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者按張川耀老先生無愧媒體前輩,他的作品總是言簡意賅、干練干凈、信息量大、很有嚼勁、回味無窮。這篇《下浩我的童年、不同尋常老街》,飽滿豐富、亮點至少有五:一是下浩老街難能可貴,是修舊如舊的樣板;二是扼要列舉了一批名人,讓你去查“百度”,可增知益智;三是回顧了經濟欠發達歲月,我們先人的純樸、聰慧和童真童趣;四、這不僅僅是一篇回憶文章,說它是一篇歷史文獻也一點不為過;五是從有限圖片讀出,張老淡漠功利、甘于奉獻,對養育桑梓念之系之,虔誠報效。
重慶下浩歷史文化老街修舊如舊第一期完成開街即將兩年,隨著時間推移,人們越發喜歡這條舊貌煥新顏的老街。究其原因是它汲取和避免了一些老街不顧及歷史原貌和本真,采取推倒重來,杜撰甚至做假,搞得花里胡哨、不倫不類的弊端。
下浩老街修舊如舊的過程雖然慢了一點、長了一些,但是建設者用了大量時間考證歷史、反復征求文史專家、老街原住民意見。
完整地保留了老街地形物貌機理,沒有動用挖掘機,坡坡還是那個坡坡、坎坎還是那個坎坎,溪溝還是那條溪溝,一律在原有街巷房屋基礎上加固如舊維修,巧妙做好以前水電氣及生活汚水、消防、停車等的缺環配套。
人們所見還是8年前美國地理雜志贊美的現代都市掩蔭下,那條滄桑樸素老街,街名沒變、地貌沒變,街道整潔再不零亂,預制板蓋起的河溝敞開了,臭水溝變成清泉,回龍橋再生、馬角凼瀑布重現,既有古樸韻味又彰顯現代氣息。難怪人們說“巴掌大塊地方好有韻味,這樣的原生態,我喜歡”。
這還是第一期,若是下浩正街、葡萄院、覺林寺等第二期修舊如舊完成,若是把老街厚重的歷史人文充分展示出來,必將成為“心動下浩、人文地標、名符其實、又一網紅”。
☆ 1 ☆
82年前我出生在下浩,青少年在此成長,對這里的一草一木、街道房舍、蜿蜒小道、溪流瀑布、使館洋行,涂山、覺林寺、雙龍合、老碼頭、一碗水、川祖廟、米市街、蓮花石、亭子山、報恩塔、打兒石等等無比熟悉,有著深厚的情感。
下浩,面臨浩瀚長江,背靠延綿真武山脈,山水林泉環繞,古跡新景交錯,公館洋房吊腳樓和諧搭配,大街小巷因形就勢密布,隨處可見學子追云逐月依窗苦讀,各業門店鱗次櫛比生意興隆。與老街毗鄰的原野山花爛漫、溪水清澈、菜畦碧綠,茅屋炊煙隨風搖曳,放牛娃背著背兜牽著大牯牛在塘邊暢飲,農人起早耕耘在田間地頭,拔節稻穗蕩漾著清香,秀麗荷花沁人心脾,蜿蜒曲折的茶馬古道承載著叮當鈴聲和嘚嘚馬蹄延伸向遠方……
盤著頭帕的農民背著山貨、挑著果蔬、提著雞鴨在街頭交易,豬牛集市掮客相互把手伸進袖籠捏指砍價,金發碧眼的洋人在老街打望徜徉,文人燈下著書、學者講壇課徒,學生展開畫架在先生指導下應物像形寫生。“騸匠”小銅鑼敲得當當,補鍋匠使勁拉扯風箱爐火雄雄鐵水翻騰,剃頭師傅撥弄鋼叉招呼生意發出抖音,洋行公館里在進行商品交易,工廠作坊燈光耀眼機器轟隆,茶館熱鬧談天說地席無虛座。還有那賣“福兒糕”的洋號“測八字”的三弦,抽“彩頭”的八哥,穿著圍腰的跑堂倌肩上搭條白毛巾街邊攬客,餐館飄出的菜香讓人讒涎欲滴,港口停靠靠著“洋船”無數,電動絞車滿載著貨物上下穿梭……
下浩既有歷史古跡、農耕經濟、田園風光,又有興隆街市、書齋學堂、現代文明、世間萬象。下浩原名江口村,是蘇軾更名為龍門浩,余玠詩贊“覺林曉鐘”,清川東道張九鎰寫出了“龍門皓月”的詩情畫意,重慶開埠立德樂最先在這落腳,中國西部首套商埠郵票在此誕生,川江航運之父蒲蘭田在棗子灣建公館,他要求能看得見行船、聽得見笛聲……
