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樓夢》中的林黛玉,“心較比干多一竅”,可惜的是,她的心雖然竅多,但長時間處在一竅不通的階段。因為一竅不通,所以活得糊涂,直到被寶釵點撥而開竅,黛玉才迅速成長為“世事洞明、人情練達”的通透之人。
這一點,我們可以從黛玉兩次打賞下人中看出來。這兩次對下人的打賞,第一次是隨意,第二次是刻意;第一次是糊涂,第二次則體現了黛玉已深諳處世的智慧。
第一次打賞:隨手抓兩把錢給佳蕙,看似大方,實則糊涂。
黛玉的第一次打賞發生在第二十六回,是通過小丫頭佳蕙之口講述的。
“我好造化!才剛在院子里洗東西,寶玉叫往林姑娘那里送茶葉,花大姐姐交給我送去。可巧老太太那里給林姑娘送錢來,正分給她們的丫頭們呢。見我去了,林姑娘就抓了兩把給我,也不知多少。”
“好造化”就是運氣好,作為跑腿的三等小丫頭,佳蕙替寶玉給黛玉送東西也不是一次兩次了,當然也不止她一個人送過,但這次運氣好,正碰上黛玉給丫頭們分錢。
這個場景,就像鄉下孩子串門,正好串到某一家在分享食物,于是來串門的孩子也分到了一份。
這是偶然性事件,從佳蕙的角度來看,是她“好造化”,趕巧碰上了,得了益處。但從黛玉的角度來看,卻是個隱患重重的糊涂行為。
為什么說隱患重重?這時候的黛玉,對人情世故一竅不通,不懂有限錢財要用在合適的時機和合適的人身上。賈母為什么要給黛玉送錢?從重孫媳婦做到老祖宗的賈母,深知賈府上下是一雙富貴眼,黛玉這個寄居的孤女,雖然有著賈母的寵愛,但難免下人們會慢待她。所以,手頭有一些余錢,生活會更順暢。比如想買點自己喜歡的東西時,不必求人。另外,支使下人時,給一些打賞,下人也會更愿意跑腿。這一點,可以從邢岫煙身上得到驗證。
這就是所謂的人情世故,雖然瀟湘館的婆子丫頭們有義務為黛玉服務,再加上賈母的權威迫使她們不敢對黛玉有所怠慢,但她們未必心甘情愿。何況,賈府歷來就有厚待下人的傳統,現成的例子,寶玉因被趙姨娘使壞大病了一場,整個怡紅院忙碌了一場。事后,“老太太因寶玉病了這些日子,說跟著服侍的這些人都辛苦了,如今身上好了,各處還完了愿,叫把跟著的人都按著等兒賞他們”。以寶玉在賈府的地位,老太太都要對服侍的人行賞,黛玉長期服藥,服侍她的人自然也需要經常打賞。
這就是賈母給黛玉送錢的目的,以黛玉的特殊情況,她需要用錢的地方更多,但又不好從公費中出,所以賈母用自己的私房錢補貼她。
但是,此時的黛玉,因為不通人情世故,而且有著清高之性,所以對如何管理這筆錢沒有概念,送過來馬上就分了。
如果賈母是定期送黛玉是定期分,那么送來就分沒問題,這就像一個部門每月定期發福利。但從黛玉抓了兩把給佳蕙來看,她這個發福利的行為是隨意性的,既沒有定標準每人分多少,也沒想著如何合理分配,感覺是見者有份,見不到的就沒有。
這就給瀟湘館的管理埋下了隱患:偶然撞進來的佳蕙都分到了錢,瀟湘館的所有下人都分到了嗎?如果沒有,她們會怎么想?如果有,分配合理嗎?如果合理,為什么可以隨手抓兩把分給外人?分出去的這兩把算誰的?
