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夫君凱旋那天,帶回來一個女子。
那女子是我遠嫁和親六年的皇姐。
我的夫君與我成親五年,在外征戰(zhàn)五年。
他做這一切,只是為了救回替我和親的皇姐。
他們有情人終成眷屬。
我成了拆散她們的惡人。
我選擇成全他們,余生青燈古佛相伴。
可是每每午夜夢轉,總有雙溫暖的手扶上我的臉頰。
“求你,再等一等我……”
1
今日是秦嶼凱旋的日子。
我在城門口已經(jīng)站了兩個多時辰。
冬日刮骨似的寒風仿佛能刺透人的肌膚。
“主子,冬日天寒,您身子不好回馬車內等吧。”
我沉沉咳了兩聲,搖搖頭,侍女小霜看向我的神色滿是擔憂。
我和秦嶼成婚的第二天,他就趕往了邊境。
五年來,回家的日子屈指可數(shù)。
這兩年我的身子每況愈下,若無秦嶼這個念想怕是撐不到今天了。
好不容易等到他班師回朝,我自然要親自迎他。
秦嶼的軍隊行至城門時,我意外的沒在前排看到秦嶼的身影。
直到隊伍末端的馬車悠悠駛過來。
我欣喜地上前迎接。
秦嶼掀開簾子時,暖意撲面而來。
看到秦嶼懷里熟睡的女子,我的笑容停滯了。
那女子,竟然是六年前被迫遠嫁和親的皇姐。
“誰讓你在這等著的?”
秦嶼說得異常冰冷,冬日的嚴寒似乎都遜色幾分。
“皇姐......怎會與將軍在一處?”
我強忍著內心的酸澀,小心開口。
寒風灌進馬車,使他懷中熟睡的女子皺了皺眉。
秦嶼將大氅又為她攏了攏,對我扔下一句與你無關便下車朝王城里走去。
我愣在原地,他剛才對皇姐輕柔的動作仿佛呵護著舉世無一的珍寶。
我想起剛成婚時也纏著秦嶼跟去了軍營。
路途遙遠,秦嶼說軍中物資緊缺備不得馬車。
我就跟在隊伍后面騎馬硬生生趕了一天一夜。
因為淋了雨,第二天便發(fā)起了高燒。
秦嶼怕耽誤行進路程,就把我扔在了半路安營,讓我病好了自行歸家。
那時我以為是他軍紀嚴明,還暗自懊惱自己身子不爭氣,耽誤了他的軍務。
現(xiàn)在我卻懂了,不是他不懂得憐香惜玉,只是惜的不是我罷了。
思及此,我微弓著腰捂住嘴拼命咳嗽著。
我漸漸地看不清眼前的東西,耳邊只余小霜的呼喊。
2
當我醒來時已在將軍府,身旁的小霜急得直掉眼淚。
我微微一笑,輕輕拂去小霜兩頰的淚珠。
“哭什么,我又沒死。”
我抬眼看向窗外,天色漸晚,秦嶼入宮面圣也該回來了。
“將軍可回來了?”
“回來了......”
我沒察覺出小霜的欲言又止,起身就要去尋秦嶼,因動作太快又止不住的咳起來。
剛走出房門我就迎面對上了秦嶼。
以前秦嶼從不會主動踏進我的院內。
他,會是來關心我的嗎?
我還在暗自期待,秦嶼接下來說的話卻給了我轟然一擊。
“云兒常年在外身子不好,冬寒難捱,你搬去西閣樓,暖閣給云兒住。”
我一時難以消化這句話,幾經(jīng)思考也不敢相信。
“皇姐?將軍是說......”
