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王如僧律師，稅務訴訟律師，廣東廣強律師事務所

一、什么叫認罪認罰從寬？

1.所謂的認罪，有兩個意思：

第一個意思是指當事人在接受訊問時，說的是真話。

第二個意思是指當事人對檢察官認定的事實沒有異議。

如何理解呢？

對于這個問題，結合認罪認罰具結書中的“認罪認罰內容”就容易理解了?！墩J罪認罰具結書》，具結書的格式如下：

一、犯罪嫌疑人身份信息。

二、權利知悉。

三、認罪認罰內容，細分為檢察機關認定的事實、認定的罪名、適用的刑罰、適用的程序。

四、自愿簽署聲明。

認罪認罰具結書中的“認罪認罰內容”中的檢察官認定的事實，就是檢察官對主要案情的總結，所謂的認罪就是當事人必須承認這段內容是真實的，并且在訊問筆錄中如實供述過這段內容。

對于這個問題，要注意兩點：

第一，承認認罪認罰具結書中的這段內容就可以了，對于這段內容以外的事實，可以不認。也就是說，這段內容以外的內容，當事人沒有說到，或者說的不是真話，不影響認罪。

例如，檢察官在認罪認罰具結書中認定當事人在沒有真實交易情況下，虛開增值稅專用發票，稅款達到1000萬，但沒有在具結書中說到當事人違法所得問題，當事人承認自己虛開了1000萬就可以了，對于通過從事虛開行為賺了多少錢這個問題，檢察官認為賺了100萬，當事人提出只賺了10萬，或者提出沒有賺到錢的，不影響認罪。

第二，當事人對行為的性質提出辯解，不影響認罪。也就是說，當事人承認這起事實，但認為其行為不構成犯罪的，或者認為構成一種更輕的罪名的，不影響認罪。

例如，當事人承認自己開具了1000萬稅款的增值稅專用發票，檢察官認為構成虛開增值稅專用發票罪，但當事人提出自己的行為僅是行政違法行為，不是犯罪行為，不影響認罪。或者當事人提出自己的行為僅構成非法購買增值稅專用發票罪，不構成虛開增值稅專用發票罪，不影響認罪。

需要指出來的是，“認罪認罰內容”的第二點就是適用的罪名，這意味著雖然當事人可以提出自己的行為不構成犯罪，或者構成的是另一條更輕的罪名，但必須接受檢察官的意見。這個道理類似于自首。當事人主動投案，如實供述主要事實的，即成立自首，當事人對自己行為性質提出異議，認為不構成犯罪，或者雖然構成但屬于另一條更輕的罪名的，不影響自首的認定。

2.所謂的認罰是指認可認罪認罰具結書中的“認罪認罰內容”中的第三部分內容，即接受檢察官適用的刑罰，通常體現為同意檢察官提起公訴，或者不起訴的決定；如果提起公訴的，同意檢察官提出的刑期是多少，罰金是多少，要不要適用緩刑的決定。

3.所謂的從寬也有兩個意思：

第一個意思是指實體從寬，即如果沒有認罪認罰的，一旦罪名成立，判處的刑罰會更重。

第二個意思是程序從簡，即司法機關將簡化刑事訴訟程序，提高訴訟效率，原本要三個月才能出判決書，現在可能十幾天就出判決書了。

需要提出來的是，從寬除了包括程序更加快，刑罰更加輕緩之外，還包括增加了適用非監禁刑的機會，即認罪認罰的，可能增加取保候審的機率。

4.為什么認罪認罰了，可以從寬？

認罪認罰可以從寬的理由有兩個：

第一個理由，認罪認罰后，預防刑減少了。

刑罰由兩部分組成，分別為責任刑、預防刑。責任刑是為了懲罰當事人，要當事人為自己造成的危害結果，承擔不利的后果。預防刑是為了教育當事人，要當事人認識到自己的錯誤，以后不要再干這種事了。

認罪認罰了，從法理上說，意味著當事人認識到自己的錯誤了，預防刑就可以大幅度減少了，把預防刑降下來，不就是從寬了嗎？

第二個理由，利益交換。

認罪認罰了，刑事訴訟的程序就簡化，訴訟成本就節約下來了，國家不用招那么多公務員了，不用花那多錢了，司法機關從中受益了，從等價交換的角度看，理所當然要在刑罰上體現出來。

