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將武漢三鎮比作一個自由的大寫的人,那穿城而過的長江、漢江就是他的四肢,那永不停息的心臟呢,非年輕的光谷莫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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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長于齊魯,求學江城,游遍三鎮,卻是一個光谷的闖入者,一個大門口的陌生人,時常逡巡在新竹路保利時代4棟S01-04號。
新竹路,一條不起眼的長街,隱藏于K11與保利商場背后,林立著眾多服務于社區的小店,年輕人在此流連忘返。
冬日的夜晚,有軌電車慢悠悠地從駐足等待的行人面前劃過,海底鯨一般,繁華的商場亮起了燈光,路邊的小攤涌出來,烤鍋盔的剛要出爐,臭豆腐與鐵板土豆片滋啦作響,昏黃的拉著電線的燈光暈里,守著上身羽絨服、下半身光腿神器的年輕女孩子。
有那么幾個瞬間,讓人想起了張愛玲寫作鼎盛期的大上海,那個浪漫的摩登時代。在這里,沒有漢口的老桿,只有新一代的“外碼”,與漢腔漢調的老城區宗族情義不同,光谷的個體年輕人遠離故鄉,他們更在乎自我。
我是一個光谷新城的流浪者,將雙手插在褲兜里,漫步街頭無人識,我喜歡這樣的觀察,如原原本本記錄一切的攝影機。
荷爾蒙的氣息飄蕩著,青春不散場的氣息裹挾著……在這樣的氣息里,許多知名的不知名的小店燈光常亮著,它們開始忙碌起來,為勞累了一天的人們提供豐儉由人的晚餐。
新竹路,她不應該屬于白天,而應歸屬夜晚。
元銀甲,片哥的東家,我的朋友,他自新店試營業在此已有三月。我沒想到年輕人會這樣熱衷于甲魚,也沒有想到這個孤傲的中年人敢于打碎自我,投入開店的庸常中。
聽一下他的自白,“起初,我對光谷年輕人是否能夠接受甲魚這個品類,曾經有過擔心。事實讓我松了一口氣,有太多年輕人,把自己的人生第一次甲魚體驗獻給了元銀甲。而且,我問了很多人,體驗如何,他們答復是非常棒……我們也在不停地進步。我期待,能夠推出更多的套餐,讓年輕人自己買菜在家里做飯,還不如來這里更優惠。”
在這里就餐,甲魚裙邊是肥美的,湯汁是醇厚的,配菜是劃算的,甲魚泡飯是飽腹的,甲魚包子是新奇的,一餐物美價廉營養豐盛的甲魚大餐,及時補充了勞累了一天的打工人。如果想加餐,爆辣的小碗湘菜,可以給舌尖以強烈的沖擊,個中滋味傳達著他們正當年輕、生生不息的躍動符號。
我和晗晗是這家餐廳的特殊客人,偶爾可破例吃自帶的菜蔬。我和片哥會在新竹路的生鮮小店買一點新鮮蔬菜,比如豌豆尖、紅根小菠菜,可加一個炒蛋打湯,清清爽爽、翠翠綠綠、湯湯水水,對我這個平日少吃菜蔬、腸胃欠佳的人很友好。
我想,年輕的常客和我們這倆小伙伴的探店,大概是片哥留守餐廳的重要意義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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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餐廳也好,日常生活也罷,要有一個好鄰居。
片哥告訴我,他偶爾會在餐廳打烊后,去隔壁的栗酒館喝兩杯。他帶我去過一次,我未曾想過這樣一家不起眼的小酒館居然在網絡上備受年輕人的好評。
推開酒館之門,年輕酒鬼們聚在這里,他們是武漢酒鬼地圖上不可缺少的一個小分子。
我習慣自己一個人坐在吧臺,喝一杯酒,看吧臺后的粉色襯衫小姐姐給我們調酒,這是件很治愈的事兒。在我的直覺里,短發利落的她,大概是個有趣的女子。我待在吧臺一角,默默地看著她的表演,雙手緊握酒器搖動,不停地搖動,偶爾還會跟客人互動,開玩笑隨意跳兩下,最后她將酒杯從吧臺后側推到我面前,一場夜之舞,就此結束。
我已告別不更世事的少年,于人生路上跌跌撞撞,開始想象自己是《酒吧關門之后》的那個中年失意的偵探馬修·斯卡德,人生哪有煩惱事,雙份波本與黑咖啡可解決一切問題。
