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福建晉江的施瑯紀念館中,有一副對聯格外引人注目,上聯是:平臺千古,復臺千古;下聯是鄭氏一人,施氏一人。
鄭成功與施瑯都做了同樣一件事:收復臺灣,盡管各為其主,但作為中華民族的子孫,他們都憑借此功載入史冊。
不過相比鄭成功,施瑯的爭議比較多,他三度改易門庭,兩次為明朝效力,又兩度投降清朝,這樣的經歷在道德上難免不受爭議。
那么,反復倒戈的施瑯,到底是真君子還是偽小人?其實,他的一生雖說頗有傳奇色彩,但他人生境遇其實比小人難受萬倍。
01 三度易門為哪般?
施瑯,字琢公,福建晉江人,他從17歲起就在鄭芝龍手下當了一名小軍官,每每作戰身先士卒,屢立戰功。
后來清軍入關,大舉南下攻打南明,鄭芝龍迫于壓力,與兒子鄭成功決裂,最終選擇投降了清朝,施瑯也隨鄭芝龍一起成了清朝的臣民。
之后清軍在滅南明紹武政權的戰爭中,施瑯也參加了,盡管他有軍事才能,但清軍根本不會信任他,施瑯憤怒之下,毅然火線倒戈,率部投奔了鄭成功,再次成為鄭氏一員。
再次回到抗清隊伍中的施瑯,積極為鄭成功出謀劃策,接連攻下了漳浦、云霄鎮,輕取廈門的戰略也是出自他手。
鄭成功抗清一直以來都沒有自己的根據地,取道廈門,可以說,施瑯對鄭成功事業的拓展,其意義非凡。
在傳統認知中,鄭成功的形象是“英雄蓋世”式的,但實際上他的性格偏暴躁,《清史稿》對他的評價為“用法嚴峻,果于誅殺”,通俗點說,就是六親不認。
但施瑯這個人偏偏極有個性,恃才傲物,這樣的兩個人碰在一起,摩擦也就不斷了,他們最初的交惡始于廈門失守。
1651年,在廈門站穩腳跟的鄭成功,意圖拓展廣東地區,施瑯馬上唱起了反調。他認為,清朝在廣東屯有重兵,不是說打就能打的,結果他的勸阻反倒迎來鄭成功的一頓臭罵。
事實證明施瑯是對的,鄭成功前腳剛走,后腳清軍泉州總兵馬得功就來進犯,鄭成功的叔叔鄭芝莞嚇得拔腿就跑。
關鍵時刻施瑯僅帶六十余人奮勇拼殺,擊斃了馬得功的弟弟,殺退了清軍,但損失也不可挽回。
鄭氏家族囤積當地的巨額財富,乃至部分家眷,都盡數被清軍擄走。廣東的鄭氏官軍收到消息時,無不嚎啕痛哭,足見損失之慘重。
鄭成功回來后,先是收繳了所有兵權,之后又整頓了軍隊紀律,但對廈門之戰中立下戰功的施瑯,卻只是賞了他二百兩紋銀,這對施瑯來說,跟打發叫化子差不多。
施瑯心里自然有氣,此時偏又出現了一件小事。他手下一個親兵曾德因違反紀律要受處罰,結果他跑到了鄭成功處告狀,鄭成功輕信了他的花言巧語,打算赦免了他的罪。
這事兒若是放在別的將領身上,可能也就過去了,但施瑯本就對鄭成功賞罰不公有意見,再出了這檔子事兒,他是咽不下這口氣的。
于是,他帶兵沖進營帳,當場就將曾德給砍了,待到鄭成功的赦免令下來時,看到的已經是曾德的人頭。
面對鄭成功的質問,施瑯也理直氣壯,他說,您不是說要紀律嚴明嗎?我是照您說的做的。
面對施瑯的挑釁,鄭成功勃然大怒,當場將施瑯一家逮捕。施瑯被捕后,由于在士卒中很有威信,一些部下和親信對他也十分同情,于是便秘密將他放了。
出逃后的施瑯又去投靠了鄭成功的叔父鄭芝豹,并請求鄭芝豹出面為他調解。但鄭成功并不買賬,反而派人秘密刺殺施瑯。
施瑯再度逃脫后于1651年便再度投靠了清軍,而施瑯的父親、弟弟也都被鄭成功處死。至此,施瑯與鄭成功,兩人之間便結下了仇恨。
從上所述,施瑯三度易門,都有著他的難言之處,但投靠清軍后,他的處境則更加兇險。
