注:《河邊的錯誤》是一部很難完全理解的藝術杰作,由于網上的文章都不盡人意,故本人專程去二刷,并用三天時間寫下了這篇影評,如果你已看完電影或對這部電影感興趣,建議耐心讀完本文,相信會帶給你一些思考與收獲
已經很久沒有這樣的國產電影,能令我如此興奮,如此顫抖。
國際方面,它入圍了戛納和釜山,在20多個電影節上大放異彩;
國內方面,它參加了平遙電影展,斬獲了“費穆榮譽最佳影片獎”。
有人問,憑什么?
獲獎導演魏書鈞擁抱頒獎人呂克·貝松
我們知道,作為中國第一代電影大師,費穆是猶如盤古般偉大的存在。
費穆的電影,不僅充滿詩意,而且總在試圖尋找被世俗表面所掩蓋的,人類精神世界的困惑、痛苦與瘋狂。
比如,《小城之春》中,女主玉紋的世俗身份,是一名主婦,家中有老公,花園有老仆,生活已經比當時的大部分女人更優渥。
但實際上,透過光彩美麗的外表,在她的精神世界中,我們真實感受到的,卻只有性壓抑的折磨,以及心靈上的寂寞、枯燥和虛無。
她感到困惑,但因為道德倫理的枷鎖,她無法跟任何人訴說;
她感到痛苦,但在“正常”的觀念看來,她的痛苦是不可理喻的。
于是,她不得不瘋狂一把。
哪怕這瘋狂的舉動,會讓她付出巨大代價。
是否,世俗所謂的“正常”,真的能夠給人帶來幸福?
是否,人們眼中的“瘋狂”,僅僅只是瘋狂者的罪惡?
費穆的電影,就是以深刻的哲思,透過平靜生活的表象,去揭開人類內心深處的真相。
而,作為獲得了“費穆榮譽最佳影片獎”的電影,《河邊的錯誤》正是這樣一部具備大師氣質的杰作。
電影開場,是一段黑屏字幕。
這段黑屏字幕,是一個謎語。
這個謎語的含義,估計縱觀全網,也就我這一篇影評能解釋清楚。
人理解不了命運
因此,我裝扮成了命運
我換上神的那副愚蠢而又不可理解的面孔
——阿貝爾·加繆
什么意思?
人是指誰?命運又是什么?
字幕結束,電影的第一組畫面——
一名頭戴警帽的小男孩,在閣樓中玩“貓鼠游戲”。
游戲中,小男孩拿起玩具槍。
他左突右沖,拼命尋找著所謂的“壞人”。
終于,他找到了一扇門,并預感“壞人”就在那扇門外。
懷揣著忐忑與不安,他像個正義使者般,把那扇門狠狠地踢開了。
結果?
穿過門,小男孩沒發現“壞人”,而是發現了一個陽臺。
他走到陽臺邊,朝樓下望去,眼前呈現的是滂沱暴雨。
而暴雨之中,是一些朦朦朧朧的景色,和一群看不清樣貌的身影。
那名小男孩,就是人。
那些看不清樣貌的身影,就是人無法理解的命運。
推開那扇門之前,在小男孩“正常”的觀念里,這世上只有好人和壞人。
推開那扇門之后,小男孩茫然無措了,他發現自己根本無法理解眼前的世界。
截止此處,導演僅用一段黑屏字幕,和一組精煉的寓言性畫面,就預示了整個故事的走向,和電影試圖表達的主題。
小男孩茫然無措后,河邊發生了一樁命案。
一名叫幺四婆婆的獨居老人,被神秘的兇手砍死了。
馬哲(朱一龍 飾)來到現場,奉命展開調查。
就像小男孩一樣,馬哲四處奔走,拼命尋找著“壞人”。
終于,通過現場附近掉落的一盒磁帶,他找到了第一個“線索”。
磁帶中,出現了一首情歌,和一名女孩記錄下來的甜言蜜語——
“宏,你知道我在哪里嗎,我在一個你看不見的地方,想你……”
“宏,你吃飯了嗎,我好想做飯給你吃,每一天都做給你吃……”
女孩具體還說了些什么,我已經記不清了。
總之那些句子都特別文藝,特令人感動,令人不禁羨慕這個叫“宏”的神秘男子。
憑借資深的調查經驗,馬哲找到了磁帶的來源,鎖定了第一個“嫌疑人”:錢玲。
馬哲問錢玲:案發當天,你為什么要去河邊?