所以,到了第四十五回,當寶釵建議黛玉喝燕窩粥時,黛玉擔心“請大夫,熬藥,人參、肉桂,已經鬧了個天翻地覆,這會子我又興出新文來,熬什么燕窩粥……那些底下的婆子、丫頭們,未免不嫌我太多事了……況我又不是他們這里正經主子,原是無依無靠投奔了來的,他們已經多嫌著我了。如今我還不知進退,何苦叫他們咒我?”婆子丫頭們為什么會嫌她多事?為什么要咒她?因為黛玉不懂用打賞慰勞她們。底下人并不怕多事,怕的是白白地多事沒好處可撈。連侍候寶玉的病都有賞,憑什么長期侍候黛玉的病卻看不見獎賞?
這就是黛玉的低情商所帶來的后果:把聰明才智都用在寶玉身上,活得糊里糊涂,不懂人情世故,對下人的打賞過于隨意,導致下人們對她怨聲載道。
僅從這一點就可以看出,黛玉不是個合格的管理者。如果不是有賈母罩著,她早就像邢岫煙一樣被下人欺負到要當衣服了。
第二次打賞:慰勞雨夜送燕窩的婆子,黛玉已深諳處世智慧。
黛玉的第二次打賞發生在第四十五回,寶釵承諾給黛玉提供燕窩,當天晚上,就派了個婆子送來。
這是個深秋的雨夜,這個時候被派差事,實在是個苦差事,因為要“打著傘,提著燈”,天雨路滑,而且秋夜清冷,實在不宜出門。這樣的天氣,最適合做的事就是大家圍在一起玩牌。
可是,這一趟差事,送得她心里暖乎乎的,因為黛玉的表現實在太好。
黛玉笑道:“我也知道你們忙。如今天又涼,夜又長,越發該會個夜局,痛賭兩場了。”婆子笑道:“不瞞姑娘說,今年我大沾光兒了。橫豎每夜各處有幾個上夜的人,誤了更,也不好,不如會個夜局,又坐了更,又解了悶。今兒又是我的頭家,如今園門關了,就該上場了。”黛玉聽說,笑道:“難為你。誤了你發財,冒雨送來。”命人給他幾百錢,打些酒吃,避避雨氣。那婆子笑道:“又破費姑娘賞酒吃。”說著,磕了一個頭,外面接了錢,打傘去了。
僅從這段對話來看,實在看不出這是主子與奴仆之間的對話,一向清高的黛玉既謙卑又客氣。“難為你,誤了你發財”,不但話說得讓人心里舒服,還有實在的幾百賞錢。這樣的差事,再苦再冷都愿意跑。
此時的黛玉,已經深諳處世的智慧。這婆子是寶釵派來的,是替寶釵辦差,如果黛玉不打賞她,甚至冷冰冰地對她,她也無話可說。但是,難免會心里不舒服,在打牌時念叨詛咒幾句也情有可原,黛玉所擔心的詛咒不就是這么來的嗎?
再看黛玉這次的表現,誰還會嫌她多事?誰還會背后詛咒她?大家只會互相交流林姑娘待人和善、出手大方,甚至爭著為她跑腿辦事。
這就是黛玉兩次打賞的巨大變化:第一次太隨意埋下隱患,第二次是刻意而贏來口碑。
那么,黛玉為什么會發生這么大的變化?這是因為,第四十二回的“蘅蕪君蘭言解疑癖”,寶釵的點撥,讓黛玉開竅了。寶釵告訴黛玉,雜書可讀,但不能讀得移了性情。所謂移了性情,對于黛玉來說,就是把所有的聰明才智都用在了寶玉身上,忽視了“世事洞明皆學問,人情練達即文章”。當黛玉開了竅,把目光從寶玉身上移開,看到了身邊的人情世故,她便迅速學會了處世智慧,于是有了對婆子的這番言行。
寶釵的“蘭言解疑癖”,對黛玉來說,無異于醍醐灌頂。當然,也只有悟性極高的聰明人才能實現醍醐灌頂,瞬間清醒。這也是黛玉人生中一次重要的分水嶺,在此之前,她活得糊涂,迷失了自我;在此之后,她變得通透,成為了和寶釵一樣世事洞明的智慧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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