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佘宗明
“楊笠跟付航之間差了多少個鄧紫棋?”在京東請楊笠參加活動引發輿論海嘯,付航在《喜劇之王·單口季》奪冠又迂回對沖后,有人如是問道。
將其嫁接到美國語境中,問題興許可以變成:哈里斯跟特朗普之間差了多少個馬斯克?
這兩個問題看似跳躍,實則有著隱性關聯:在當下,一場以“仇男VS厭女”的撕裂為表征的性別戰爭,正以規模前所未有之勢席卷而來。
在中國,它的路演廳是脫口秀。
在美國,它的主戰場是總統大選。
擱幾年前,誰能想到,楊笠3年前射出的幾發以“普信男”“男人還有底線呢”“男人,垃圾”為彈藥的子彈,3年后還能激起核爆級的輿論反響呢?
在以往,很多人也想不到,疊加了女性、黑人、少數族裔等buff的哈里斯,竟然難以動員更多的黑人男性給自己投票了。
當“女左男右”不只是廁所制式設計,意識形態光譜的歧異在性別問題上的兩極化反應,必然演變為社會運行秩序中的巨大變量。
種種跡象都顯示:太平洋兩岸都掀起跟性別問題相關的劇烈風暴,絕非偶然。
01
不妨設想這樣一個問題:假若讓楊笠跟付航的粉絲在哈里斯和特朗普中“二選一”,他們分別會Pick誰?
毫無疑問,這注定只能是個架空現實語境的假設。楊笠的死忠粉未必是鐵板一塊,付航的鐵桿粉也不一定有清晰畫像。
但若非要這么假設不可,那局面大概是:
不少楊笠的擁躉會選哈里斯,因為她對女性墮胎權與LGBT群體的支持跟女權話語底層邏輯相通。
許多付航的鐵粉會選特朗普,畢竟他的“鐵銹地帶代言人”面目跟廢物逆襲的勵志敘事有暗合之處——都是挺底層人特別是男性的。
不是說楊笠就是真·女權的代言人,她在此次風波中就因“知行不一”遭遇女權陣營部分人士聲討,她自己恐怕也不得不直面一記拷問:女權的權,對應的到底是“平權”還是“特權”?
也不是說付航就站在男性的那一方,他的脫口秀題材里沒有太多涉男女關系的議題,更多的是拿自己開涮,除了那句被指雞湯化的“只要你勇敢做自己,就永遠有人會愛你”外。
但從實際情況跟輿論反饋看,楊笠確實是女權輿論共同體里的代表性人物,付航則激勵了大批被現實捶扁的男性。這框定了他們受眾的基本盤。
這里之所以用了“不少”“許多”兩個定語,原因是:現實中,有很多人都是溫和的中間派,他們可能對兩人都有感或都無感,不會因楊笠的“冒犯男性”就情緒激動,也不會因付航的“冒犯自己”就倍加亢奮,更多的是將話題置于脫口秀語境中討論。
只不過,這是個溫和也會被斥為“騎墻”的時代:都說有人的地方就有左中右,可現實是,20%極左或極右的聲量可以輕松秒殺80%的中間派。
在此背景下,各執仇男與厭女一端的極端者難免會用“蟈蝻對仙女”的對撕互噴,將性別問題從政治問題的附屬命題變為核心議題。
此次美國大選焦點PK場從族裔問題轉至男女問題,就部分印證了這點。
02
在過去很多年里,亞裔非裔拉美裔男性將選票投給民主黨,是身份政治大行其道下的常態;將票投給特朗普,無異于鴨子給全聚德好評,來得自然很罕見。
要知道,哈里斯跟她身后的民主黨擁抱的是多元化政治正確,在墮胎、LGBT、環保、動保、種族平等等議題上傾向于采取積極支持態度。
身在共和黨陣營的特朗普是紅脖子代表,經常被貼上“茶黨”“種族主義者”“反全球化者”“民粹主義者”的標簽。
2016年特朗普跟希拉里“打擂臺”時,黑人選民就大多把票投給了希拉里,萬斯筆下的那些“鄉巴佬”——包括鐵銹帶底層白人勞工和小鎮做題家則選了特朗普。
但如今情況正在起變化。性別問題正在擊穿身份政治問題成為那個Key Point。
按理說,身為黑人的哈里斯,本該在黑人選民中獲得壓倒性優勢——包括黑人男性。2008年奧巴馬競選時,就有95%的黑人選民選了他。
可現在,民調顯示,只有63%的黑人表示會將票投給哈里斯,她在年輕黑人男性選民中的支持率已跌破50%,黑人男性對特朗普的支持則漲到了30%至40%,跟2020年比翻了約一倍。盡管哈里斯仍有優勢,但優勢已被大幅削弱。
可堪對照的是,男女黨派偏好愈發明顯:越來越多的年輕女性站哈里斯,越來越多的年輕男性站特朗普。
兩性對立與撕裂,在選哈里斯還是特朗普上有著清晰體現。
“獨立女性”們更支持為女性權益“作斗爭”的哈里斯,如在Ins上發長文對2.83億粉絲公開表示支持哈里斯的泰勒·斯威夫特——她還用“沒有孩子的愛貓人士”署名內涵了特朗普競選搭檔萬斯“單身養貓女性該為美國低生育率負責”的論調。
哈佛大學青年民意調查最近的研究顯示,有70%的30歲以下女性支持哈里斯,只有23%的人計劃投票給川普。
那些反“女拳”的年輕男性更支持曾說“要讓美國的男人更像男人,美國的女人更像女人”的特朗普,如對大兒子變性極為不滿的埃隆·馬斯克,他直接豪擲大幾千萬美元來為特朗普站臺。
泰勒·斯威夫特在左,馬斯克在右,兩人幾乎是美國最具影響力的非政治人物,用各自的選擇亮明了男女性在立場上的差異。
03
性別沖突成為美國大選中的重要影響因素,難言突兀。
要是哈里斯是《再見愛人》的觀察員,估計能將楊子罵出個狗血淋頭。
她在墮胎、LGBT問題上的左翼進步主義主張,向前一步是“反厭女”,但再往前幾步很容易滑向“厭男”。
特朗普奉行的則是相對極端的右翼保守主義。套用現在的流行說法,特朗普的很多政策主張“男凝”意味很濃,比如反對LGBT。
哈里王子妻子梅根就曾斥責特朗普“厭女”。前幾天,奧巴馬妻子米歇爾就發表觀點:支持特朗普就是反對女性權益。直接就把特朗普跟女性權益保障對立起來了。
哈里斯想拿捏那些“我的肚子我做主”的獨立女性,特朗普想硬控那些被遺落在鐵銹區還被罵“普信男”的底層男性。
但這不意味著,他們不想擴大自己的選民基礎。
前不久,奧巴馬去黑人社區為哈里斯拉票,就祭出了一套政治正確說辭:你們作為黑人,怎么能不投自己同胞呢?是不是歧視女性?