“我已向陛下請旨賜婚,待開春便娶云兒過門,”
“云兒與你是姐妹,入府便是平妻。”
我的心都有些顫抖,甚至不敢問個明白。
秦嶼淡淡地說著一字一句,我只覺得像一針針刺進心里,密密麻麻的疼。
鐵銹般的味道在口中泛起,手帕上的一抹紅格外刺眼。
秦嶼讓我三日后搬離暖閣,并再三告誡我當初皇姐是為了我才遠嫁和親。
沒有我,皇姐不會吃那么多苦,也不會熬壞了身子。
這都是我欠她的。
說完,他就頭也不回的離開了。
我看著他冰冷的背影,吸進一口冷風,冷得五臟六腑都疼。
3
往后兩日我沒再出過門,有小霜精心照料著身子也稍微緩和了些。
團團窩在我的腿上,舒服地發(fā)出呼嚕聲。
小霜續(xù)上將要燃盡的火爐,拿來我愛吃的蜜餞,坐在床邊一顆一顆喂于我。
我萬萬想不到,此刻祥和靜謐的時光此生再也不會擁有了。
皇姐來時,沒有人通報,直接就推門進來了。
我艱難的想從床上起身,皇姐上前就按住了我。
“妹妹快別起來。”
我停下起身的動作,皇姐熟稔的坐在床邊。
我強打起精神,扯出一抹還算得體的笑容。
坐起身時牽扯的疼痛讓我忍不住皺了眉。
“皇姐來怎的也不讓下人通傳一聲,我好準備著。”
“你我本就是姐妹,以后還要共同侍候夫君,不必在意這些虛禮。”
我順著團團的毛淡淡應著。
其實,我與皇姐的關系屬實算不上親密。
雖為一母同胞,但我自小就樣樣不如皇姐,父皇也對皇姐格外偏愛。
自小到大便沒人管過我的死活,嫁給秦嶼怕是我這一生唯一心愿得償?shù)氖隆?/p>
前去和親的本該是我,若不是那次意外,皇姐也不會代替我嫁過去。
皇姐走后,我便沒有親人了。
母后整日怨恨責罵我,父皇將我許給秦嶼后一次也不許我進宮。
而秦嶼,我與秦嶼與其說是夫妻,還不如一個無關緊要的人。
他對路邊的乞兒都比對我和善。
“團團還是妹妹小時候養(yǎng)的那只貓吧,竟能活這么多年。”
皇姐說著把團團抱在了懷里,我轉頭讓小霜倒杯茶過來,卻沒想到皇姐突然驚叫了一聲。
我看到團團從門口溜走時皇姐的脖頸涌出幾滴鮮血。
我慌忙讓人去傳太醫(yī)。
團團向來溫順,更何況團團的年紀對貓來說已經(jīng)年邁,又怎會無緣無故攻擊人。
秦嶼幾乎是立刻就趕到了我的院中。
他看到皇姐的傷口后怒不可遏地質問是怎么回事。
皇姐看到秦嶼,哭著撲進他懷里,“將軍,不怪妹妹,想來是我嫁給將軍令妹妹蒙羞不悅,這貓是在為主子抱不平……”
皇姐聲淚俱下,哭得人無不心疼。
我不可置信的看著皇姐,從沒想過皇姐會這樣說。
秦嶼看向我的眼神中,厭惡與憎恨的情緒像沸騰的巖漿,幾乎要噴發(fā)出來。
我的心跳仿佛失去了節(jié)奏,一種莫名的恐慌在胸中彌漫。
皇姐已經(jīng)被送回去請?zhí)t(yī)醫(yī)治,秦嶼坐在我的面前,壓的我喘不過氣。
秦嶼的貼身侍衛(wèi)從門外進來,手里提著滿身是血、殘留著一絲微弱的氣息的團團。
“團團!”我瞪大了眼,著急下床卻因身體不支栽倒在床邊,我痛得倒吸著涼氣。
“我原先只知你蠻橫,卻不想你竟變得如此歹毒。”
他高高在上地坐著,看向我時的眼神冰冷如刀鋒,將我一片一片凌遲。
“惡貓傷人,留不得了。”
“不要!將軍!你怎么罰我都行,求你饒過團團,都是我的錯!”我毫無尊嚴地匍匐在他腳邊,壓抑著口中的腥甜,緊緊拽著他的衣袍,乞求他能留下團團。
團團是除了小霜陪我最久的,它不單單是貓,更是被我視為家人的存在。
他的眼神帶著輕蔑,“那你就不該縱容一只畜生傷了云兒。”
我的眼淚已經(jīng)模糊了視線,哽咽地問他,“這么多年,在將軍心里,我究竟是個怎樣的人?”
秦嶼的耐心已被消磨殆盡,對身旁的侍衛(wèi)使了個眼神。
侍衛(wèi)會意將我拉開架在旁邊,我就這樣眼睜睜地看著團團摔死在我眼前。
任我如何掙扎都無濟于事,我救不了團團,也救不了我自己。
我感覺身體里有什么東西撕裂一般,口中涌出大口鮮血。
意識清醒的最后一刻,看到的是秦嶼眼中的淡漠。
4
我在昏迷了三天三夜后才終于又睜開眼。
對上的是小霜急切的目光,和一個......陌生男子。
我微愣,但身上的疼痛讓我沒力氣問出口。
小霜看出我的疑惑,向我解釋道,“主子昏迷時滿城找不出一位大夫,都在大公主處,是這位公子伸出的援手,否則主子你......”
