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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寫這篇文章有多大意義,至少等珍珠長大以后,讀到時或許明白,為了她的早期教育,爸爸媽媽付諸過一次徒勞無功的努力。
(一)
9月18日的“深圳事件”,國內的報道并不多。你不知道,日本各大媒體,一連幾天都在輪番播報相關新聞,紛紛追悼那名不幸的孩子。
在此,大概半年之前,經靜姐推薦,小鹿就為珍珠物色好了一所新的幼兒園。不能說現在的這所幼兒園不好,我在之前也對該所幼兒園有過詳細介紹,至今剛好建園百年。(圖文解說:大阪一所幼兒園的百年歷程,看當下日本的學前教育)點擊可讀。
目前珍珠就讀的這所幼兒園,如果按照中文大氣磅礴的講法,那叫“百年征程”,叫“崢嶸歲月”。可真正做到“百年樹人”,如此有面子的光輝偉績,幼兒園也只在鐵柵欄上懸掛了一個簡易橫幅,略表慶祝,沒有征程,也沒有崢嶸。
打算給珍珠轉學的理由,按小鹿原話講:“不知道有更好的幼兒園就算了,知道了不爭取下,總感覺對孩子心存愧疚。”真是可憐天下父母心,淪落天涯海角的中國父母,概莫能外。
想要轉入的這所幼兒園,位于大阪鬧市區,距離我家7公里,無論坐車、開車、騎車,花費時間都大體相當,需要40分鐘。
和珍珠目前所就讀幼兒園最大的不同在于,這是一所“私立園”。“私立園”的特點,是有著自成一套的教育特色和教育理念,可以說更先進,更現代,更因材施教,更富含變化,更遵循孩子的成長,至少也是更有經濟市場的競爭力,方可得以維持與生存。
在小鹿事先和我商議轉學想法的時候,使我感到最大的困頓,就是路上花費的時間。我說每天來回4趟,四四一百六。一分鐘不浪費,只接送孩子,一天就要花費兩個半小時。
我問她:值嗎?
她說:哪有,明明80分鐘就夠了。
“那是早晚各一趟,就是兩個80。”
小鹿沉默。
過了一會兒,她又講,可以在那里看書,幼兒園旁邊就是個大型圖書館。等會再接,就是一個80了…
又過了一會兒,她感覺到自己都難以信服,補充說:這個圖書館,是個大的避難所,如果發生地震、海嘯,撤離更速度…
她仍難以信服的理由,自然也打動不了我。
況且,我并不覺得目前幼兒園很差,且離家步行三五分鐘即達。由于通學的便利,給了我們和孩子,極大的輕松和自由。
小鹿呢,總想在力所能及的范圍內給孩子提供最好的,尤其教育,尤其童年,尤其不想事后心存遺憾。她說:等這份工作合約到期以后,我去幼兒園附近找份工作,這樣接送順便,就不顯刻意了。
接送孩子是順理成章了,可為了接送,刻意去工作,更顯牽強。
(二)
大約三個月前,我們一家去參加朋友的家庭聚會,剛巧朋友的妻子曾在上海一家“蒙氏教育”的幼兒園工作。女人之間的話題,總也逃不離孩子和教育,聊不幾句,又迂回到了幼兒園的話題上。
蒙特利梭(簡稱“蒙氏”)的教育理念,毋庸置疑的好。朋友的妻子,利用曾經的職務之便,如今展開來講,聽得小鹿心向往之。隨即,她彰顯出了一名母性的偉大,鄭重和我講:“一定要讓珍珠,轉到這所蒙氏教育的幼兒園。”
日本就近入學的手續,是相當簡便,但是中途轉學,則要經歷繁復的流程。新的學校,在學期中途,不會貿然接收招生計劃以外的學生,除非擁有合適的理由和契機。
為了尋求這份契機,小鹿以她的執念,每天晚上都會打開幼兒園的官網,查看公告。尋覓有沒有中途轉退的學生,好讓珍珠以替補的方式,插班進入。