結果很多黑人男性直接怒懟:憑啥?
特朗普也一改之前在墮胎問題上的強硬態度,還在9月的賓夕法尼亞州的競選集會上說:“你會受到保護,我會成為你的保護者。”
可這在很多女性選民那,也只能落下一個“爹王之王”的評價。
哈里斯與特朗普選民性別分野的背后,是性別戰爭在美國社會的愈演愈烈。
一方面,在美國,未婚女性人數早就超過了已婚女性,年輕女性單身率已創新高,反厭女情緒跟獨立女性人設“兩位一體”在她們身上也有所體現。
另一方面,美國男性的“強勢感”普遍消失。《2023年美國男性狀況:從困惑和危機到希望》報告中就顯示,接近60%的美國年輕男性認為,在美國,男性的生活比女性更艱難。
男女現實地位的變化,導致20世紀60年代在美國風起云涌的兩性平權運動基礎被重構,持續“進步”的女性跟變得“保守”的男性很難在原來的平權敘事中平和相處。
Ps:此處的左與右、進步跟保守,與本土語境里的不是同一個概念。
04
現實中,雖然男女平權是政治正確,但反直男癌或反女拳很容易在父權制跟女利思維的搏殺中輕易倒向矯枉過正的另一側,變成對男權或女利的曲線強化。
隨之而來的,一部分男的罵一部分女的“既要女性獨立的權利,又不要女性獨立的義務”,一部分女的罵一部分男的“爹味十足”,雙方在“你女拳”“你男吊”的貼標簽大賽中你來我往。這是楊笠事件跟美國大選中尋常的輿論景觀。
結果就是,一種極端跟另一種極端總在對撞中,蠶食掉中間的理性對話空間。
反正各有各的說法。
那些反女德規訓者會將楊笠奉為嘴替——在其看來,她批的是延續千百年的男權社會結構。
人類學家大衛·吉爾摩就說:厭女癥是全世界都存在的現象,而仇男癥并不能和仇女癥相提并論。女人并不仇視男人本身,而是厭惡男人所扮演的傳統角色,但女性仇視則不同,女人被仇視就是因為她是女人。
《性別打結》作者艾倫·約翰遜也說:厭女癥和仇男癥沒有可比性,因為主流文化并沒有形成能和女性厭惡相提并論的男性厭惡。人們總是把男性作為單獨的個體和男性作為一群擁有特權的占主導地位的群體混淆在一起。
那些反女拳者則會共情付航——他們認為,絕大部分男性也過得很不容易,應該被理解和體恤,而不是被“普信男”的飛鏢刺傷。
美國反女權領袖沃倫·法雷爾在《男性權力的神話:為什么男性是可棄置性別》中說,女權主義已經將男性變成了二等公民。
當女權從批判父權轉為批判男性中的“普信男”而非“父權結構維護者”時,這不啻為給同樣受父權結構欺壓的普通男性再加一道壓榨性結構。
這正是很多男性對激進女權反感的核心原因所在——他們反感的不是男女平權,而是少數打拳者打著反對不平等結構的名義制造出另一種不平等結構,讓他們同時承受兩種不平等結構的欺壓。
05
3年前,左翼哲學家齊澤克在《以階級斗爭對抗階級主義》中講了個笑話——
身份主義者說“性別”,Marxist回答“階級”。
身份主義者說“性別、種族”,Marxist回答“階級、階級”。
身份主義者說“性別、種族、階級”,Marxist回答“階級、階級、階級”……
可如今,超定全部社會身份的命題,似乎從階級問題轉為了性別問題。
從楊笠事件到美國大選,思想光譜分野支撐下的性別對立帶動的“情緒對抗情緒”颶風,就在讓矛盾持續激化。
但性別問題的存在,是提示人們要去解決問題,而不是去制造更多問題。
在男拳女拳連同民粹、飯圈已成輿論場“三害”的時下,社會需要的,不是在MeToo堰塞湖里堵塞的性別沖突在脫口秀“冒犯”的空間里釋放后有“破”無“立”,而是想方設法將激發群體對立的情緒過剩變為扭轉不合理結構的共同努力。
美國選民需要在哈里斯和特朗普間“二選一”。
但我們不用……不用在“仇男”與“厭女”間“二選一”——這兩樣,完全可以一個都不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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