那男子朝我一笑,我竟莫名覺得熟悉,但很快就打消了這個念頭。
那位男子說自己是外城的商人,途經(jīng)此地見到小霜焦急尋醫(yī)便好心前來幫助。
“不用謝,我這人就愛多管閑事。”
我聽得此話也笑出聲,掙扎著要起來謝他。
他卻提前一步按住了我起身的動作,“別起來,你得仔細休養(yǎng)。”
我看著他總像多年的老友,他眼中一瞬的關切讓我都以為是自己眼花了。
小霜也被驚到,連忙上前擋在他身前扶我躺下。
他后知后覺般收回手,“是我失禮了,你還在病中,等你好了再謝我也不遲。”
男子帶來的醫(yī)師又替我把了脈,半天竟說不出一句。
我了然自己的身子是何種情況,讓醫(yī)師放心說。
醫(yī)師嘆了口氣,“這位小姐本身就心脈受損嚴重,又寒風侵體急火攻心,日后萬不可再傷了心神,否則真就藥石無醫(yī)了。”
男子皺眉看向我,“怎會心脈受損嚴重?”
“無妨,老毛病了。”我轉而又問向醫(yī)師,“我......還有多久可活?”
醫(yī)師看著男子的眼色,糾結著不知該不該說。
我本想告訴他我承受得住,男子像有讀心術似的,開口對醫(yī)師說,“放心,她沒那么脆弱,說吧。”
醫(yī)師得到授意才開了口,“好生將養(yǎng)著,五六年沒有問題。”
“不過,有種草藥,名為藿仙草,生于西北大漠,可醫(yī)百病,若能一試,自可痊愈。”
“當真?”
男子聽得有治愈的法子眸子都微微發(fā)亮,我不解他怎會如此高興。
他仿佛注意到我的目光,又借口說自己也需要草藥貨物,也會幫我留意著。
小霜想起什么一般,“將軍前往征戰(zhàn)的地方,可不就是西北,將軍一定知曉。”
我扯了扯嘴角,秦嶼即使知曉,怕也不會告知于我。
這位公子萍水相逢卻慷慨相助,若被秦嶼發(fā)現(xiàn)安個潛入將軍府的罪名我豈不是恩將仇報。
“感謝公子大恩,將軍府不同于別地還是不要久留了,待來日我定會報答公子。”
“那你定要好生調養(yǎng),別忘了還欠我一個大恩,我會來找你討的。”男子說罷一行人從墻頭翻了出去。
我滿頭黑線,問小霜他們來的時候也是這樣進來的嗎。
小霜點點頭,“將軍府的大門他們如何進的來。”
屋內重回寂靜后我才又回想起昏迷前發(fā)生的事,每每回憶起團團死前的樣子我都難以抑制的心痛。
是啊,誰會關心,淚珠緩緩落在繡被上,打濕一片又一片。
“將軍可來過?”
“回主子,不曾來過。”
我料到會是這個結果,一只畜生的死活,自然比不上皇姐的傷。
我看著窗外的冬雨,只覺得我的生命也如雨滴一般流逝。
而我沒有注意到窗角的黑影無聲無息的離開。
5
秦嶼沒再催促我給皇姐挪地方。
后半月我一直在院內靜養(yǎng),身子爽朗了許多。
我沒再見過秦嶼,直到院外小廝通傳母后身邊的王公公來了。
“二公主,皇后娘娘傳你參加宮宴。”
我本跪著聽旨,我意外的抬起頭,心生歡喜,自皇姐走后母后再不讓我見她。
而今皇姐回來了,所以母后也愿意重新接納我了。
去往宮中的路上,寒冬里的太陽沒什么溫度,我卻覺得溫暖極了。
還未踏進殿中便聽到皇姐銀鈴的笑聲,皇姐靠在母后身旁笑得開心,秦嶼坐在席下眉眼彎彎,嘴角勾起一抹笑。
席間皆是朝中大臣的親眷,不停恭維著秦將軍年少有為,驍勇善戰(zhàn)。
母后聽得臉上笑開了花,“若不是秦將軍請旨必將收復大漠,本宮的云兒還不知要在外面受多少苦,秦將軍,你對云兒的心,本宮都看在眼里。”
我看的怔愣,他們是這樣其樂融融,前提是把我除外。
我緩緩走進殿中,方才的歡聲笑語一瞬間停滯,母后歡喜的臉色也變了變。
“參見母后。”
“聽聞是你自小養(yǎng)的那只貓把云兒抓傷了?”