終于,小鹿在官網上出現的最新通告中,得知9月5日和18日,各舉辦一場2025年的招生說明會。幼兒園準備啟動新一輪的招生,這也是相當好的契機,小鹿連夜報名,連帶全家一起參加5日的招生說明會,感覺這下穩了,最差的結果也可以明年初入學。
招生說明會當天,我們特意向幼兒園請假,為孩子擇校,自然更應帶珍珠去感受,征詢她的意見。
會上,園長是位四十歲左右的中年男子,曾在英國、香港,學習工作過,后歸國創業從事教育工作。也不僅僅是他,連同園長的父親和弟弟,也同是辦學興教的知名人士,學校遍及大阪、神戶、和歌山。
等園長介紹完家庭背景和工作經歷,再來宣講教學理念,語速飛速著說了一大堆,簡單總結來說,所謂“蒙氏教育”的理念,就是更為重視孩子早期教育,遵循孩子成長天性,不在于培養知識的提升,尤為注重獨立、自律、活潑開朗性格的養成。
園長曾舉例說明:在下雨天的時候,我們總是擔心孩子淋雨會著涼、會感冒,可是孩子喜歡淋雨,在雨中玩耍,這是童真和天性。在其他幼兒園阻止,命令孩子們不可淋雨的時候,我們則鼓勵孩子去淋雨、去玩泥巴、去踩泥坑…
我當然也認同,這種對孩子健全人格的塑造,遠比所學知識更重要。其實,日本的國民性深受東方文化影響,也是向內地,自己對自己,本身就是一種消耗,也就更難以應付所謂的人情世故。這種向內地民族性,使得連帶日本的審美和美學,也變得憂郁、深沉。
招生說明會
(三)
正式報名來年入學和繳納費用的時間是10月1號,這也給了此次與會的家長和孩子,得以了解這所幼兒園的充足時間。
我至今存疑的是,這明明是一所私立幼兒園,教學的老師也非常多,一個十幾名孩子的班級,至少配備三四名老師,可幼兒園的收費極低,入園費5萬日元,還有一些有限的雜費,總共加在一起,也不會超過10萬日元。之后每個月,只象征性的收取一萬教具的耗材費用,和8000日元的飯費,再無其他額外支出。
這些顯然不足以養活如此之多的教職人員,就算已知學校也會有些教育部門的額外補助,但肉眼可見一所規模和人員如此龐大的機構,所帶來經濟上的巨大消耗,實在不知這份額外的補助會占比學校收入的多大份額。難以搞懂幼兒園的運轉機制,如果完全依賴教育部門的補助,那又不可稱之“私立”了吧!
為此我還把疑惑,咨詢過當初向小鹿介紹這所幼兒園的靜姐。她家的兩個孩子也都在該所幼兒園就讀,每天瘋玩到不亦樂乎,天天吵嚷著不想回家。
靜姐是長期在日本生活的日籍華人,盡管如此,我感到疑惑的這個問題,也令她深感疑惑。她也不知道,幼兒園明顯入不敷出的經營模式,是如何做到收支平衡,甚至人家可能還有盈利。這份為教育擔起的重擔,既然沒有落在孩子和家長肩上,那肯定也是有某種神秘力量承擔起了一所私立園,得以平價收費的負重。
參加此次說明會,還令我感到印象深刻的,幼兒園的老師,都十分年輕,是青春活力的那種。職業使然的原因,交流時老師們常伴隨豐富的支體動作,隨時保持著課外游戲的運動狀態。各個活蹦亂跳的青春,沒有拘謹和為人師長的端莊氣質,與其說她們是老師,又更像孩子。
回家以后,珍珠也表明了對這所幼兒園的喜愛,這也更堅定了小鹿做出偉大決定的決心。
(四)
我家附近,最近又搬來了一戶新鄰居,女主人名叫小婷,她家孩子馬上三歲,目前剛上保育園。
由于小婷不會日語,小鹿幫忙辦理了她家孩子的入園手續,對此她滿懷感激,幾乎每天晚飯過后,帶孩子相約去附近公園,珍珠也有了新的玩伴。