馬修·斯卡德,是片哥極喜歡的一個角色。在他的推薦下,我讀完了勞倫斯·布洛克《小城》《酒吧關門之后》《八百萬種死法》等暢銷小說,伴著王家衛的電影音樂(梅林茂創作),在字里行間,有馬修·斯卡德的幾個剎那,越發理解了落魄中年人的心路歷程。
我從來不愛酒,淺淺一杯即可,但我喜歡那種微醺之感,可心無旁騖,可神游太虛。那一夜,我點了《北國之春》。我來自北國,想念冰封的大地、呼嘯的北風、小小炭爐燉煮的食物與遙遠的家人,這跟詞曲創作者的心緒簡直如出一轍,而此曲亦在我手機中常循環播放。
我是聽臺灣音樂人馬世芳的節目才真正了解《北國之春》的流變,這支曲子最早是日本歌手千昌夫演唱,由井出博正作詞。有趣的是,井出博正所說的北國,并非是北海道,而是他的故鄉日本長野縣,與千昌夫的故鄉巖手縣都處在極寒地帶。在長野縣,海拔1500米以上的八千穗高原生長著大片的白樺林,很適合表達凜冽的冬日情緒。于是,他將思鄉情緒放在了歌詞中,白樺林里的水車小屋與原木小橋隱現于晨霧中,神社里開放的大朵白玉蘭,東京讀書時大學舍友收到的家鄉土特產,以及假如早年逝去的父親若在他會守著火爐與哥哥一塊對飲……
雖然有太多的臺灣、大陸音樂人翻唱,但個人始終以為沒有人可越過千昌夫的演唱,而歌詞更是成為一代經典,。
于是,我慢慢啜飲這一支北國之春,里面注入了我喜歡的清酒,加了檸檬等,我喜歡這種溫暖空間里的清冽感。
大概,沉浸在烈酒與民謠中,徘徊在塵世與天堂之間,于武漢這座“小城”中尋求短暫的逃離,這可能是我和片哥在栗酒館的同樣感受。
我們發現,此處多年輕人,他們需要釋放工作壓力、生活壓力與緩和人生的寂寥,于是一款以白蘭地為基礎的“鴨梨很大”熱酒很快售罄。我沒有試到這一款,遂選了另一款“芝麻小事”,味型從清冽轉為濃郁,口腔會彌漫起巧克力的香氣,恰似外頭這深深濃濃的夜色,告訴我應該是回家的時候,而人生的一切煩惱都不是事兒。
栗酒館,這個名字,聽起來有點和風侘寂的味道,恰是《深夜食堂》小林薰的那一盞溫暖的燈,也可比喻為人氣偶像小栗旬,但其網絡平臺名叫做栗子,即CHESTNUT,秋天的一顆栗子。
對于這個名字,片哥嘲笑,“一下子從小栗旬到了鄰家小妹了。”其實,我覺得還好。栗子,在“不時不食”的島國也多見,我前幾年于國慶前夕在京都游玩,小店中多見“季節限定”的栗子口味蛋糕餅干等,花樣繁多,亂人眼目,這是我們鄰居的一種生活態度,他們可接受櫻花的絢爛無雙,也可接受栗子的平凡實在。
栗子,一個90后小哥創立的小酒館,鄂州人。看起來靦腆的小男生,網名卻叫做“芳心狙擊手”。喝了幾杯酒后,話題打開,跟我聊了很多,絮絮叨叨的,像一個喝高了的醉酒客,我細細聽著他的人生故事,一個新武漢人的創業故事,一個熬過疫情自我鼓勁的故事,一個試圖在微小如栗子的酒館也要容納更多漂泊的年輕人,我想以后可慢慢講出來。
栗酒館,最熱鬧的時間是十點半,狹小空間里的大家,都是熟悉的陌生人。他們卸下鎧甲,回歸自然,互相取暖,用一杯酒的時間,檢點白日的情緒,逃離這個光怪陸離的城市。
一個年輕人要離開,吧臺買單。“哦,尾號XXXX的客人,您今天消費XX。”“啊,你是唯一一個記得我手機尾號的人。”是真是假?這都不重要。我喜歡這樣戲劇又真實的情景,勝過這一夜的兩杯小酒。
在后來的閑聊中,栗小哥提供了一個有趣的視角!他喜歡的酒吧駐唱Billy Joel創作的《Piano Man》(發行于1988年),是站在工作人員的角度看待熟悉的來客。
他描述了一個周六酒吧的常態,吧臺被常客們包圍:有與一杯金湯力纏綿的老者;有擅長逗人笑,但是志不在此的胖酒保;有永遠沒有時間陪老婆,夢想著寫出偉大小說的地產中介;有永遠會在部隊里工作的沒有希望的水手……
栗小哥很喜歡其中的一句,“Yes,they are sharing a drink they call loneliness;But it‘s better than drinking alone.”
他感慨:“大家來酒吧喝酒不就是需要那么一點點有聲或者無聲地陪伴嗎?”飲下一杯不再孤獨的酒,在圣誕之夜與眾人一起唱歌,在他的推薦之下,我的歌單里也多了一首好歌!