“是兒臣的錯。”
我欣喜的心一下跌落谷底,說不出辯解的話,即使說了又有何用。
我低垂著頭沒有表情,喉嚨梗得難受。
“母后別怪妹妹了,云兒這不沒事了。”
皇姐抓著母后的手撒嬌,此番母女情深我從未體會過。
母后瞥了我一個眼神讓我落座,我坐在秦嶼身旁,攏在了陰影里我才得以喘息片刻。
我就像在陰溝里的老鼠,偷窺著別人的幸福,而不該覬覦不屬于自己的東西,回到自己的陰溝下,才得以自在。
不知是自己酒量變差還是身體太弱,只喝了兩杯就覺得頭昏腦漲,眼前的景象都有些花了。
我搖搖晃晃地走到殿前,向母后告辭。
母后看我這副樣子便讓我退下,皇姐看向我時的笑意讓人捉摸不透。
從我來到殿中小霜就不知去了何處,我憑著記憶來到我原先的房間,大概是酒精的作用讓我倒在床上就昏睡過去。
不知過了多久,迎面一盆冷水讓我突然驚醒,迷迷糊糊睜開眼竟見宴席上的人都圍在我眼前。
還有許多人嘰嘰喳喳鬧個不停,我頭痛欲裂極力地想聽清他們在說什么都是徒勞。
“逆女,你不僅叛國,竟還如此不知廉恥!”
父皇怒吼的聲音從頭頂傳來,我徹底清醒過來,環(huán)顧四周我竟衣衫不整地躺在偏殿之上!
而同樣衣衫不整的是跪在我身旁的一個身著異服的陌生男子,地上扔著我朝的疆域圖。
我心下慌亂極了,明眼人都看得出這是發(fā)生了什么,“不是的父皇!兒臣沒有!”
“妹妹從宴席上離開后做了什么,無人能知啊。”
我雙目猩紅地看著皇姐似笑非笑的表情,“皇姐,是你陷害我。”
皇姐秒變一副可憐的模樣,往秦嶼懷里靠,“妹妹自己做出這樣的事,何故要污蔑我呢?”說罷還流下兩行清淚,著實我見猶憐。
我又看向秦嶼,他漠然得像在看一個無關緊要的人,但依然難掩眼底的厭惡。
“將軍也認為我會做出這種事?”
“眼見為實。”
輕飄飄地四個字徹底壓垮了我最后一絲堅持,我做什么都是錯的,即使是莫須有的罪名,只要安在我的身上就沒人會懷疑我是不是真的做過。
我這一生都是錯的,愛上秦嶼是錯,嫁給秦嶼更是大錯特錯。
“通敵叛國,不守婦道令皇家蒙羞,還企圖污蔑云兒,樁樁件件,你可知罪!”
我拂去眼角的淚,挺直了脊背,“沒做過的事,我絕不會承認!兒臣不認識這個人,也沒見過什么疆域圖。”
“冥頑不靈!自小就是這副惡毒的心思”
母后總能一下就戳中我的痛處,而在此刻,小霜被押了上來。
“小霜!”對啊,即使所有人都不相信我,還有小霜呢。
我問她去了何處,她卻眼神躲閃,低著頭不敢看我。
“啟稟皇上,奴婢作證,前不久此男子潛進二公主院中,后又翻墻離開,二公主似乎給了那男子什么東西。”
我不可置信地看著她,久久都不能接受,小霜自始至終都不曾看我。
還有什么不明白的,在我心中最為親近的人都背叛了我。
“你的貼身婢女都招了,你還有什么好說。”
聽著父皇的質問,我的確沒什么好說,即是不說,落入他人眼中便是默認。
“既已認罪,便該伏法。傳朕旨意,罪女通敵賣國,為禍國本,貶為庶人,鞭笞九十九鞭,拉下去行刑!”
九十九鞭,我的心脈早已受損不說,即使我痊愈如初也是受不住的。
在母后的眼中我連一絲心疼都找不到,父皇更是冰冷得令人心寒。
周圍人一個個大快人心的模樣。
我的心中沒什么波瀾,望向秦嶼時,他安撫地把皇姐擁在懷中。
過往一幕幕閃過,都是他冰冷的背影。
我以為我總能捂熱他的心,而皇姐只需站在那,他的滿腔柔情就會為他綻放。
我早該看清的,即使沒有皇姐,他也不會有半分為我所動。
隨著鞭子一聲聲落下,我嘴里的鮮血也噴涌而出。
我想,我就要死了。
我抬起沉重的眼皮,看向秦嶼。
不知是不是我將死的錯覺。
我看到他皺起了好看的眉頭,向我快步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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