期間,小鹿把珍珠將要轉學的計劃也講給了小婷。她家等孩子3歲過后,也要面臨選擇幼兒園的問題。既然聽小鹿講解的這所幼兒園如此出類拔萃,小婷當然也有心動,如果能趕上10月份申請,明年孩子剛好可以順利入園。為此,小鹿又幫小婷家里報名參加18日幼兒園的說明會,想著以后同來同往,誰家有事還可順帶接送,計劃得真是稱心如意。
18日當天,該所幼兒園如期舉行第二場說明會。小鹿工作不便請假,小婷全家完全不懂日語,我則代勞同她們一家三口,再次前往學校參加。
我作為該園唯一一名,兩場說明會場場不落的與會家長,當天就受到了全園老師的特殊關注和感激。能到場兩次的人,另外介紹來了新的家長,她們都覺得我對這所幼兒園有著更多的認可,或說更濃厚的喜愛,并對我的再次到來,一再表示歡迎。莫名其妙的,我還成了名人,老師們都知道了我是珍珠的爸爸。
會議結束后,我陪小婷一家,在園里也進行了簡單參觀。并向老師咨詢了一個重要問題:既然珍珠決定明年入學,那可不可以更早一點,如果現在有名額的話,就盡快轉學過來呢?
負責解答招生疑問的老師,她以委婉的方式說明,等園方商議過后,再通過電子郵件告知。
我表示理解,并報以期待。
(五)
第二次來這所幼兒園,還有一份意外之喜。小婷家孩子在院子的溪流中觀察小魚的時候,有一名老師主動上前詢問,用并不太流利的中文說:你們是不是從中國來的?
這位老師體型纖瘦,二十幾歲,個子并不矮,標準的日式假笑,說話聲音很小。她說中文,也像我說日語一樣,顯得并不自信。但好歹她會那么一點點,又熱情地主動親近,小婷向她做著簡單的詢問,我再稍加翻譯,勉強可以溝通。
這位老師之所以會少許中文,是因工作關系的調動,她曾在哈爾濱的日本人學校有過一段時間的教學經歷,中文也是在那段工作期間掌握的。不論好與不好,她多少是會一些,也令我們更多了一份心安,她還邀請我們去教學樓頂參觀上面的泳池和花園,言語簡單,透露著質樸與真誠,只是顯得內斂。
當天傍晚,小鹿就收到了幼兒園發來的電子郵件,一共兩封。一如日本人曖昧的溝通方式,對于孩子能否盡快入園的問題,并未告知行與不行。
一封郵件是講,期待我們明天再來學校詳談,并領取入學報名的資料。另一封郵件是講,考慮到家長上班時間的差異,假定在此就讀,家長什么時間段送孩子入園更方便,08:00-08:15;08:15-08:30;08:30-08:45;08:45-09:00,分成了以上四個時間段可供選擇。意在盡可能為家長提供便利,這小小細節上的關心,顯得足夠溫馨。使得我和小鹿有所預感,按期入學,或盡快入學是概率很大的事。
并且園方還給我們的引薦人靜姐打去電話,和她特意說明了我們的情況,大意是:今天來的中國家庭(小婷一家)完全不懂日語,尤其是如果孩子在學校有緊急事情發生,擔心和家長溝通不暢,如果能達到珍珠爸爸的日語水平,就算可以。
聽到靜姐的如上轉述,我們又更加增添了信心。隨后小鹿并轉達小婷,要她抓緊學日語,孩子明年才入學,現在學習也來得及,不能因為自身語言的原因,拖孩子的后腿。
靜姐更是很好的人,她說:“既然我是引薦人,就對你們負責到底,明天和園方相談,我和你們一起去。”
9月19日下午,靜姐陪同我們一起,再次去往幼兒園。路上靜姐和小鹿閑聊,結合小鹿告知她郵件的內容,和園方特意給她打去的電話,她感慨:“我才反應過來,這明顯就是要我一同參加相談嘛,在日本生活快20年了,還是和當地人表達方式和理解思維不一樣,做不到融入。”
(六)
