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覽現場 ?劉海粟美術館

12月2日，劉海粟書法大展在劉海粟美術館盛大開幕。這是劉海粟美術館建館以來最大規模的劉海粟書法專題研究展。此次展覽展出劉海粟作品220余件，其展品超過380件，涵蓋了書法、繪畫、文獻，以及實物資料等。

劉海粟

劉海粟，中國新美術運動的拓荒者，中國現代美術教育的奠基人。盡管劉海粟先生作為著名藝術大師和美術教育家為世人所熟知，但以書法家的身份，尤其是在以他名字命名的劉海粟美術館，以如此規模、結合其藝術人生深度、全面、立體地展示其書法藝術作品，卻是史無前例的第一次。

展覽現場 ?劉海粟美術館

作為劉海粟美術館一年一度的學術研究大展，展覽主要通過劉海粟的作品和他100年藝術人生中學習書法的勵志故事，講述書法這一傳統國粹藝術對每一個中國人的深遠影響。中國自古以來講究詩書傳家、見字如面、書如其人。今天的書法環境，已與每個人手機一按就能發送信息、鍵盤一敲就打出文字的場景截然不同，但幾千年來書法一直是每個讀書人的基本技能，深深植根于每一個中國人的文化血脈中。過去寫得一手好字猶如“敲門磚”，如今字寫得歪歪扭扭似乎也無關緊要，但書法的文化價值依然存在，不應因時代變遷而被輕視。

展覽簡要闡述了書法的形成和演變，從象形文字到楷、隸、行、草、篆各種字體的形成和演變，以及六書造字和書畫同源的關系，探討書法如何成為藝術家心性和學養的視覺表達邏輯。通過劉海粟一生從點、橫、撇、捺練字，到自由揮毫表達心性和學養的演變歷程，從蹣跚學步到人書俱老、字如其人的學術邏輯分析，讓觀眾通過展覽看到中國書法千年的傳承和演變，見證海老在書法藝術上的家學傳承、自我磨礪、拜康有為為師、我為我法，最終成為一代書法大家的生命歷程。

展覽現場 ?劉海粟美術館

本次展覽在學術研究上，做了一些創新嘗試，第一次把學術研究成果集結成論文率先出版，再轉化為可視化、有溫度的展覽。深度的學術研究，到展覽展示，目的是要讓深奧的學術變得更便于公共美育的傳播，讓觀眾知其然知其所以然，這也是打造劉海粟美術館的核心競爭力最直接、最有效的方式。

展覽現場 ?劉海粟美術館

這次展覽不是傳統單一的展覽模式，在策展方面，創新性地運用作品、文獻、場景、背景故事、視覺圖表，等音視頻互動解讀的敘事方式，讓觀眾沉浸在多維的信息場景中，比如序廳由傳統碑林引發創意的發光燈柱、全家福照片場景、彈幕交互等等，通過對劉海粟的書法作品和藝術人生的沉浸式理解和欣賞，走進劉海粟先生的書法世界。

一

追溯劉海粟事跡

寫下四字箴言，對女兒的殷殷教誨

劉海粟《勇智宏辯》

劉海粟，這位出生于1896年的杰出藝術家和教育家，堪稱中華文化的傳承者和創新者。他的家傳墨寶《勇智宏辯》，是劉海粟84歲時送給女兒劉蟾的珍貴禮物，字跡遒勁，老辣成熟。這四個字，浸透著他對勇氣與智慧的無限追求。

女兒劉蟾

劉海粟，原名劉槃，生于江蘇常州武進，家中排行第九。他的家庭堪稱書香門第，祖上數代鴻儒。其母親是清代著名學者洪亮吉的孫女，洪亮吉不僅是乾隆年間的進士，更是經學家、史學家和早期人口學家，著作等身。劉海粟的姑父屠寄，則是晚清重要的歷史學者，曾受聘為國史館總纂，負責國史等官修史書的編纂。出生在這樣一個文化濃厚的家庭，劉槃自小接受了嚴格的傳統文化教育，每天誦讀四書五經，臨帖學習書法，如《柳公權玄秘塔碑》、《麻姑山仙壇記》和《顏家廟碑拓片》。

