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于武漢的冷熱無常,實在有太多的段子了……
十幾年前,我還是一個很喜歡逛豆瓣的文青,偶然認識一個武漢土生土長的姑娘伢,她的豆瓣簽名是“生活在一半夏天一半冬天的城市”。后來呢,她先去同濟讀土木工程,接著跨過太平洋,“遠遁”美利堅,我猜,大概有一半的心思是想躲避江城的“冷也好熱也好活著就好”的煎熬吧!
是啊!武漢實在太熱了!“春脖子”短促,入夏要么是“梅雨”綿綿,要么是“愛你如火”,需要有一碗清爽的涼面來降溫,緩解一下急躁如火的心,再佐一杯綠豆湯或酸梅湯,暫且歸隱一個清涼的世界,“躲進小樓成一統(tǒng)”,哪怕只有短短的一分鐘,如《阿飛正傳》張國榮與張曼玉“一分鐘”的朋友,亦是一種小確幸。
提起涼面,武漢人有著深深的情結,甚至每個人回憶兒時吃過的涼面,都完全不一樣,連加的佐料都有區(qū)別。當熱干面越來越標準化,越來越千篇一律,失去人情味兒時,涼面在這個時代卻始終是大放異彩、各展所長的存在。
1、一碗涼面的實驗
前陣子,我們一直在荊楚宴荊楚早餐做涼面實驗。為了一碗好吃的涼面,我自己一人即吃過十碗(更不用說發(fā)起人片哥)。有意義的是,看似佐料一樣,但因為配比不同,哪怕改變一個小細節(jié),每一碗都爆發(fā)出自己的風味。醋(太酸)、芝麻醬(不夠香或者糊嘴巴)、醬油(不夠復合)、蒜水乃至撣的面條(回生)等元素,常有不穩(wěn)定的意外發(fā)生。
我是一個“技術盲”,只有吃的份兒,沒有發(fā)言權,便老老實實聽專業(yè)人士意見。前來做涼面“技術指導”的下廚房達人聞哥認為,一碗好吃的涼面,要比熱干面復雜得多。他給出了個人的熱干面標準:面撣好4分,純芝麻醬用香油調(diào),4分,復制醬油、蘿卜丁或榨菜等2分。
如何調(diào)出一碗好吃的涼面呢?沒這樣簡單了。
聞哥認為這碗面,既要相對克制,又要相對平衡。具體而言,克制方面,不加生蒜,要給蒜水。不用復制醬油,通過熬制,去除生醬油的味道,增加復合口感。醋,減輕酸度,更柔和,需要調(diào)和醋。芝麻醬,不能太濃稠,要加香油來調(diào)。面條,既不能回生,又不能粘牙。大頭菜,要有回甜的口感。這樣,在各種元素的克制中,它們又達到了一種生態(tài)的平衡。
做一碗涼面,私下里吃是一回事。如何推到市場,則是另一回事,要嚴苛得多!片哥簡單羅列了幾條,我聽得腦袋大,“1、找一個特別講衛(wèi)生的嫂子負責;2、單獨用一個冰箱,放所有涼面的材料,不準有葷食進入;3、自己撣面;4、撣面不能用色拉油,要用好的香油;5、調(diào)涼面,要用最好的芝麻醬和香油;5、涼面用瓷碗來裝,不用紙碗;6、不用蘿卜丁,用大頭菜;6、自己熬復制醬油,醋自己調(diào)制……”
現(xiàn)在,荊楚宴早點檔口推出的涼面,尚有提升空間,但可在江城絕大多數(shù)涼面之上。一口下去,可體驗到醋的清爽、芝麻醬的香氣。色彩是很美的,紅的辣椒、青的黃瓜、綠的薄荷葉……很適合顏控。至于那黃瓜條兒,是很好的點睛之筆,脆生、酸爽、回甜,相比其他元素,我這個北方人是極愛這一黃瓜條的呢!
2、給不給芝麻醬
武漢涼面的爭論,給不給芝麻醬。這個靈魂拷問的問題,只要一提出,武漢人即爭論不休。
支持者認為,涼面要給芝麻醬增香,這是靈魂。
反對者認為,因為吃涼面圖的就是一個清爽,爽口。加了芝麻醬糊噠噠的不爽口,口感不好!