錢玲沒有回答。
馬哲威脅道:如果你不說,我就把磁帶放給你的家里人聽。
于是錢玲說,她是為了見自己的“宏”。
“宏”,又是誰?
下一個畫面,是在一所學校里。
一名學生正在念詩,由于他的口音頗具鄉土氣息,便遭到了一群孩子的嘲笑。
老師告訴那群孩子:大家不要嘲笑他,詩歌并不可笑,每個人都有他自己表達詩歌的權利和方式。
看到這里,我相信很多觀眾都會贊同那位老師,覺得那群孩子太過分,太不懂得尊重人。
然而下一刻,影院內幾乎所有的觀眾,卻又都變成了不懂得尊重人的,嘲笑別人的孩子。
因為,離開學校后,那名老師主動來到了警局,并告訴馬哲他叫王宏,他就是錢玲口中的“宏”。
于是,影院觀眾哄堂大笑。
觀眾為何會笑?
走出影院后,我專門采訪了我媽,和幾位看過這部電影的朋友。
他們告訴我,是因為反差,因為他們的愛情“不正常”。
因為在“正常”的邏輯看來,通過那盒磁帶的聲音內容,以及錢玲年輕漂亮的外表,他們早已在心中下意識判斷,“宏”應該是個英俊帥氣的小伙。
他們實在沒有想到,“宏”的樣貌居然毫無詩意,如此年老且不修邊幅。
值得一提的是,王宏的飾演者莫西子詩,現實中也是位不修邊幅的藝術家。35歲那年,他在沒錢沒房沒有名氣的情況下,與還在日本東京大學讀書的美麗女孩紗織相愛。經過多年的異地戀,兩人最終步入婚姻殿堂
這,就是觀眾大笑的原因。
這也是為什么,錢玲要瞞著家里人,用磁帶向王宏傳達愛意。
審訊結束,王宏和錢玲的關系被公開,錢玲的媽媽知曉了一切。
自那以后,錢玲就被鎖在了家里,再也沒去過河邊,沒有錄過磁帶。
又一個暴雨滂沱的下午,又是同樣的河邊,有人發現了王宏的尸體。
與上一樁案情相同的是,在王宏的后脖頸,有著跟幺四婆婆一樣的刀痕。
與上一樁案情不同的是,在王宏的尸體旁,多了一盒安眠藥,和一封遺書。
到底是誰,殺死了王宏?
看到這副第一人稱的畫面時,我不禁陷入沉思。
把王宏的遺書交給錢玲后,馬哲偶然抓到了一名持刀者:瘋子。
經鑒定,那名瘋子,就是手握屠刀,砍向幺四婆婆和王宏的人。
于是,馬哲的同事把瘋子抓進了醫院,眾人歡欣鼓舞,案子終于破了。
唯獨馬哲,似乎感覺哪里不太對,仍要堅持尋找線索。
這個時候,馬哲的精神狀態開始變了。
他的神情,從最初查案時的意氣風發,變得越來越凝重且憂郁。
據說拍《河邊的錯誤》時,為了體現人物的精神狀態,朱一龍先是增肥了30斤,之后又迅速減掉了20斤
我猜,馬哲一定會想——
如果,他沒有找到錢玲,那錢玲跟王宏的關系,是不是就不會被知曉?
如果,錢玲沒有被世俗所阻止,那她是不是就還會去河邊跟王宏約會?
如果,王宏在河邊等來了錢玲,那他還會寫遺書,還會死么……
在整個查案過程中,馬哲越是細思,就越感到迷茫與驚恐。
終于,在第三起命案發生時,馬哲崩潰了。
這回的死者,叫許亮。
許亮,是一個曾在河邊路過,但由于沒有作案時間,所以被排除了嫌疑的人。
馬哲起初找到許亮時,只是想讓他提供線索,尋找另一名梳著波浪頭的女人。
然而,許亮卻非要問馬哲,什么時候把他抓進去——
“我等你們很久了,什么時候走程序,還要多久給我判刑?”
許亮的臺詞,是除王宏的長相之外,全片第二個引起哄堂大笑的情節。
觀眾為何會笑?
