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月11日起,全國時間利用調查即將在全國范圍內開展。這是我國第三次開展全國時間利用調查,相較于前兩次調查,此次調查的覆蓋面更為廣泛,首次將范圍拓展至全國31個省(區(qū)、市)和新疆生產(chǎn)建設兵團,南京亦將首次參與其中。這次調查,不僅僅是一次簡單的數(shù)據(jù)搜集,更為我們打開了一扇深度觀察國人時間利用的窗口,進而評估人們的生活質量,審視時間對我們每個人的意義。
時間,以秒、分、小時為單位的精確度量,構建了我們對世界的認知。在這個高速運轉的社會,我們的生活在時間齒輪的牽引下,一路疾馳,不斷提速。在恒定不變的24小時中,我們努力追求效率,渴望在有限的時間內創(chuàng)造出無限的可能。但在越來越忙碌的生活節(jié)奏中,越來越多“時間不夠用”的感慨中,我們是否該停下腳步,認真思考一下——時間,究竟都去哪兒了?
我們面臨的“時間”困境
時鐘指向夜里11點,互聯(lián)網(wǎng)從業(yè)者張明澤拖著疲憊的身體走出公司的大門,最近這段時間,他的辦公軟件顯示,每天工作時長平均高達12.1小時。
“一直在加班,都快忘了周末是什么滋味了。”張明澤疲憊的聲音里透出一絲無奈。上一次發(fā)燒,他獨自一人去醫(yī)院打點滴到凌晨兩點,次日上午又“滿血復活”地出現(xiàn)在辦公室。“忙,實在是太忙了!”他感慨道。
加班,并非公司明文規(guī)定的要求,但對張明澤而言,不管公司上下班制度如何變更,真正對工作時長起決定性作用的,是壓在肩頭的沉甸甸的KPI。面對越來越加碼的工作量,只能靠延長工作時長來完成。在公司,主動加班的員工被視為“為企業(yè)犧牲的奉獻者”,更易獲得領導青睞,得到更多的晉升機會。
在今天,時間有時成為一種無形的“貨幣”,當我們在生命的河流中投下更多時間的“籌碼”,便會獲得更豐厚的回報。
1930年,經(jīng)濟學家凱恩斯曾樂觀地預估100年后人們的生活:每周只需工作15個小時,那時候,人類面臨的最大問題是如何利用自由、消磨光陰。如今,距這個“100年后”只有不到6年時間,凱恩斯大概率是失算了。工作占據(jù)了我們越來越多的時間,一些職場流行的996、007工作模式,讓很多人陷入了“時間貧困”。
生活的舞臺上,我們扮演著多重角色,每個角色都要求付出相應的時間。結婚前,“80后”的程辰在朋友圈寫下了這樣一句話——“無論你是別人的妻子、媽媽、女兒……但都別忘了,你是你自己。”但隨著時光流逝,程辰發(fā)現(xiàn),生活里的每一個角色,似乎都對她提出了新的要求。作為“自己”的那部分,快被生活擠占得找不到了。尤其孩子呱呱落地之后,生活被雞毛蒜皮填滿,屬于“自己的時間”越來越少。
2018年的全國時間利用調查結果揭示一個現(xiàn)象:中國家長每天花4.6個小時陪伴孩子,女性是照料的主力。程辰想更多陪伴孩子,卻又無法舍棄事業(yè),只能犧牲更多時間。每天清晨,程辰總是第一個起床準備早餐,緊接著馬不停蹄地送孩子上學,然后匆匆趕到公司,邊處理工作,邊關注家長群,生怕錯過任何有關孩子的信息。晚上回到家,她至少要花40分鐘來準備晚餐,收拾完殘局,又開始輔導孩子作業(yè)。程辰掰著手指算了算,每天花在孩子身上的時間至少有四個小時,一年累計高達1344個小時——如果按照法定8小時工作制,相當于額外工作了168個工作日。
“時間貧困”不僅困擾著成年人,也困擾著孩子。他們的生活被日益繁多的琴棋書畫班、學習提升班及各種活動所填滿,使得他們不得不加快節(jié)奏,更快地吃飯,在更短的時間內完成作業(yè),就連課余生活也被密密麻麻的活動所束縛。
時間究竟去哪兒了?南京大學社會學副教授陸遠認為,隨著經(jīng)濟的高速發(fā)展,整個社會的節(jié)奏都在變得越來越快。上個世紀70年代末,“時間就是金錢,效率就是生命”成為社會上流行的口號。短短幾十年來,中國人以驚人的速度,走完了西方數(shù)百年走完的路,這樣的時代背景深刻地塑造了我們的生活方式,也讓我們強烈感受到“時不我待”的時間緊迫性。
為何時間越來越不夠用
隨著科技的日新月異,如今,越來越多的機器取代人工,把我們從繁重的勞動中解放出來,但我們的閑暇時間為何并沒有因此增多?