進入民國,劉湘在涂山寺舉辦西南和平大法會,潘文華授下浩“首善之區”碑,于右任曾應請給下浩餐館取名寫招牌,古耕虞在這里生產“虎牌”豬鬃為抗戰換回醫藥槍砲。馮玉祥視察下浩稱這里是世外桃源留下《下浩興旺詩》,當了30年“民生公司”董事長的鄭東琴住在清水溪,愛國民主人士、原陸軍大學校長楊杰上將駐棗子灣6號,棗子灣還有一位受柳亞子之托,為毛澤東重慶談判時治印的篆刻名家曹石奄。袁隆平、張賢亮從這里走出,中國最杰出的音樂家時樂濛輔導“下浩青年俱樂部”率全國之先演出歌劇《王貴與李香香》。曾到過下浩留跡有故事的古今名人那更是不勝枚舉。
☆ 2 ☆
下浩上點年歲的老崽兒幾乎都有這樣經歷,在門朝街浩梁內一是看大人搬罾網魚;二是在亂石縫中尋找河蚌;三是捕捉蝌蚪;四是撿塊薄鵝卵石比賽打水漂看誰起落多、飛得遠;五是熱天漲水在淺水灘學游泳;六是用手帕或拆開口罩,用竹篾條制成小網捕捉降落傘魚(桃花水母),用玻璃瓶子裝著,一閃一閃、上下浮游、分外好看。
若是玩累了,大家便坐在右邊雄龍頭外浩梁礁石上,欣賞江流與礁石碰撞形成的巨大漩渦,江上前撲后繼奮勇前進的一根根巨大“漂木”(那時岷江上游在原始森林伐木,大多推入江中順江漂流運輸)。再就是看放筏人駕馭由幾十上百根圓木扎成的巨大木筏,各司其職、從容不迫、分工合力、辯涇識流、讓船避灘、風馳電掣、一掠而過,這千里放筏,簡直太驚險剌激、驚心動魄了。
再就是為站在瀕江激流礁石上,身系保險繩的舀魚人計數,大魚喜歡沖著激流斗灘,好的舀魚位就那么一兩個,每人舀一百次,舀著魚的立即退位,沒舀著魚的舀滿百次,自覺讓下一位,我們常常為魚夫們舀著大魚而雀躍歡呼。外浩梁還有一道亮麗風景那就是觀看過往船舶和扯船子(纖夫)喊著號子與驚濤駭浪搏擊、齊心合力把一艘艘重載木船從激流中拉進浩梁停泊。
時間雖然過去了70多年,我還依稀記得住在蓮花山的纖夫-陳邦貴,他唱的幾段纖夫號子:
“手扯牽藤腳蹬沙,
為兒為女把船拉.
酷暑頂著太陽曬,
寒風吹得手腳麻。”
“昨天關響把家還,
抱著婆娘親一晚.
今朝拉纖腳無力,
重載船兒咋過灘。”
“二四八月天氣長,
情妹下河洗衣裳。
清水洗來米湯漿,
情哥穿起好趕場。”
陳邦貴天生一副好嗓子又是樂天派,只要在街上聽見他的號子聲,便知道他收工了。他堅持不懈總結提高,硬是把“川江號子”唱響全國、唱成“非遺”、唱到法國塞納河,世界船夫號子民間藝術節。
☆ 3 ☆
新中國成立前夕,下浩所有外國使領館、洋行買辦紛紛撤離,寬敞碩大、房間無數的庭院公館人去樓空,這便是我們這些小崽兒探秘、躲貓貓、官兵捉強盜最理想的去處。著名作家況浩文《一雙繡花鞋》中對“鬼宅”描寫得十分陰森恐怖,孫家大院便成為最佳拍攝場地。那時,反封建破迷信力度很大,僧侶們逃走的逃走、還俗的還俗,涂山寺、覺林寺、龍門寺、藥王廟等各個寺廟凋零、香火冷清、門可落雀,這便成了當時我們與菩薩為伴,在神龕拜臺躥上跳下,盡情玩耍的好地方。
我們上葡萄院街崽兒膽子最大,由何文燕領頭,張德華、高繼魯、龐吉全、張光輝、羅三毛和我,自詡七俠,大的十二三歲,小的八九歲,帶著自制的電池燈、干葵花桿做火把,背著大人組成“探險隊”。躦洞翻窗爬墻,挨著把人去樓空的建業崗、棗子灣、周家灣一帶的永興洋行、白理洋行、意大利大使館、卜內門洋行、楊家崗英美聯合軍事電臺、蒲蘭田公館、孫家大院等“考察”了個遍。