展覽現場 ?劉海粟美術館

中國傳統教育重記誦輕提問，但劉槃天性好奇，愛提問，常常讓老師無言以對。最終，他母親將他送至繩正書院——劉家自辦的書院，主要學生也都是劉家子弟。大約10歲時，劉槃在書院中寫下了“逢源會委，勇智宏辯”這一對聯，以其書法技藝驚艷眾人，成為美談。這副對聯源自柳公權《玄秘塔碑》，1500余字的碑文中，他獨選“逢源會委，勇智宏辯”八字，可見其雄心壯志。七十年后，耄耋之年的劉海粟再次書寫“勇智宏辯”，此時，他已是名震華夏的藝術家和教育家，但其對勇智和宏辯的追求從未改變。

二

康有為書匾

為何成為劉海粟家傳寶貝？

十三歲時（1909年），劉槃從常州遷至上海，開始了繪畫的求學之路。隨后，他將自己的名字改為劉海粟，取意自蘇東坡的詩句“寄蜉蝣于天地，渺滄海之一粟”，以表達他對藝海無涯，自己只是其中一粟的謙遜心態。

在上海，劉海粟最初在周湘創辦的布景畫傳習所學習繪畫，接著在1912年與張律光、烏始光等友人共同創辦了上海圖畫美術院（即后來的上海美術專科學校，簡稱上海美專）。擔任校長之后，劉海粟參照日本和西方的教育模式，進行大膽的藝術教育改革，公開招收女學生，實行男女同校，并雇用裸體模特，這些舉措引發了輿論的沸騰，同時也讓他獲得了“藝術叛徒”的名號。

展覽現場 ?劉海粟美術館

1922年，劉海粟與吳昌碩、王一亭等畫家共同舉辦“天馬會”畫展，這次畫展迎來了一位特別的客人——康有為。康有為（1858-1927）是個知名的政治家，1898年戊戌變法失敗后流亡海外15年，直到辛亥革命后才返回祖國，并在上海生活了十余年。

存天閣

康有為不僅在政治上有著激進的改革思想，在藝術上也同樣具有強烈的創新意識。他將憲政改革的精神注入書法理論中，結合金石與書法，發展出了極具辨識度的“康體”書法，即“存天閣”牌匾中所展示的風格。康有為對“天馬會”畫展評價甚高，稱其讓他在衰微的中國畫壇看到了新希望。正是在這次畫展上，劉海粟結識了康有為。康有為問劉海粟的年齡，得知他年僅26歲便創辦了上海美專，并且是自學成才后，驚嘆道：“天才！天才！”

兩人一見如故，康有為主動提出收劉海粟為徒，教授他詩文和書法。劉海粟正有意研究中國傳統繪畫與書法，這段師徒情誼因此結下。康有為對劉海粟的書法訓練非常嚴格，從懸腕、執筆到每一個細微的姿勢，都進行細致的指導。這種嚴謹的訓練使劉海粟的書法技藝迅速提升，很快掌握了康體書法的精髓，甚至達到可以為康有為代筆的程度。

展覽現場 ?劉海粟美術館

后來，劉海粟在上海美專設立了自己的工作室，并請恩師題字。康有為說，他們的師徒之緣是上天注定的，于是題寫了“存天閣”這塊匾額。劉海粟視這塊牌匾為傳家寶，始終掛在上海美專的工作室。解放后，上海美專遷離上海，他又將牌匾帶回家，掛在自己畫室正對客廳的梁上。劉海粟對“存天閣”這個名字非常喜愛，不僅擁有一方刻有“存天閣”字樣的印章，后來還將他的藝術隨筆文集命名為《存天閣談藝錄》。

三

追溯一代書法大家

關于書法演變的創作歷程

劉海粟的書法學習之旅可追溯到他幼時依靠家學臨摹打下的基礎。然而，真正深入系統的學習開始于1921年，他拜康有為為師。從康有為的書法中，他領會了金石意味，并深入理解了碑學與帖學的奧妙。康有為去世后，劉海粟遵循老師的教導，反復臨摹《散氏盤》、《石門銘》、《石門頌》和《毛公鼎》，以進一步體會碑學的真諦，同時努力探索更加奔放自由的書寫風格，逐步脫離康有為的束縛。