我在小紅書上發(fā)起過一次網(wǎng)友投票調(diào)查,數(shù)據(jù)如下,雖然不全面,但有一定的說服力。
有趣的是,大家翻檢記憶,給與不給芝麻醬的均有不少人數(shù)。大抵早些年,涼面即已是基本要點不變,其他或增或減而已。
基本點,不加生蒜,要給蒜水,殺菌提味。熬復制醬油,去除生醬油的味道,增加復合口感。醋,讓口感更爽利更清涼。
在佐料方面,每個人心中的涼面都有所區(qū)別,但無外乎幾種的變化,海帶絲,火腿絲,黃瓜絲,芽菜、蝦皮、花生米、干辣椒煸的紅油,等等。
大頭菜是一個很重要的元素。熟稔于斯的老饕以為,用香油和熟芝麻拌的大頭菜,以前還有咸大頭菜和甜大頭菜之分,現(xiàn)在幾乎都絕跡了。海蜇頭與廣式臘腸丁,亦是不少人所鐘愛之物。
其實,佐料只是一個加分項,畢竟物無定法,這在天南海北眾多面條中,是一樣的道理。熱干面且不說,所謂最正宗的熱干面標配是腌制的玫瑰香紅蘿卜丁,實際上現(xiàn)在多以榨菜芯丁來替代,前些年一度流行給大頭菜丁。
不過,我們由此可窺視這碗漢味涼面實際上是南北融合之物。
有上了年紀的人記得,上個世紀50年代六渡橋銅人像,長堤街口,挑著一個擔子,前面放的是佐料,后面是涼皮涼面,那個老頭賣的才叫好吃!不過呢,這位“行商”是重慶人,也就是做的是川味涼面,而川味涼面是不放芝麻醬的。另外,我們查證上個世紀公私合營之際的資料也證實,當時的涼面是放芝麻醬的(熱干面已流行江城)。所以,彼時的漢口是漢派涼面與川味涼面已經(jīng)并行于市。
武漢涼面的面條是堿水面條,偏細,典型的南方面條;芝麻醬是北方人(非西北)多用,尤其是芝麻醬蘸宇宙的北京人“一生所愛”,而武漢人創(chuàng)造性地將其運用到熱干面以及涼面中;大頭菜以襄陽為最盛,當?shù)赜址Q“孔明菜”;海蜇頭來自于東部沿海;臘腸丁,采用廣式,味自嶺南。這幾種薈萃南北的風物,大抵只有在漢口這座商業(yè)城市,才能碰撞出一碗市井氣息十足的涼面。我們所謂的“老武漢”,大概定義為“老漢口”一般不會出錯。
3、夏日那碗面的記憶
聞哥是個老漢口,70后的他記得,上個世紀80年代,武漢的夏天還沒有空調(diào),做小伢的他,會帶著一個鼓子(武漢特有叫法),打著赤膊,去打一鼓子涼面。然后,帶回家,全家一起分享。拌涼面的時候,醋的香味,蒜水的香味,芝麻醬的香味,這個口水恨不得都滴到鼓子里去。
當然,對于老武漢人來講,吃涼面的最佳場景,是在夏夜,外頭擺起排排竹床,地上早已撒了涼水來降溫,吃一碗涼面,喝一杯綠豆湯,家家在身邊搖起來大蒲扇,枕著星兒入夢。當然,如遭半夜落雨的小插曲,就要趕緊起來慌慌張張,收竹床躲入屋啦!
至于外頭館子里的涼面,片哥告訴我,他在三陽路著名的山西刀削面館,吃過一次記憶深刻的涼面。彼時他正16歲,一個在歷史上有著重大意義的年份,1989年。
娜娜的涼面體驗特別有趣。她的童年是在柳州度過的,就覺得涼面吃的好涼快啊!那時候才從柳州回來,離開那個吃著螺螄粉感覺胃里噴火的地方,在武漢的小竹椅上吃涼面,感覺到湖北水鄉(xiāng)的溫潤平和!
如今,武漢涼面的消費時間一般是晚上居多。現(xiàn)在江城最火最廣受好評的涼面,藏在諸多蝦莊里,有很多人甚至以為吃小龍蝦還不算什么,但在靚靚、巴厘、肥肥眾多蝦莊中,挑一碗很棒的涼面,才是真正的老饕客。
很多人還是懷念小時候,那一幕幕童年往事,“八十年代航空路有家酒樓“回魚大王”。他家的銀絲涼面真的就是老武漢涼面的標桿。面比現(xiàn)在的涼面還要細,小麻油調(diào)的芝麻醬,除了姜蒜水,還有海蜇絲,一小筷子海蜇絲面是軟的,海蜇絲是脆爽的,口感好級了。”
“小時候吃了晚飯把竹床擺出來,等媽媽下了中班用她帶飯的飯盒從祁萬順打碗涼面回,我吃一半,爸爸吃一半,剩下的那個芝麻醬的底子,媽媽加點涼開水喝完。”有個網(wǎng)友給我們的留言,戳中淚目。
前幾年,我在帝都出差時,多次于什剎海、北海的老胡同中,喜歡吃老北京人自詡天下第一的炸醬面,只記得芝麻醬香濃,黃瓜絲脆生,心里嘀咕北京人肉醬怎么炸得這樣香噴噴呢?還有剛經(jīng)過的什剎海,栽種有正盛開的粉的粉、白的白的荷花,路邊小店將水果攤子往外擺,甜瓤的西瓜,新綠的蓮子、帶一抹紅的桃兒……過銀錠橋,進煙袋胡同,一路上會有微風拂面,這比武漢的夏天愜意多了……
在老北京眼中,吃面沒佐料叫做“寡婦面”,一般不會這樣吃。老北京的炸醬面,很注重佐料的講究,一般給黃瓜絲、掐頭去尾的綠豆芽、青蒜。講究的呢,要給芹菜末、香椿末、小胡蘿卜絲、毛豆或豌豆,佐料越多越好。
當然,我更忘不了的夏日吃面事兒,還是在故鄉(xiāng)山東。齊魯?shù)南奶祀m不會像武漢這樣悶,但天氣也很熱,媽媽喜歡做一大盆過水涼面(圖省事用掛滿,興致起來會做手搟面),燜一盆豆角或茄子,調(diào)以香油鹽醬油醋蒜末等,必須要給大量的芝麻醬,我們一家人分食豆角或茄子燜面。午休時,會鋪一張涼席,頭頂大風扇吹著,蓋一層薄薄的毯子,老屋后頭高樹上的蟬鳴越發(fā)聒噪了,而風很耐得住性子安安靜靜地,一片樹葉也懶得搖動,吃了涼面的我,在依稀睡夢中,卻聽出了交響樂的味兒。
作者:舒懷
圖片:舒懷、網(wǎng)絡
#長文創(chuàng)作激勵計劃#
特別聲明:以上內(nèi)容(如有圖片或視頻亦包括在內(nèi))為自媒體平臺“網(wǎng)易號”用戶上傳并發(fā)布,本平臺僅提供信息存儲服務。
Notice: The content above (including the pictures and videos if any) is uploaded and posted by a user of NetEase Hao, which is a social media platform and only provides information storage service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