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有幸見到了久聞大名的:白點噪鹛(Ianthocincla bieti)和四川山鷓鴣(Arborophila rufipectus),得益于麗江老君山 和宜賓碳石村閆姐的努力,如今這兩種分布狹窄、習性隱匿的鳥類已不再是傳說中的存在,愛鳥人士在適當的時間造訪上述兩處,大概率都能得償所愿。
然而,時光倒回去三十年,真正在野外觀察過白點噪鹛和四川山鷓鴣的人卻堪稱是屈指可數。
1986年的4月25日至5月6日,美國鳥類學家貝京(Ben F. King)帶隊來到了四川南部馬邊縣的大風頂自然保護區,此行最重要的目標是想找到四川山鷓鴣和 (Schoeniparus variegaticeps)。結果,他們只在這片相當濕潤的棲息地發現了金額雀鹛,但前后僅見到了4只,貝京由此認為該種的生存狀態不容樂觀。
不過這次探索之旅雖說沒見到四川山鷓鴣,但在行程之前和之后的一天,貝京自己去了兩趟馬邊縣的黃連山,他在那里相對更干燥的環境里聽到了山鷓鴣的叫聲。于是乎,差不多正好一年之后,貝京專程再訪黃連山,成功地見到了山鷓鴣,并且錄到了叫聲。這趟他還記錄到了鷹雕(Nisaetus nipalensis),認為可能是四川境內的首筆記錄。不過,四川第一筆確切報道的鷹雕記錄則是1986年12月18日在青川唐家河采獲的1號雌鳥標本。
貝京在黃連山的發現,引起了中國同行的極大興趣,四川農業大學的李桂垣先生和張清茂先生從1988至1990年連續三年對繁殖季的四川山鷓鴣進行了野外研究。他們歷盡艱辛找到了3個巢,獲取了不少極為珍貴的一手資料,對當地種群的密度也進行了較為精確的統計。
也就是在1988年,貝京與李桂垣先生合著的文章以《中國最瀕危的雞形目鳥類》(China's most endangered galliform)為題發表在了主流的保育類期刊Oryx。二人在文中憂心忡忡地指出,當時已知存有四川山鷓鴣的原始闊葉林都面臨遭受砍伐的威脅,亟待保護。
四川山鷓鴣 的已知分布示意,引自King & Li 1988
四 川山鷓鴣之后,貝京又將目光投向了白點噪鹛,1989年的4月19日至25日,他花了一周的時間來到四川西南部的木里縣,在一條名叫螞蝗溝的山谷里,貝京發現白點噪鹛在海拔3000米左右(3100~3200 m)的竹林里面還算常見,并且也成功獲取了該種的叫聲錄音。 遺憾的是,當地的森林后來遭到了砍伐,其后造訪木里的其他觀鳥者再沒在螞蝗溝找到白點噪 鹛。 直到2008年初春,瑞典觀鳥者比昂·安德森(Bj?rn Anderson)帶著貝京的錄音和囑托,在木里另一條沒遭受砍伐,仍保有天然針葉林和竹林的山谷 重新找到 了白點噪 鹛。
白點噪鹛 雄鳥虹膜為藍色,攝于麗江老君山 , 引自Eaton 2024
即便 是在今天,即便是有了相對穩定的幾率,但要到老君山看白點噪鹛,或是去碳石村拍四川山鷓鴣,也并非一件稀松平常、手到擒來的事情。貝京究竟是何方神圣?在那個交通、資訊遠遠不及今天發達的年代,他怎么就能如此深入偏遠腹地,去追尋幾乎沒有前人在野外見過的鳥種?