劉海粟《臨東坡行書-黃州寒食詩帖》

劉海粟在1942年創作的《臨東坡行書-黃州寒食詩帖》無論是書法風格還是背后的故事，都是值得特別一提的作品。這件作品的創作正值劉海粟個人經歷困境之時。蘇東坡的原作《黃州寒食詩帖》寫于元豐三年（1080年），當時因“烏臺詩案”被貶黃州的蘇東坡，寫了兩首充滿孤寂蒼涼之意的五言詩，顯現出詩人當時精神上的寂寞與生活的愁苦。

劉海粟從1921年開始向康有為學習書法，至1942年已有二十年之久。在此期間，他兩度游歷歐洲，并在第二次游歷期間組織了盛大的中國書畫展覽，向歐洲人展示了中國繪畫的發展水平。劉海粟在中國藝術界已具重要地位。1937年抗戰爆發，上海淪陷。1939年底，劉海粟乘船離開上海，赴南洋舉辦“中國現代名畫籌巡回展”，所得款項全數捐贈給“萬國紅十字會”資助抗戰。

從劉海粟的《臨東坡行書-黃州寒食詩帖》到反復臨習吳門畫派中的文征明和陳白陽，可以看出他試圖掙脫康有為的影響，探索自己的藝術風格。無論是書法還是繪畫，劉海粟在抗戰時期都展現了他作為藝術家的堅韌和對自由藝術風格的不懈追求。劉海粟的命運在戰火中輾轉，足跡遍布新加坡和印尼等地。1942年，他47歲，身處印度尼西亞的偏遠小鎮米司脫，離開家鄉、獨自漂泊，而那遙遠的祖國正被戰火侵襲，生靈涂炭。這一刻的悲苦情感，竟與千年前被貶黃州的蘇東坡心境如出一轍，隔著千年時光，產生共鳴。

在《臨黃州寒食詩屏條》中，劉海粟的筆觸穩健，動態伸展且規整有序，形神兼備。他巧妙地吸收了蘇東坡的詩意，同時融入蘇體特有的“跛態”特質。陳淳的行草作品《重復接屋水迢迢》，劉海粟也臨了兩幅，一幅是條屏，一幅是與原作同尺寸的手卷。陳淳，號白陽，是晚明的書畫大家，狂草大師，師從文徵明。其繪畫與徐渭齊名，并稱“青藤白陽”。陳淳尤工草篆，晚期專注于行草書法，筆墨放縱，筆勢如醉歌狂舞，極富律動美感。

劉海粟不斷臨摹和學習蘇軾、黃庭堅、米芾、陳淳等名家書法，遵從康有為的教導，完善自己的基礎，同時尋求突破創新。經過多年訓練，他的書法在篆、行、草、楷各方面都取得了顯著進展。雖然保留了一些康體的風格，但他加入了自己的變化，逐漸形成了獨特的藝術個性，跳出康體的框架，自成一家。劉海粟的書法神采，不僅在于筆畫的精致，更在于內在精神與潛意識的生發。他將這些融會貫通，形成自己的表現方式，展現出一種精氣神上的合一。從劉海粟的臨習作品中，可以看出他不斷追求多變和革新，嘗試各種新的表現方式。

四

家書、信札和手稿

一覽劉海粟日常書寫背后

在這批信札手稿中，有5封劉海粟寫給妻子夏伊喬的書信。這些書信中既有對國家命運的關切，對藝術理念的深入探討，也有與親友的交流與討論，還有日常生活中的瑣事和家務事的交代。

李駱公書信一

作為書畫泰斗和公眾人物，劉海粟周圍總是有各種各樣的人物，但他對于這些人和事的真實看法無法公開討論，卻可以在家書中與妻子暢所欲言。在這些信件中，你能看到大藝術家的各種吐槽。他說某人“蠢極，什么都不懂不管，一損一動，第一個吃苦頭的就是我。”他還吐槽那些慕名而來的粉絲，寫道“每天來人太多，厭倦已極，張紀恩前天清早就來，還帶了三個青年，小青年給轟出去了。”又說“我又不是熊貓，看什么！”這些字里行間，呈現出一個立體、豐富、有趣的劉海粟形象。