對于從寬，需要注意兩點：

第一點，認罪認罰了，是可以從寬，不是必須從寬。例如，一個當事人在“三打兩建”、“掃黑除非”中被認定犯虛開增值稅專用發票罪的，那怕認罪認罰了，可能也不會從寬?；蛘?，一個當事人虛開的稅款達到幾千萬，沒有被一分錢稅款的，那怕認罪認罰了，可能也不會從寬。

第二點，認罪認罰了，是從輕處罰，不是減輕處罰。例如，一個當事人虛開稅款達到250萬，沒有自首、立功、從犯等法定減輕處罰情節，他認罪認罰了，估計是十年有期徒刑，不認罪認罰，估計也是十年有期徒刑。因為“認罪認罰”情節，無法突破十年有期徒刑這個界限。

二、對于認罪認罰，當事人需要注意什么？

1.認罪認罰是當事人的權利，不是當事人的義務。

也就是說，是否認罪認罰，由當事人自己權衡利弊，自己決定。不能因為當事人沒有認罪認罰，就從重處罰，更不能逼迫當事人認罪認罰。正確的做法應該是認罪認罰從寬，不認罪認罰依法。

在司法實務中，司法機關要求認罪認罰適用達到80%以上，一些檢察官基于業績考核的壓力，會變相恐嚇當事人，逼迫當事人認罪，這是赤裸裸的違法。不過現在，認罪認罰全程錄音錄像了，這種現象很少了。

2.值班律師的法律幫助，形同虛設。

在認罪認罰的時候，如果當事人沒有委托律師，當事人可以要求值班律師提供幫助，在簽署認罪認罰具結書的時候，值班律師也要在場見證。

可是實際情況是，值班律師根本就沒有閱過卷，也沒有事先會見過當事人，更沒有事先與檢察官溝通過定罪量刑問題，這導致在認罪認罰的時候，大多數值班律師都不會提出有價值的觀點，純粹就是一只花瓶，這還是比較理想的。

很多值班律師，在認罪認罰的時候，根本就不是站在當事人這一邊，而是站在檢察官這一邊，無論定罪是否正確，也無論量刑建議是否合理，一個勁兒的勸當事人認罪認罰，趕快簽名，充當的是一個第二公訴人的角色。

3.認罪認罰是一個協商的過程，不是單純的告知結果。

司法實務中，很多檢察機關的做法是先自行確定刑罰后，然后去看守所提審，直接告知當事人，當事人要么接受，要么不接受，沒有第三種選擇。

認罪認罰從寬制度能否有效，能否起到良好的社會效果，最關鍵的地方，就體現在協商過程中。

因為這個制度強調認罪認罰的自愿性，如果當事人是違心認罪，到了審判階段，就可能發生意外，或者出現辯護律師做無罪辯護的情況，如果法院經過調查，認可了辯方的意見，就會出現量刑建議書被調整的情況，甚至一審判決出來后，當事人還會上訴。

4.公安機關的承諾不可信。

在偵查階段，辦案民警為了減少偵查阻力，往往會主動告知當事人，認罪認罰了，到了法院階段，可以從寬處理。有的辦案民警為了說服當事人認罪認罰，還會為當事人畫大餅，許諾如果認罪認罰了，就可以取保侯審，或者到了法院階段會適用緩刑。這種許諾不能相信，因為能不能適用緩刑，不是公安機關說了算。

5.從寬是以放棄辯護權為前提。

一旦認罪認罰了，當事人就不能做無罪辯解了，也不能對檢察官建議的刑期提出異議了，庭審的節奏也明顯加速了，庭審的重點也不再是審查事實認定和法律適用有沒有問題，罪責刑是否相適應了，而是審查當事人的認罪認罰是否自愿，是否合法了。一旦認罪認罰了，庭審就沒有辯論環節了，沒有法庭調查環節了，只剩下一個最后陳述環節，十幾分鐘就可以了。

認罪認罰后，審判環節就是一個形式，一旦在認罪認罰階段，沒有爭取到合法的權益，在審判階段估計也不大可能爭取到。也就是說一旦認罪認罰，還想判決無罪，簡直難如登天。

三、要不要認罪認罰？

如果事實清楚，證據確實充分，建議的刑期也合情合理，當事人肯定要主動認罪認罰，存在如下情形之一，不建議當事人認罪認罰。

1.認為自己不構成犯罪，不認。不是所有逮捕的當事人都是罪名成立的，或者說不是所有到了審查起訴階段的當事人都是罪名成立的，但是無論當事人是有罪還是無罪，絕大多數的檢察官都希望當事人認罪認罰，因為現在捕訴合一了，跟當事人做認罪認罰的檢察官就是當初批準逮捕的檢察官，很多檢察官會主動認錯，認為當初自己捕錯了，只要當事人認罪罰了，就有可能通過第二個錯誤掩蓋住第一個錯誤。