1937年9月9日,本·弗蘭克·金(Ben Frank King)出生在美國威斯康辛州普雷里德欣(Prairie du Chien),是家中六個孩子里的老大。他在10歲參與童子軍夏令營的時候,對鳥類產生了濃厚興趣,到高中的時候就已經通過搭便車的方式周游美國觀鳥。
貝京于1959年從大學畢業后加入了海軍,他隨巡洋艦“海倫娜號”(USS Helena)到訪了東京、沖繩、香港、關島等地,首次有了在亞洲觀鳥的體驗。之后,貝京被派駐到了韓國首爾,他在接下來的16個月里充分利用機會在全國觀鳥,記錄到了260種。
退出現役之后貝京留在了亞洲,他先是在菲律賓和新幾內亞島游歷觀鳥,后來搬到了澳大利亞的布里斯班,利用自己的另一大愛好,教授交誼舞來掙路費,以此來攢錢完成了一次為期四個月周游澳洲和新西蘭的觀鳥旅行。
這之后,他被征召執行軍方在泰國開展的項目,即大名鼎鼎的“遷徙動物病理學調查”項目(Migratory Animal Pathological Survey,簡寫為MAPS)。這項調查旨在通過國際間合作,了解亞洲候鳥的遷徙規律、體內外寄生蟲、候鳥遷徙與流行性腦炎等疾病傳播的關系等內容,前后計有13個研究團隊171人參與了MAPS項目,到1971年,累計環志了1218種鳥類,共116.5萬只,其中回收到235種5601只。這是歷史上首次在亞洲地區開展的大規模跨國協作環志候鳥。
貝京和他的同事在泰國兩年半的時間內共計環志了500種,93000只鳥類,而在MAPS項目實施過程當中,人們在泰國于1968年發現了鳥類新種—— (Eurochelidon sirintarae),差不多十年之后,也正是貝京報道了對該種首次(也差不多是最后一次...)的野外觀察。
貝京對于泰國乃至亞洲鳥類的積累和熟悉為自己迎來了新的機會,他不久收到了愛德華·迪克森(Edward Dickinson)的邀請,參與編寫一本針對東南亞地區的圖鑒。他展現出了驚人的效率,在曼谷一年的時間里白天奮筆疾書攥寫初稿,晚上則去教授交誼舞。這本書最終于1975年出版,作為該地區首部現代意義上的鳥類圖鑒一經推出便廣受好評,直到今天這本圖鑒依然有其不容忽視的參考價值。
1968年,貝京回到了美國,到耶魯大學攻讀了生物學碩士,并在兩年后取得了學位。1972年,貝京開始為觀鳥旅行社帶團,當年的4月1日他得知自己拿到了 富布賴特獎學金 (Fulbright Fellowship),立即就開始了為期10個月的南亞研究旅行。到了1980年,貝京創辦自己的旅行社KingBird Tour,也是在這一年他以特邀鳥類學家的身份造訪了剛剛向世界再次打開大門的中國,由此開啟了跟這里長達近30年的緣分。
據統計1984至2007年期間,貝京在四川、東北、新疆、西藏和北戴河帶領了19個觀鳥行程,原世界觀鳥第一人 (Phoebe Snetsinger)就跟著他到過四川和西藏觀鳥。四川之行給菲比留下了非常深刻的印象,她的日記中充滿了溢美之詞,比如就金胸歌鴝(Calliope pectardens)寫道:有著“令人難以置信的火紅色的喉部”(incredibly striking pure glowing red throat)。
貝京還直接影響了中國的鳥類學界和觀鳥人士,1988年春季他到云南思茅(今普洱)和西雙版納觀鳥,希望能找到黃喉噪鹛(Pterorhinus galbanus)。當時身在中科院昆明動物研究所的韓聯憲先生作為中方陪同人員參加了貝京的行程,這也是韓老師的首次觀鳥經歷。據韓老師記述,貝京當時指出:“世界上研究鳥類的趨勢是觀察,而不是采集標本了。中國鳥類學家應多用望遠鏡,少用獵槍研究鳥類”。貝京將思茅之行的鳥類記錄發表在了《香港鳥類報告1990》上面,韓老師則是合作作者。
被譽為野外見過最多種亞洲鳥類的貝京還參與了林斑小鸮(Athene blewitti)的重發現工作,詳細的過程請參見: 。而在亞洲觀察和研究鳥類,并且帶領許多觀鳥團達30年之后,貝京于2010年將自己的活動重心轉向了中美洲和南美洲。直到2023年12月被送入醫院前,他仍在與合作者致力于完成一項描述新種夜鷹的研究。2024年5月11日,這位亞洲鳥類的老朋友與世長辭,享年87歲。而在他去世后的20天之后,新種夜鷹的論文被《英國鳥類學會會刊》(The Ibis)接受,這種夜鷹(Caprimulgus ritae)以貝京長期的摯友麗塔·鮑賓(Rita Bobbin)命名。
"小巽他夜鷹",James Eaton拍攝,引自King et al. 2024
除了《科林斯東南亞鳥類圖鑒》(The Collins Field Guide to the Birds of South-East Asia)之外,貝京還留下了百余篇鳥類相關的發表和報道,作為亞洲現代觀鳥和鳥類研究領域的先驅,他寫就了一段恐怕很難再被復制的傳奇。R.I.P. Ben
參考資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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