3
不過,我以為,不管在小酒館放縱到凌晨幾點鐘,在尋求短暫的陪伴后,與黑夜一起睡去,然后,太陽照常升起,煥然一新的我們,可更好地回歸“卷之又卷”的現實。
酒吧的其他人的軌跡我看不到,但我知道,片哥會在每個深夜坐上孤獨的晚班地鐵,在青山的小家短暫睡四五個小時,然后于清晨五點半在不斷循環的鬧鐘中掙扎著起床,他有半個小時的時間陪兒子上學,這是父子倆每日唯一的相處時間,勞累了一晚的他,哪怕刮風下雨也會依然如故。
哪怕他自我調侃青春期到中年仍未結束,他也不得不正視塵世的庸常,越發懂得珍惜父子情的他,對生日蛋糕有著獨有的鐘情,美妙的甜品可給人短暫的愉悅,同時也是一種寄托含蓄情感的表達載體。
“兒子今年上了初中,怎么變著花樣給他做早餐,是一件非常痛苦的事情。慶幸的是,在我們店附近,發現了這樣一家寶藏小店。如果用一個詞來形容,那就是放心。第一,她的食材我放心給兒子吃。第二,我知道把這個柯南蛋糕帶回去,一定會換來他的笑臉。”
是啊!每當站在28CAKE門口,光谷一小放學之時,看著來來往往的小孩子們,他們天真無邪地垂涎著花樣繁多的生日蛋糕,我就會想到我的童年,我的小孩,他們的熱切渴望,正是期盼明天會是一個更好的明天。如果我是片哥這樣的父親,我也希望能更好地帶他走向未來,哪怕前路再難再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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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新竹路,這條長街雖然溫暖,但也被很多人吐槽。這里是娛樂餐飲的傷心地,因為高房租與周邊商場的激烈競爭,每隔幾個月就要洗牌一波,更有人指出這里每年都會有幾個月淹水,它配不上這個繁華,“是用什么辭藻都修飾不了的殘忍和無奈”。
但是,我認為比鄰華科大、K11與保利商場,串聯起兩大居民區,有著夜色里的羅曼蒂克,這條街其實是適合小眾city的好地方,我也慢慢愛上了她。
上個月中旬,我和片哥、晗晗在新竹路小聚,吃醬燒甲魚和脈地灣蘿卜,分享一起做自媒體的七周年,切下那一塊甜蜜而隆重的28CAKE蛋糕,倏忽間,真是時光如箭。我清晰記得2016年注冊了微信公眾號,從發出第一篇文章開始,從兼職到全職,我們居然在不知不覺間,走了這么遠的路。
我會想起辛亥志士沈工心的句子,“獨自登臨黃鶴樓,坐看江水載行舟。千帆容易隨流去,一棹艱難赴上游。”在那些晦暗的,曾經一度要放棄的時刻,我們還是邁了過去。
自媒體之路也好,人生之路也罷,只有艱難且遙遠的,收獲才會是豐盈的。恰似那一日的山楂蛋糕,鐵塔的奶油,手工熬制的山楂果醬,層層疊疊,酸甜可口,一點兒也不膩人。對甜品一直不太感冒的我,居然在晚餐后吃掉了一整塊。
因為工作關系,最近去得最頻繁地方,就是光谷。以前光谷很遠,現在地鐵四號線轉二號線,快捷地很,我對光谷的認知也隨著慢慢熟悉而發生改變。
以前,我對光谷的認知可能跟大部分漢口老城區的人一樣,是一個點一個點的,比如光谷廣場、光谷天地、華科大、地質大學。再就是地鐵二號線沿線的站點,尤其是那個似乎帶有佛光的佛祖嶺……這個終點跟四號線的終點柏林一樣,成了大多數武漢人沒去過,但又喜歡做網絡調侃的名字,這大概是始料未及的吧!
不要忘了那個修了十年的光谷大轉盤,時光倒流,年少的我曾在世界城的臺階上坐著,看著夕陽西下,晚霞染紅了天。
不要忘了魯磨路的VOX音樂酒吧,源自“生命之餅”一脈相承的朋克氣息,這里將“FREEDOM”奉為宗旨。在二樓,喝杯白熊,欣賞駐唱歌手的演奏,偶爾也會跟人閑聊天。我會記得曾登上舞臺的一個個有趣名字,周云蓬、滿江、Sophie Zelmani、劉東明、蔣明、馮翔、趙照、謝春花……
長江與漢水流過,整個江城彌漫著散不去的冬日潮濕,寒冷程度要遠超干冷的北方。但在這里,每一個潮濕的南方夜晚,生命脈搏在此跳動不息,它是太多光谷年輕人的生命圖騰。
光谷,是自由的光谷;新竹路,是溫暖的長街。
每當夜幕降臨,當你推開一扇門,里頭是熱熱鬧鬧的氛圍,而每個羈旅客,都可以如回歸的倦鳥,在那一個充滿愛意的生日蛋糕里,在一杯或溫暖或清冽的雞尾酒中,找到一度迷失的自我。
我愛光谷,我愛新竹路。祝大家圣誕快樂!元旦快樂!
作者:舒懷
圖片:舒懷#記錄我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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