02 蟄伏
康熙二年(1663年),施瑯擊敗鄭經(鄭成功之子)于海門(今龍海東北),攻取了浯嶼、金門,加右都督。
康熙三年(1664年),他又獻策主張攻臺,授靖海將軍,此后曾三次率軍進抵臺灣,但均以失敗結束。
在之后的幾年時間里,他也沒閑著,依然不斷上疏密奏攻取臺灣,但此時的清廷對臺方略已由攻轉為守。
此后,施瑯便被召入京城,改任內大臣,隸鑲黃旗漢軍,此后他就開始了漫長的蟄伏期。
在清朝決定收復臺灣之前,施瑯已經等待了很久了。這倒不是清廷瞧不起他,主要他力主武力平臺的主張,與清朝主招撫路線背道而馳,所以也只能讓他閑著。
再者,施瑯這個人有個綽號“海霹靂”,不但打仗霹靂,做人也霹靂,當年與鄭成功決裂,也是因為脾氣,后來在朝中得罪大臣,也是因為脾氣,早年李光地也說他“性驕狂,無以成事”。 所以,也還是只能讓他閑著。
在賦閑的日子里,他是苦悶的。沒有什么朋友,經濟上也極為困難。
盡管他被封為伯爵,有國家爵祿,但經常被扣著不發,幾乎困難到要靠他老婆做針線活兒來貼補家用。
皇帝不用,同僚不待見,工資沒人發,這樣的日子一直過了十三年之久,人生能有幾個十三年,所以在這十三年里,他并沒有真的閑著。
為了得到重用,明明家里窮,還千方百計的找關系,散盡家財去送禮,朝中重臣家他幾乎都跑過,最后搞到人家見了他就躲。
姚啟圣后半生的夢想是收復臺灣,施瑯的夢想也是如此。沒有工作就主動找工作,沒權力管兵就主動管他能管的事兒。
比如觀測風向,估算治灣海峽的風信,每天堅持記日記,看地圖,籌劃平臺方略,時刻為收復臺灣做準備。
有不少人認為,施瑯處心積慮想收復臺灣,無非是想報私仇,但從事前事后來看,并非如此。
他在給康熙的奏折里說,臺灣這種局面如果延續下去,國家每年都要承受大量的損失,沿海百姓死傷無數。如果這只是官話,那么在他收臺時的表現就不會那樣做了。
他為臺灣所做的事情多了,時間長了,尊重他的人也就多了,其中就包括他的福建老鄉李光地。
隨著他與李光地交往的加深,對施瑯的深入了解,李光地終于明白施瑯力主收臺的決心有多大,此后,便極力向朝廷推薦施瑯。
清廷也意識到收復臺灣勢在必行了,正如施瑯所言,清朝承受的損失太大。比如為了防備鄭氏政權侵擾,多年以來清政府厲行“遷界禁海”政策,斷絕沿海百姓與鄭氏的往來,但同時也產生諸多不良影響。
禁海所涉及的省份,如江蘇、浙江、福建、廣東等東南重地,這些地區是清朝的主要財政來源,禁令一下,東南沿海三五十里都變成了無人區,良田荒廢不說,海外貿易也全數禁絕,不少百姓因此流離失所,長此下去,發生民變只是時間問題。
再說西北還有位強大對手--準噶爾,而要平定準噶爾,首先就要保證東南沿海的安穩。所以,在平定三藩之后,收復臺灣就提上了日程。
而在多次招撫失敗后,清廷也認清了現實,唯有武力才能收復臺灣。
這樣一來,選誰為主將也就提上了日程。
03 東征
收復臺灣的第一要務就是重建福建水師,清廷最初選擇的水師提督并不是施瑯,而是萬正色。
萬正色此前的水戰大多集中在鄱陽湖、長江這些江河里,后來在反擊鄭經入侵的戰斗中,他表現英勇,打了不少硬仗,但也犯了“恐鄭癥”,曾經三倍于鄭氏的清軍,卻愣是讓鄭經給跑了。
所以,當康熙下詔讓萬正色準備平臺戰爭時,萬正色立即上了一道反對的“三難六不可”奏疏。大意就是說鄭氏水師太強大了,福建水師根本不是對手。
康熙看后大罵萬正色,立馬撤了他的提督一職,那么,選誰呢?