走出影院后,我又采訪了我媽,和幾位看過這部電影的朋友。
他們告訴我,還是因為反差,因為他的行為“不正常”。
因為在“正常”的邏輯看來,無論一個人有沒有犯罪,他在面對警察時,都不應該是這樣的態度,不應該沒有任何辯解或反抗,就舉手伏誅。
他們實在沒有想到,許亮居然那么積極主動,那么渴望被認定是殺人兇手。
這,就是觀眾大笑的原因。
這也是為什么,許亮最終會死,而且死法更慘烈。
許亮這個角色,讓我想起顧長衛電影《立春》中,焦剛飾演的胡老師。
由于生來是男孩,又酷愛跳芭蕾,胡老師從小就被當作“不正常”的人。
他在廣場跳舞,雖然跳得很好,但卻沒人欣賞,只換來了嘲諷和譏笑;
他在單位跳舞,領導雖然夸了他,但說的卻是“你比泰國的那些人強”。
后來,他在眾目睽睽之下,對一名女孩強X未遂,把自己送進了監獄。
他寧愿成為令人恐懼的犯罪狂魔,也不愿意讓真實的自我,每天被別人歧視。
許亮(也曾因流氓罪入過獄),就是更加特殊的胡老師。
被馬哲拒絕抓捕之后,許亮像王宏一樣,吞下了一盒安眠藥。
而此時,由于瘋子被抓起來了,沒有人給許亮補刀,所以許亮得到了搶救。
就在許亮還在昏迷中時,迫切想要看清真相的馬哲,翻開了許亮的行李包。
連衣裙,高跟鞋,波浪頭假發。
就這樣,許亮的秘密也被公開了。
就這樣,許亮選擇了更殘酷的死法。
他的后脖頸沒有刀痕。
瘋子還在醫院里,還在接受著“治療”。
究竟是誰,舉起了殺人的屠刀?
抓住瘋子,對瘋子進行“治療”,這一切就能結束了嗎?
用盡一切理性的偵查手法,就能弄清楚生活的真相嗎?
關于電影中這些惡劣的事件,片方的宣傳標語,是“沒有答案”。
但在我看來,導演是給了我們一個答案的。
這個答案,就是電影的片名:河邊的錯誤。
一些錯誤的個體,生活在一個錯誤的年代。
在一個錯誤的環境下,被一群正確的集體無意識殺害。
關于《河邊的真相》,能解讀的實在太多太多。
我不想把它全部挖開,因為那樣會讓你失去思索的快樂。
我只能說,在我看來,這部電影確實有可能會成為神作。
因為,作為一部文藝片,它既有許多魔幻的隱喻,又能符合現實的邏輯。
比如,逃出精神病院后,瘋子砍死的最后一個人,是開頭的那個小男孩。
從魔幻隱喻的角度講,小男孩象征“正常”階段的馬哲,只有小男孩死了,馬哲才會瘋。
從現實邏輯的角度講,瘋子之前雖然砍了人,但他并不是真正意義上的殺人狂魔,而醫院對他的“治療”,以及小男孩對他的獵奇與嘲笑,激發了他更深層的憤怒。
還有,為什么馬哲和他的同事,要搬到電影院去處理工作?
從現實邏輯的角度講,是電影院經營不下去了,所以被馬哲們廢物利用。
從魔幻隱喻的角度講,導演是不是想說,人們正在放棄電影,放棄藝術?
當馬哲打開放映機,反復思考作案現場的時候,他運用高度理性的專業分析,找到了一個又一個物質層面的線索。
可似乎,他掌握的物質線索和邏輯鏈越多,距離真相就越遙遠,越是感到茫然無措。
這是因為,那些現場所謂的材料和證據,只能捕捉人的行為,無法體現人的精神世界。
而真相,恰恰就藏在人的精神世界中。
而電影,恰恰就是最能體現人類精神世界的藝術。
電影結尾,馬哲干掉了瘋子。
但那瘋狂,其實遠沒有結束。
走出電影院之后,也許和你同行的朋友,會像“正常”階段的馬哲那樣,繼續猜測誰才是物質層面的兇手。
而此時此刻,你最應該做的,就是把這篇影評轉發給他,并且同時告訴他,這種猜測,是毫無意義的。
如果,他還要問原因?
我想,在某種邊界內,我說的已經不能再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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