著有《時間的觀念》一書的北京大學學者吳國盛剖析了技術時代出現(xiàn)的一個矛盾現(xiàn)象:一方面,人們盡量節(jié)約時間、爭取時間;另一方面,人們發(fā)明和制造一些新鮮玩意兒來幫助自己消磨時間。
這種例子在我們身邊比比皆是。例如:數(shù)碼相機的出現(xiàn),讓我們無需擔心膠卷的成本,但隨之而來的結果是,照片累積如山,還要額外花費大量時間來“p圖”。
科技的另一個產(chǎn)物——高鐵,極大地縮短了城市之間的距離,但也讓我們的工作生活一路疾馳。今年43歲的秦超是一名資深律師,平時不是在出差,就是奔波在出差的路上。秦超說,二十年前去北京,往返一趟需要花上三天的時間,但現(xiàn)在的他,常常早上乘高鐵出發(fā),忙完還可以搭乘晚上的高鐵回南京,第二天分毫不差回律所上班。
在高鐵上,秦超注意到,車廂里的人不再像過去那樣互相交談,人們不是低頭忙碌公務,就是專注于手機上的娛樂,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有時候,秦超會懷念以前晃晃悠悠坐綠皮火車的悠閑感覺,“科技確實為我們節(jié)省了時間,卻也在不經(jīng)意間讓我們失去了慢生活的美好。”
互聯(lián)網(wǎng)的迅猛發(fā)展,消耗了我們更多的時間。如今,我們只需動動手指,就能買到心儀的商品。但這樣的便利背后,卻也隱藏著一個“時間黑洞”——當我們在很多選擇中決定吃什么,買什么,做什么的時候,海量的信息讓我們出現(xiàn)了選擇困難癥,也間接增添了時間的緊張感和忙碌感。
智能手機時代,我們的專注力被稀釋了——這是許多職場人的共同感受。上班時,稍不留神,就被手機打斷思緒,不自覺地開始“摸魚”,時間被撕扯成零散的“碎片”。而微信等社交工具的出現(xiàn),更讓工作生活的界限變得模糊,讓很多人在下班后常常處于一種“休而不息”的狀態(tài)。
在南京某中學任教的英語老師劉葉莉感慨“人雖下班,身猶在崗”。在她的記憶里,父輩老師的生活簡單有序:等學生放學后就意味著下班了,回家的主要任務就是批改作業(yè)和備課。而劉葉莉的生活卻截然不同。每天下班,除了要應對學校五花八門的要求,還要在微信里不斷回復家長的信息。這種無時無刻不被工作牽扯的狀態(tài),讓她感到身心俱疲。
“只要有微信,工作就不會停下。”在新媒體行業(yè)工作的楊可涵無奈地嘆了口氣。工作群、部門群、客戶群……楊可涵每天光關注群消息,就需要耗費不少時間。有時候周末想刷刷手機、追追劇,突然收到領導發(fā)來的文件,和閨蜜開心地逛街時,工作群里的“@你”,讓玩樂的心思一掃而空。
微信在工作中的廣泛使用形成了“沒有下班的工作”,在這種狀態(tài)下,人們很難像從前那樣,全家人在晚八點圍坐在一起,享受美好的家庭時光。在不斷被擠壓的個人時間里,很多人選擇15秒刷掉一段短視頻、3分鐘看完一部電影、5分鐘讀完一本小說,生活的一切似乎都“加速”了。
在快節(jié)奏里學會“慢”生活
當時間變得越來越緊缺,很多人只能選擇犧牲睡眠,以“報復性”晚睡的方式找回一點補償。《2024年中國居民睡眠白皮書》顯示,我國居民平均睡眠時長達6.75小時。其中,近半數(shù)人選擇在零點后入睡,年輕人成為熬夜主力。
在知乎上,一則“為什么很多人喜歡熬夜”的提問下,一位用戶的留言讓很多人都有共鳴:“熬夜,是成年人面對忙碌生活的無聲抗爭,是尋找自我的一個窗口。在萬籟俱寂的黑夜之中,這個時間才是真正屬于自己的。”
時間利用調查中的“可自由支配時間”直接關系著我們的生活幸福度。從2008年到2018年這十年,我國個人可自由支配時間增加了12分鐘。2018年居民一天中自由支配活動平均用時3小時56分鐘。業(yè)內人士表示,每天能有2—5小時的可自由支配時間,是最為幸福的狀態(tài)。
“我們每個人都要學會如何有效地規(guī)劃和利用時間,成為時間的主人。這其中,‘自律’是不可或缺的品質。”在高校工作,陸遠觀察到,“很多學生在上大學前,他們的時間被老師和家長嚴格規(guī)范,生活在一個相對固定的時間表中。上大學后,沒有外界的約束,時間管理的重要性便凸顯出來。”在大學里,他看到了兩種截然不同的學生群體:一部分學生通過自律力求在學業(yè)上取得更大的進步,而另一部分學生缺乏時間管理的能力,選擇了“躺平”。