福建總督姚啟圣和內閣大學士李光地,都不約而同地舉薦了一個人,就是施瑯。
對于施瑯,康熙也不是沒有考慮過,只是施瑯名聲太臭,大臣都說他徒有其表。
在李光地的大力肯定下,康熙才召見了施瑯,了解了施瑯十三年來對臺灣形勢絲絲入扣的研究之后,康熙終于對他投來賞識的目光。
康熙十九年(1680年),等待了十三年的施瑯終于迎來了他的春天,以太子太保銜受封福建水師提督。
而此時的鄭氏政權在臺灣內亂不斷,鄭經將死之時,親信陳永華被馮錫范設計卸甲歸田,不久知道中計后,抑郁而終。
鄭經死后,其子鄭克臧也被馮錫范等人殺害,至此,臺灣大權落入了馮錫范手中,史稱“東寧之變”。
東寧之變后,鄭氏政權內部進行了大洗牌,馮錫范也開始了他橫征暴斂的統治,陳永華一生治理臺灣的心血,幾乎被他敗壞殆盡。
臺灣內亂的消息均來自姚啟圣,他的情報工作做得很到位,在臺灣幾乎到處都是他的眼線,臺灣的一舉一動都盡收他的眼底。
面對如此大好機會,清王朝準備出動了。但清廷內部卻是一片反對的聲音,大多數大臣認為遠洋作戰,不可預測,不如不打。
而就在此時,施瑯也干了一件犯大忌的事兒,他向康熙上疏了著名的《秘陳專征疏》,要求朝廷給予他“專征”大權,不受任何人節制,一下引起了軒然大波。
君權高度專制,你施瑯又是一個漢臣,還是個“叛將”,提出這樣的要求,和謀反有什么區別?
施瑯此舉不但得罪了反戰派,連姚啟圣也一并得罪了,姚啟圣后半輩子的首要任務就是收臺,這也是他的人生理想,多年來也下了很多心血。
不想在收臺蓄勢待發之際,施瑯就跑出來搶權了。然施瑯并非有意和姚啟圣過不去,兩人在軍事行動上意見相左,爭執不下,但打仗是一個獨斷專行的活兒,如果兩位都去,那到時大軍聽誰的呢?
平臺大軍未啟航,清朝內部征臺風波也是不斷。關鍵時刻,康熙表現出了他的帝王胸襟,在權衡利弊之后,他將軍事指揮權全權交給了施瑯,還說要什么給什么,只要你能收復臺灣。
康熙二十二年(1683年)六月,施瑯乘著烈烈南風,率領兩萬清軍,六百三十艘戰船,誓師出征。
平定臺灣,從表面看是打海戰,實際上打得是攻堅戰,勝利的關鍵不是摧毀鄭氏政權的水師,而是他們密密麻麻的堡壘,尤其是他們在澎湖苦心經營的防線。
施瑯依照計劃,拿下艱苦的澎湖海戰,鄭氏家族的統治也就大勢已去了。之后施瑯采用了攻心戰術,優待俘虜,并讓人給劉國軒稍話愿與他結為兒女親家,只要他能促成鄭氏投降。
劉國軒是鄭氏家族水師最后的依靠,澎湖海戰慘敗,僅帶二十六艘戰船退回臺灣島。他要主張歸降,鄭氏家族也就沒什么可堅持的了。施瑯的誠意打動了劉國軒,最后明鄭政權內部也極力主張歸順。
戰事并非一帆風順,壓力與動力并存,歷經近兩個月的時間,七月二十五日,康熙下赦諭,接受了鄭克爽的投降。
八月十三日,施瑯率一萬水師,從鹿耳門進入臺灣受降。鄭氏政權全體官員前來迎接,施瑯當場宣布安民告示,禁止官兵劫掠百姓,一路紀律嚴明,于臺灣百姓秋毫無犯。
施瑯在巡視臺灣后,于十一月二十二日,班師回朝,鄭克爽等一干人員也被送到北京。
在歸臺之前,他莊重地更衣、備禮,步行到一個地方,恭敬地焚香、叩拜、獻禮,他拜見的人正是他數十年的仇人--鄭成功,他到的地方叫國姓爺廟。
鄭成功是他念念不忘的仇人,也是給予他一條奮斗道路的前輩,此時的恩怨或許已化作海風被吹散了。
至此,收復臺灣大業徹底完成,但隨后的問題又來了。
04 駁斥“棄臺論”
在平定臺灣后的年底,清政府內部出現了“棄臺論”,即將臺灣全島人口盡數遷到大陸,只留一座空島。
持有這一意見的人不在少數,李光地如此,康熙亦是如此,他們都認為臺灣一彈丸之地,得之無所加,棄之無所損,即便給荷蘭人占了,只要愿意納貢稱臣,也可以由他們占。
面對這一論調,施瑯又站了出來。
他向康熙又上了一份著名的“恭陳臺灣棄留疏”,在這份上疏中,他憑借自己數十年來對臺灣的全面了解,從地理、軍事及經濟方面論述了臺灣的重要性,以此證明,臺灣是中國領土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清廷對于如何治理臺灣一直討論了半年多,最后的結論是,依照施瑯奏議,在臺灣設立臺灣府,下設臺灣、鳳山、諸羅三縣,沿襲鄭成功在臺灣時的建制,以中央政府的名義設機構統治。
此后,臺灣才進入了它的又一個黃金時期。
從施瑯的人生軌跡看,他算不上什么君子,但也絕不是小人,他是一個傳奇,一個天才式的人物,一個執著追求理想,令人肅然起敬的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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