進入園內,小鹿先從傳達室說明來意,并領取了相關入園報名資料。園長和兩位老師也已等候,引導我們去到一間會議室。
相談之初,又是一頓寒暄式的感謝,然后重點來了。
園方開始禮貌性的解釋接納珍珠入園的種種困難。困難不在于孩子本身,畢竟她日常的日語溝通沒有問題。提煉重點,園長給出珍珠不能入學的理由是:教育是學校和家長共同的責任,因此需要雙方進行充分的溝通,如果因為語言障礙溝通不順暢的話,教育的效果也會大打折扣。
這里園長所說的不僅是簡單理解,而是更高要求的“充分溝通”,這和前一天我們收到郵件的表達,再者園方給靜姐致電的表達,所傳遞的信息內容顯得大相徑庭。園長認為我和小鹿的日語水平,并不能達成和園方充分溝通的程度,形成不了學校和家長共同教育孩子的默契,因此婉拒了我們的入園請求。既然如此結果,園方認定珍珠不能入園,那為什么要我們滿懷期待的來這次相談,又領取入學資料,又選擇入學的時間段呢?完全沒必要如此大費周章,直接郵件告知,明確拒絕就可以了嘛!
其后,園長又對給出的這一結果,做了大段充分的解釋,提煉重點,大意為:孩子不能入學,和你們的國籍完全沒有關系,這里的學生有中國人、臺灣人、也有烏克蘭人,如果還想選擇我們學校的話,明年2月份可以再進行一次相談…
這下可好,不但我們想要珍珠盡快入學的愿景落空了,連小鹿拿到10月份的報名資料,也被人家順勢收回。
回家途中,小鹿難免有些失落,自嘲:我還鼓勵人家小靜學好日語,不要給孩子拖后腿,沒想到打臉如此迅速,小丑竟然是自己…
靜姐說:去之前,我也以為到這一步該沒有問題,可也還是不行。
這當然是出于我們自身的原因,并再次對靜姐的無私幫助表達感激。
(七)
我把她們分別送回了家,然后一個人躲在車庫,懶得下車。意難平的,復盤整件事的起因和經過,回想起那位園長所說。奇怪僅相隔一天時間,同一件事情,前后溝通的結果反差如此之大,感覺莫名其妙,又十分苦悶。
我突然想起了,9月18日發生在深圳的那起悲劇,也就是在19日我們去往學校相談的當天,這件事已經在島國傳得人盡皆知。
我單純地認為,這件事和我們相隔遙遠,不成想,也完全想不到,那天的入園相談會和前一天發生的“深圳事件”有所牽連。我不得已做起相關聯想,若沒有牽連的話,為何園方只隔一個晚上,就做出了兩種截然不同的表態;若沒有牽連的話,我們甚至都沒有往國籍方面考量,而園長卻一再強調和國籍無關呢?
我大概是有了答案,心中的苦悶瞬間也得以疏解。趕緊回到家和小鹿講起我的猜測。這一刻,我們心有靈犀,這也是她認為產生如此結果,最大相關聯的原因。
小鹿說:我們運氣不好,趕在了不合時宜的時間。同樣也怪怨自己,日語學得不夠流利,也讓人家找到了不可反駁的理由,明年再相談一定可以。
我告訴她:我們不能怪園方,發生這類事情,試想哪怕園長沒意見,老師們會不會反對?在校孩子的家長們會不會反對?角色轉變一下考慮,換我一定會有所憂慮。所謂結果,是人家做出的周全的考量,也是權衡利弊后的答案。
站在園長的角度,再來分析整件事,我和小鹿,都能得以釋然。
我們只是為了孩子沒能如愿去到更理想的學校而苦悶,這件事過后再看,對我們而言,屁都不算。而那位日本家庭的孩子,那么突然,那么無辜的離世,況且孩子的媽媽也是一名中國母親,對她的家庭而言,是滅頂之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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