由于這些房屋空無一人,冷風嗖嗖、黑暗陰森、恐怖疹人,嚇得小崽兒些個個幾乎心子都要跳出胸腔外,雙腿顫抖得邁不開步,甚至緊張到把尿尿在褲襠里,心情久久無法平靜,賭咒發誓明天堅決不再參加,可是第二天一聽邀約召喚,受好奇心驅動,又屁顛屁顛跟著大崽兒走上探險之旅。
解放初期,中國人民志愿軍重慶傷殘療養院,就設在報恩塔后面原來的抗戰遺孤教養院。國家對“抗美援朝、保家衛國”戰斗致傷致殘的功臣,在醫療、生活及文化娛樂上無微不致。川東軍區每半月來療養院放一次露天電影,每次大操場盡管愈千人,下浩人跟著沾光,把每次放電影都當作狂歡和慶典,人們自覺散座或站在“榮軍”們方陣身旁或后面,誰都不越界。至今我還記得兒時看的蘇聯衛國戰爭片《她在保衛祖國》《丹娘》,國產片《大地從光》《新兒女英雄傳》等。
學習不緊張、晚上不寫作業,下浩說評書的茶館多,天一擦黑便沿街選那家茶館說書人講得好,就在那家聽。那陣小崽兒哪里有錢泡茶坐下聽說書,無論天寒地凍、夏日酷暑、刮風下雨,都只能擠站在街檐邊邊聽“抹合”。我的歷史知識、古典文學基礎、記憶和語言表達能力,從某種意義上講就是兒時聽《三國》《水滸》《包公案》《七俠五義》等獲取的教益。
☆ 4 ☆
解放后各業興旺,下浩頓時擁進不少上班人,拖家帶口人丁驟增,龍門浩小學、覺林寺小學容納不了這么多學生。于是學校就實行“二部制”,何為二部制?就是兩個班共用一間教室,每個班半天在校讀書學習,半天“放羊”玩耍和寫作業。
課余時間多,我們的耍事就多,什么拍畫、砍板、跳拱、斗雞、栽刀、放風箏、六子沖、扭扁擔、掰手腕、彈葫豆、捏泥巴、扔沙包、蛇保蛋、打珠子、跳房子、養蠶子、斗蟋蟀、捉迷藏、滾鐵環、踩高蹺、看小人書、推十點半、銅錢蹬坎、跳橡皮筋、騎馬馬肩開仗、用老花鏡點燃紙媒紙……逮猴三、抓丁丁貓、捉金木兒、網螢火蟲、溪溝搬螃蟹、爬樹摸鳥蛋、用打死的蒼蠅喂黃絲螞螞、涼衣桿頭裹蜘蛛網粘”嚀嘎子”等等,五花八門的玩法耍事,簡直多得數不過來。
下浩伸腳就是鶯啼婉轉、山花爛漫、馥郁芬芳的后山,女孩子們愛美,干完家務寫完作業,小姐妹邀約上山,他們就像蝴蝶在花叢中翩翩起舞,一年四季家里花瓶的花兒總是隨著節令不斷變化。
每當春明景和時,潔白的槐花、燦若云霞的紫荊花漫山遍野,風兒吹拂花香,喚醒了大人們的記憶,于是吩咐孩子們去后山摘回清明菜或槐花做粑粑,撬回香蔥拌涼菜,釆回紫荊花做菜豆花,這散發著山野芬芳的美食、至今讓人回味無窮。
初夏晴雨交加,正是撿菌子的好時節,下浩背靠五山,蓮花山的雜菌、黃山的雞縱菌、涂山的青杠菌、真武山的松樹菌、亭子山的牛肝菌,只要你勤快、眼尖,總能滿籃而歸。孩子們撿回菌子,父母高興異常,有的家上街割肉、有的家殺雞,一個院子、整條街到處都彌漫著誘人的肉燒菌子香味。
那時大多數人家煮飯燒柴火,天氣好又不上學,便與小伙伴邀約起,背上背兜、扛起抓扒,爬上南山走涼水井、去大窩凼、往放牛坪。小半天功夫,尖尖一背兜松毛就整回來,為躲避護林人檢查,大大背兜中還有四面被松毛掩藏嚴實的硬貨-干柴。為打到干柴,節省上下樹的時間,那時我們站在十多米高的樹干技丫處,反復搖動樹木軀干,可以在樹與樹之間玩”飛渡”,這可是個難度極高的技術活,既要膽大又得心細,不是所有孩子都能駕馭的,當然這種玩命的膽大妄為,根本不敢告知父母。
☆ 5☆
上小學高年級時,我和同學們幾乎都是自己買墨粉兌墨水、圓規自己做。那時用得起鋼筆的同學畢竟不多,絕大多數同學都是買來蘸水筆尖,筆桿有的用筷子、有的砍節竹子、有的用高梁桿、有的用洋灰包裝紙卷成筒,安上筆尖照樣流利書寫。彈弓、水槍、草稿本、萬花筒、滑翔機、滑輪車都是自己做,我家里的柴灶、煤球爐都是我自己用黃泥巴加人頭發揉和砌成的。