2.認為自己構成一個更輕的罪名，不認。這主要體現在，檢察官提出當事人構成虛開增值稅專用發票罪，但當事人覺得自己的罪名是非法購買增值稅專用發票罪，或者是逃避繳納稅款罪，前者最高可以達到無期，后者最高才是七年或五年，刑期差距極大。

3.認為檢察院漏了對自己有利的情節，不認。這主要體現在當事人認為自己是從犯，但檢察官認為屬于主犯。當事人認為自己是自首，但檢察官認為只是坦白。當事人覺得自己的虛開數額沒有那么大，但檢察官認為這個數額沒有問題。當事人提出自己檢舉揭發他人犯罪，公安機關正在調查核實中，能不能再等等，核實立功情節再認罪認罰，但檢察官認為時間來不及了，先送法院再說。

4.認為檢察院建議的刑罰過重，不認。很多時候，檢察官也是估算一下，就給出了量刑建議，其實有沒有從寬，從寬了多少，檢察官自己也不是很清楚，我曾經過見一個涉嫌虛開增值稅專用發票的當事人，具有自首、從犯兩大法定從寬處理情節，檢察官只是建議從輕，而不是減輕處罰，這讓我大吃一驚，關鍵當事人最終還是簽名同意了。

四、如何談到一個合理的刑罰

第一步，排除對當事人不利的從重情節。

例如，公安機關的起訴意見書認定當事人虛開的稅款金額為400萬，但部分數額是否有真實交易，或者是否抵扣了，或者當事人是否知情，存在一定爭議的，可以爭取將這部分數額剔除出去，將數額降下來。

例如，當事人屬于介紹他人虛開，公安機關在起訴意見書中認定其是主犯，這時候也可以考慮在審查起訴階段，爭取將其認定為從犯。能否認定為從犯，關鍵就兩個：第一個是不是當事人主動提出來介紹他人虛開的，第二個是有沒有從中獲取提成，提成比例是多少，是一次提取還是每次開票時都要提取。

第二步，核實對當事人有利的情節。

例如，當事人是接到辦案民警的電話后，按照電話要求，到了辦案民警指定的場所，如實供述了辦案民警訊問的主要內容的，構成自首，但這種自首方式，比較隱蔽，辦案民警可能并沒有意識到這是自首，就不會在《到案經過》中明確表示當事人是自首。檢察官沒有仔細閱卷，或者不是針對性找當事人核實的話，也未必會注意到當事人是自首。

例如，當事人到案后，交待了其找張三虛開增值稅專用發票的事實，但辦案民警并沒有掌握張三的基本情況，當事人就帶領辦案民警到張三住所，當場辨認張三，協助辦案民警抓捕了張三，這就是立功。但這種立功方式也是比較隱蔽的，相關司法工作人員未必知道這是立功。

第三步，創造對當事人有利的情節。

到案之后，當事人可以創造的有利情節，通常如下：

第一個是補繳稅款，退出違法所得，預繳罰金。存在這三個情節的，檢察官通常都是在法定量刑幅度內，給予當事人一個幅度比較大的量刑減讓。同時，能不能適用緩刑，這三個情節也是極其關鍵。

第二個是檢舉揭發他人犯罪。例如向辦案民警檢舉其他人員的虛開增值稅專用發票行為，一旦核實，就構成立功。筆者還曾經見過一個當事人，到案之后，寫信給同案犯家屬，讓家屬轉交給同案犯，勸說同案犯自首，同案犯同意了，檢察官也認為其構成立功。

第四步，充分利用量刑指導意見，爭取一個比較大的從寬幅度。

例如，根據量刑指導意見，屬于從犯的，可以減少基準刑的20%以上，50%以下，究竟是減少多少，就需要與檢察官協商了。

例如，根據量刑指導意見，屬于自首的，可以減少基準刑的40%以下，究竟減少多少，也需要與檢察官協商。

五、有沒有機會推翻量刑建議書，或者說檢察院沒有建議緩刑，還有機關在審判階段適用緩刑嗎

根據筆者的經歷，還是有機會的，但機會不大。

如果希望在審判階段，讓法官調整檢察官的量刑建議，只是一個量刑過重，罪責刑不相適應，法官通常通常都不會同意調整的，因為你自已簽署認罪認罰具結書，同意檢察官的量刑建議了。

