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充滿希望的一天》,第一次看是在今年上影節。
非常喜歡電影的映后,做到了有效交流,導演、編劇和三位演員都很內斂,感覺全組i人。主創和電影的氣質很相似,是貼近生活的樸素感。
看完當天,曾寫過一段短評,那時候觀影的重心是放在沖突事件上,時間過去快兩個月,電影正式上映,今天二刷時,焦點不自覺地發生了偏移。
這部電影真正可貴的地方,是對現在忠實的記錄。
它誠懇又溫柔地拍下每個掙扎生活的人,我們也從兩個家庭的日常里輻射出去,看見了行進著的時代,看見了時代下的蕓蕓眾生。
電影宣傳說它是現實主義力作,的確,現實主義創作精神和創作方法,久違了。
電影是從一段修路開始的,就像一首沒有前奏的歌,不鋪墊也不引入,直接起人聲,瞬間讓觀眾置身生活現場,仿佛你就站在街邊不遠處的紅綠燈下,看著打樁,拌水泥。
聲音的存在感很強,鏡頭貼得很近,這樣的處理貫穿全片,有種粗糲的真實感。
危力家鄰居的裝修聲,醫院門口救護車的鳴笛聲,馬路上的車流聲、喇叭聲,事故處理中心機器吐單子的打印聲,雖隔著銀幕,我們卻像和電影里的人物并存,共享焦慮。
鏡頭習慣跟著人物,微微晃動地追著他們的后背,再繞到側面,凝視著他們的臉。皮膚的紋理,細密的汗,我們看得一清二楚。
好多場戲,我們都明確地感知到鏡頭正懟著人拍,壓抑的情緒,因為足夠近,更具張力。那一刻,我們是在看電影,也是在照鏡子。
電影的顆粒度非常細,這應該是全體創作者的共識,要復刻生活本身。
很喜歡這種沒有表演痕跡的表達, 是真正在“說人話、做人事”,它不做提煉,不貼標簽,只寫具體的生活。
沈均怡教育青春期的女兒夢夢時會說“你馬上有你爸高了”,進房間送水果,聊天間隙要順手把夢夢丟在床上的校服疊起來;
夫妻倆買車簽合同,視線交流比對話還有信息量,兩個人各有考慮,也很默契地了解對方的側重,邊安撫邊試探,是過日子該有的樣子;
夢夢在學校犯錯回家坦白,危力一邊接話“被老師發現了?”一邊把電視的聲音調低;他打車接女兒放學,夢夢打量車里,開口就是“我媽呢?”危力迎女兒上車,第一個動作是先把大書包接過來;
在事故處理中心,危力和年輕交警話趕話時,沈均怡無聲地把手放在他腿上,替他說話,照顧他的情緒;
他們一家三口的互動非常生活流,充滿愛護和在意的細節,這些看似可有可無的東西,完成度都很高,構成了電影堅實的基礎。
同樣的細致也體現在徐曉霞和馮源兩個人物身上,表演是松弛自然的,卻有內化的嚴謹。馮源在事故處理中心,站在桌旁趴著看文件,他著急,一心只有案件的事,有椅子也不坐;
在徐曉霞家,他站在墻前看孩子的獎狀,他是律師,一眼能識別當事人的經濟狀況,不用多花什么功夫,他又是一個有人情味的律師,所以愿意關心當事人實際的生活,體諒她的難處,替她多想一些。
徐曉霞的表演難度更高,騎手丈夫出車禍躺在ICU,她心急如焚,又孤立無援。電影的海報來自演員高光的表演,那段戲很艱難,作為觀眾都看得焦灼、難過。
嘈雜的街頭,四個人對峙談事故責任,危力剛開口“我先聲明一下”,徐曉霞馬上把口罩拉下來,表情嚴肅,兩眼滿是不快和悲傷,應激成備戰狀態;
拿到沈均怡遞來的錢,她語氣弱弱的“我先謝謝你”,馮源的手趕緊把錢往她懷里一推,幫她收下,她需要這個錢,又深知丈夫的治療費還遠遠不夠,糾結和脆弱、慶幸和怨憤裹挾著她,只靠一雙眼睛,她就能詮釋一切復雜的情緒。
電影把女性角色都刻畫得很好,張歆藝出場非常瘦,很貼舞蹈老師的狀態。她是個堅毅的人,有自己的主見,馮源稱呼她“危太太”,她一邊阻止爭執一邊說“我姓沈”;
深知徐曉霞的困難,她和危力商量“我們能不能替她墊付一點點”,會說“至少咱們掙得比他們多,保險比他們多”,這些話是實情,但能懇切地說出來,并不容易;
當馮源起訴外賣公司,矛頭被指向真正有問題的地方,沈均怡平靜地評價馮源的行為“我覺得他做得對。”
這個女性非常有魅力,她很柔軟,能照顧到別人細微的情緒,也很勇敢,能坦蕩地直面生活的困難。
電影沒有藝術加工,只有日常摹寫,這是它最具力量的地方。
不知道劇本細化到什么程度,還是演員用表演豐富了角色的層次,這些人物就像存在于我們身邊的每一個人,不分善惡好壞,各有立場和苦衷。
也正是如此,他們的經歷,具有了普遍的意義,我們都能理解的危力和沈均怡的猶疑和不忍,體面和良知;也都能共情徐曉霞的委屈和困惑,惱怒和無助。
電影嘗試盡可能多去呈現生活的圖景,也盡可能多說實話、多說真話。
保險員說:“總之四個字,一切照舊。”
馮源說:“真正創造價值的人現在躺在ICU里。”
蔣權說:“我們這個年紀,除了錢還有什么問題。”
危力說:“你不能吃完橘子把皮一扔就算了,人不是橘子。”
全民直播,掃碼通行,中年危機,獎懲機制,沒錢買保險的外賣員除了出車禍,還可能因為改裝電池失去生命,他們沒簽合同,沒有五險一金,但正如徐曉霞的質問“ 難道我老公去找這個死嗎?”
普通人的兩難,何去何從。
電影沒給答案,一場大雨,徐曉霞跑進雨里,看著她的背影,眼睛酸酸的,街頭車水馬龍,人往各處去,因為生活還在繼續。
而這些處境被記錄下來,發出的聲音被保留下來,銀幕和現實的距離拉近重疊。一些片段已經翻篇,生活慢慢會有新的盼頭。
又是充滿希望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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