這種現(xiàn)象,為我們揭示了一個道理:在快節(jié)奏的生活中,除了智商、情商,我們還亟需培養(yǎng)“時間商”,即對時間的有效管理與高效利用的能力。這不僅關乎個人學習和工作效率的提升,更直接影響到我們的生活質量、身心健康以及生活的幸福感。
媒體采訪、講座邀約、公開演講、參加馬拉松……作家祁智的日常生活豐富多彩。但面對如此“滿額”的生活,祁智依舊保持著旺盛的精力。祁智的時間表精準而規(guī)律:早上五點半起床,跑上10公里,之后參加各種公務活動,深夜是專屬于他的寫作時間。祁智認為,我們不必嚴苛地用時間表規(guī)劃生活,逼迫自己符合“他律”,而應當主動地構筑起自己生活的邊界和準則,讓生活既有充實高效的忙碌時段,也有適度的放松與享受,達到“張弛有度”,而最重要的一點是,能夠找到平淡生活里的幸福“寄托”,“我的興趣是跑步和寫作,所以當我把時間花在自己喜歡的事情上,內心充滿著幸福感,這也是自我充電的一個過程。”
“讓自己的生活慢下來”,是南京師范大學書文化研究中心主任、書籍設計師朱贏椿的生活哲學。他曾做過一次《慢慢慢下來》的演講,闡述“慢生活”的意義。大學畢業(yè)后,朱贏椿在一家出版社擔任美術編輯,負責設計教輔教材封面。“剛工作那會兒,特別想表現(xiàn)自己,每天加班加點,長期熬夜睡辦公室,有時生病了,就在電腦桌旁一邊用電爐熬著中藥,一邊做排版設計。”以如此高強度的狀態(tài)拼命干了十多年,朱贏椿突然有一種瀕臨崩潰的感覺。有一天,醫(yī)生告誡他:你再這樣下去,身體可能會出問題。這讓他開始反思自己的生活狀態(tài),他決心“慢下來”,去尋找自己真正想做的事情。
之后,朱贏椿離開了原來的單位,成立了自己的工作室,不再按照別人規(guī)定的時間、框定的內容做事。他在閑暇時光觀察昆蟲、養(yǎng)育各種各樣的小動物,沉浸在大自然的動植物之中。“慢”生活給予了他源源不斷的創(chuàng)作靈感,他多次斬獲了“世界最美的書”和“中國最美的書”大獎,并創(chuàng)作多部以自然為題材的書籍,成為業(yè)界領軍人物。朱贏椿坦言,這是“慢”給予他的回饋。
“很多人說我站著說話不腰疼,因為你已經(jīng)有了自己的事業(yè)、房子、車子,你才可能講述慢生活的意義。”朱贏椿說,他所說的慢,并非慵懶、懈怠、消極,“放慢與前行并不矛盾,放慢是為了更好地把握前行的方向,更穩(wěn)地邁出前行的步伐。放慢與前行的度把握好了,生命就有了張力。”
也有人對朱贏椿說:“所謂急中生智,急了可以‘生智’。”朱贏椿卻認為,急中生智的概率并不是很多,很多東西要厚積薄發(fā),適當?shù)穆且环N力量的積蓄,慢,是蓄勢,是起飛前的滑翔。
“時鐘永遠存在,數(shù)字也一直存在,在我們生命當中,如果我們能夠每天找一個小時,或者每周找一天,或者一年里找一個星期,忘掉時間,忘掉很多讓我們煩惱的東西,找一個僻靜的地方,真正和自己好好地相處一下,這是對我們自己最大的關愛,也是對時間最高的尊重。”朱贏椿說。
這一次的全國時間利用調查,或許能夠成為一次契機,引導我們反思自己的“時間管理”藝術,在“時間都去哪兒了”的追問中,于快節(jié)奏的現(xiàn)代生活中找到平衡點,從而更有效地利用時間,更好地去感受生活,創(chuàng)造生活。
新華日報·交匯點記者 王慧
圖自視覺中國
特別聲明:以上內容(如有圖片或視頻亦包括在內)為自媒體平臺“網(wǎng)易號”用戶上傳并發(fā)布,本平臺僅提供信息存儲服務。
Notice: The content above (including the pictures and videos if any) is uploaded and posted by a user of NetEase Hao, which is a social media platform and only provides information storage service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