下浩女娃子也特別能干,小小年紀不僅要負責家人衣物洗漿,帶弟妹、抹屋掃地、倒罐子。普遍會針黹女紅,繡手巾帎套、縫沙包”抓子”、做雞毛毽子,彩色絲線纏粽子,那更是小菜一碟。她們悄悄較勁縫制出來的布娃娃,身材比例勻稱,毛線做成辮子,毛筆繪出的鼻子嘴巴耳朵眼睛,乖巧嫵媚,各色可穿可卸的衣服就有好幾層。
下浩女娃子對歌片(名歌名曲名星洗印在照片上,體積相當于3.5吋手機屏)情有獨鐘,總是把自己好不容易得來的歌片拿出來顯擺,互相攀比看誰的歌片多、歌曲最新時尚、明星最靚麗。有的歌片買不到,又想練習歌唱,就向別人借來歌片謄抄在自己的歌本上,那時下浩的女娃子幾乎每個人都有一本心愛的手抄歌本。當年你若從老碼頭下船途經望耳樓、董家橋、下浩正街、葡萄院,一路上都可聽見《小路》《鴿子》《寶貝》《卡秋沙》《拉茲之歌》《一條大河》《讓我們蕩起雙槳》《莫斯科郊外的晚上》等歌聲。、
下浩上世紀40年代前后出生的這批崽兒,好多都是我的毛庚朋友,受這方水土滋潤更是了得。上葡萄院二胡拉得好的高繼魯考取中央財經大學,后來擔任香港寶生銀行總經理;彭家灣湯龍廷考取中央音樂學院,后來出任中央樂團首席小提琴;下浩正街周明亮現在是江南民樂團團長、首席指揮,劉志平是奧林風民樂團彈撥部部長;下葡萄院涂正富曾是華樺舞蹈團薩克斯手,吹黑管的潘應倫在達縣曾與劉曉慶同臺演出。還有熊全禮的手風琴、段輝連的揚琴、丁紹元的三弦、張體惠的笛子……再加上涂山書畫社社長趙純元、著名畫家劉忠義,這里真乃是個音樂、文化人輩出的地方。
上世紀五十年代初,那時加入少先隊必須滿九歲,要填寫申請表格,表上要貼一寸免冠照片,班中隊、年級大隊逐級上報審批,然后張紅榜公布,當時一個班并不是所有同學都是少先隊員。入隊要宣讀誓詞,戴上紅領巾在校內外遇見老師要敬禮,在街上碰上戴紅領巾的認不認識都要相互敬禮,沒職務和職低的,要主動向有職務和比自己職務高的敬禮。據說這是向1922年5月成立的蘇聯列寧少先隊那里學來的,這樣的規定弄得大家非常拘謹和不習慣,不到一年這種形式主義的東西,遭到家長、廣大少先隊員反對和扺制而取消。
☆作者簡介☆
張川耀、筆名:寒礪,時年82歲、祖籍太平門白象街,出生及青少年成長在下浩葡萄院。參過軍、上過五七干校,當過基干民兵連軍事教官、業余文藝宣傳隊隊長、市政府財辦秘書,曾任過重慶市總工會辦公室副主任、財貿工會主任、《現代工人報》社長、四川省報業協會副會長。在位時擅人物通訊、美術批評。組織實施在西南地區率先告別鉛字,用計算機編輯排版報刊,獲重慶市“自學成才”稱號,被國家新聞出版署、中國報業協會授予先進個人。
川耀先生退休后心無旁鶩,一是專注和用心美術評論,采訪撰寫了一大批成就突出的藝術名家。二是他把更多精力用在重慶近現代文史研究上,被譽為卓有建樹的地方文史專家。所著《記住鄉愁·下浩》《故城時光·母城》等著作,被《紅巖春秋》《今日重慶》《重慶藝苑》《重慶晨報》《重慶晚報》等連載和刊登,騰訊、百度、搜狐,網易等各大門戶網站推薦,“時光里”書店錄制上線音頻“喜馬拉雅”。由于川耀先生的作品史海鉤沉深、旁征博引實、生動干貨多、遣詞構建美,社會影響大,深受讀者和聽眾歡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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