一般情況下，促使法官調整量刑建議的思路有這么幾個：

第一個，在審判階段證明檢察官大意了，主要為有一些對當事人有利的情節，檢察官在提出量刑建議時，沒有考慮到。例如當事人是自首，檢察官沒有意識到當事人是自首，如果法官認可了，自然而然的就會調整量刑建議。

第二個，在審判階段證明檢察官犯錯了，主要為檢察官認定事實錯誤了，或者適用法律錯誤了。例如檢察官認定虛開的稅款金額為200萬，但實際上，事實清楚，證據確實充分的只是120萬，減少了80萬，法官認可辯方意見的，自然會調整量刑建議。

例如當事人行為實際上涉嫌的罪名是非法購買增值稅專用發票，但檢察官認為是虛開增值稅種專用發票罪，法官認可辯方意見的話，也會調整量刑建議。

第三個，在審判階段創造新的對當事人有利的情節，主要為退出違法所得，補繳稅款，預繳罰金，檢舉揭發。

第四個，可以考慮在審判階段申請進行企業合規整改。以前，只在審查起訴階段，才會進行企業合規整改，現在，在審判階段，也可以進行企業合規整改了。如果法院同意進行企業合規整改的話，通常都會對量刑建議進行調整的。

六、認罪認罰后還可做無罪辯護嗎

一般來說，認罪認罰之后，當事人不能做無罪了，因為一旦做無罪辯護，檢察官就會認為當事人反悔了，會撤銷量刑建議書，然后按照普通程序進行審理。

但是，如果當事人委托律師的，可以由律師做無罪辯護，因為，根據刑事訴訟法的規定，律師的辯護權獨立于當事人，即當事人認罪的，律師可以做無罪辯護；當事人不認罪的，律師也可以做罪輕辯護。

律師在審查起訴階段，在認罪認罰具結書中簽名，只能證明律師參與認罪認罰的過程，并在這個過程中起到了見證作用，不代表律師認可檢察官提出來的量刑建議。

七、可不可以反悔，可不可以上訴

認罪認罰后，也是可以上訴的，因為上訴是當事人的權利，不能因為當事人認罪認罰了，就剝奪當事人的上訴權利。

但是認罪認罰后，上訴的風險很大。如果沒有正當理由，僅是以一審判處的刑罰過重為由，提出上訴的，檢察官會認為當事人反悔了，會提起抗訴，這時候，極其可能撤銷一審判決，然后判處當事人一個更重的刑罰。

因此，對于上訴，一定要慎重。要么不上訴，要么有正當的理由才上訴。

那么，什么情況下上訴才是正當的呢？

第一種情況，一審判決調整了檢察官的量刑建議，判處當事人一個比較重的刑罰了。

第二種情況，出現新的量刑情節。例如一審判決出來后，才核實當事人具有立功情節的，或者一審判決出來后，決定補繳稅款的。

第三種情況，一審判決程序違法的，或者認罪認罰程序違法。例如開庭的時候，剝奪了當事人最后陳述的權利，或者部分被告人做無罪辯護，法院沒有將審理程序變更為普通程序的。在量刑協商過程中，沒有告知當事人的權利義務的，或者當事人不是自愿認罪認罰的，而是被迫認罪認罰的等等。

第四種情況，檢察官建議判處的罰金沒有明確的數額，一審判決頂格判處罰金的。

第五種情況，一審判決遺漏了對當事人有利的量刑情節。例如一審判決沒有意識到當事人具有自首情節的，或者沒有意識到當事人具有立功情節的。

在司法實務當中，很多當事人認為自已不構成犯罪，但沒有信心在一審判決得到無罪判決的，就有可能違心認罪認罰，以早點出來。判決出來后，就可能想要上訴，這時候，如果無法證明存上述幾種情形之一，就要小心了。如果實在不甘心，可以考慮在上訴期過了之后，申請再審。申請再審的話，檢察官不會抗訴的，但申請再審的，法院不會像二審那樣，無條件受理，而是要經過審查，認為確有一定理據的，才會受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