅是對各大學歷史地位的評定，也意味著某種“權力格局”，影響到國家教育資源的再分配。我1997年到海洋大學讀中文系，知道青島大學非常好，但是25年過去，青島大學仍然只是山東的“省重點”。就連城市新貴深圳，再有錢和影響力，也無法把深圳大學搞成985。

但是，我認為“山河四省”的卷，最重要的原因不是好大學太少，而是這里的人們觀念封閉和落后，缺乏任何“破局”的可能性。

影響“卷”的因素有兩個，第一是競爭的人數和激烈性；第二則是“局限”，沒有其他出路，也不想找其他出路，于是就通過考試來“改變命運”，而人們對“命運”的理解又無比狹窄。

圖/圖蟲創(chuàng)意

最厲害的是山東考生，他們努力的盡頭是公務員、編制和級別。即便是海濱城市青島，也逃脫不出這種“卷”文化。

一位朋友每天研究青島一個相親公眾號，發(fā)現那里最受追捧的條件是“父母都在體制內”——這種優(yōu)越感，只有最近青島王家村拆遷催生千萬富翁，才能稍微動搖。

可以說，相比于沒有好大學，這種“執(zhí)念”才是“山河四省”的文化內核。有了這種執(zhí)念，即便是擁有海岸線和明星海邊城市群的（日照、青島、煙臺、威海）的山東，也是面朝西，而不是面朝大海，山東正在從精神上變成一個完全意義的內陸城市。

這樣看，也許“山河四省”真正缺乏的不是好大學，而是“精神的出海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