李駱公書信三

在書法偏向藝術的時代，這類書寫可能體現為對聯、匾額或題字，通常較為正式、慎重。而我們面前的這些家書、信札，并不承擔宏大的寄托，書者沒有那么認真工整，也沒有深思熟慮，家長里短，想到哪說到哪，甚至語句不通。正是這種不裝、不端的狀態，讓我們看到書者更松弛、更隨性、更真實的一面，也幫助我們更真切地了解他的真性情。

如今，書法在日常生活中的實用功能已消失殆盡，但在不久前的幾十年間，在電子時代到來之前，手寫書信仍是人們最重要的遠程交流方式。劉海粟的書信往來大致分為兩類：一類是與妻子兒女的家書，另一類是與故交好友的往來。在他寫給李駱公的三封信中，特別提到請李駱公幫他刻印章，包括款式布局都畫了草圖，猶如一張“訂貨單”。

在這些信札中，劉海粟展現了其幽默風趣的一面，也讓我們通過這些簡單的文字窺見其生活的點滴。

李駱公

李駱公，著名藝術家劉海粟的弟子，1917年誕生于福建福州的一個貧寒家庭。十九歲中學畢業時，學校全體教師共同資助了他六塊大洋，以便他前往上海報考上海美術專科學校。盡管在考試中，他名列前茅，但由于經濟拮據無法支付學費。倪貽德、關良、丁衍庸等幾位教授深感他的才華不容埋沒，聯合向校長劉海粟建議破格錄取。劉海粟閱卷后，立即同意了這一建議。

在上海美專期間，李駱公展現了非凡的藝術天賦，畢業后又赴日本深造。解放前夕，他任教于河北女子師范學院（后更名為河北師范學院），并于1951年創立了美術系，成為首任系主任。這個美術系正是今日天津美術學院的前身。1969年夏天，李駱公調任廣西桂林市靈川縣文化館工作。劉海粟年長李駱公二十歲，兩人關系融洽，既是師生，又是摯友。劉海粟在與李駱公的書信中提到，自己足跡遍天下，卻從未到過桂林，因此計劃帶女兒和弟子一同前往桂林觀光。此外，劉海粟還請李駱公為他刻制幾方印章，便有了前述的“訂貨單”。

李駱公起初以繪畫為主，1957年后開始研究現代書法篆刻，得到了錢瘦鐵、王個簃等名家的指點。他的篆刻以象形文字為主，風格新奇大膽，深受劉海粟喜愛。劉海粟曾評價他的篆刻：“無論在篆法上、結構上、刀法上，都能獨創一格，絕不在前人的繩墨中討生活。這是他驚人可喜之處。尤奇者，他的款識凝練遒勁、渾穆自如。”

五

扛起教育大任

劉海粟率上海美專，開一代美育先河

上海美術專科學校

在1920到1923年期間，校長劉海粟帶領下，上海美術專科學校開始籌建中國畫系。1922年秋，諸聞韻赴日本考察，次年春回國后推薦潘天壽到上海美專任教，并協助建立中國畫系。1923年9月，上海美專在師范科開辦國畫班，由諸聞韻擔任主任，許醉侯和潘天壽為教授，王一亭為導師，首次招收20余名新生。這標志著上海美專正式開設中國畫科。1924年，中國畫系獨立設立，諸聞韻任系主任，這成為上海美專發展史上的重要里程碑。

1925年，劉海粟在《昌國畫》一文中強烈主張在西方藝術潮流興起的背景下，應更加重視發掘中國的藝術傳統。在這一思想指導下，中國畫作為傳統本土藝術，首次在上海美專納入現代教育體系，成為一門學科，這也是近代藝術教育史上的重要篇章。

上海美專中國畫系成立伊始，就設有書法和篆刻課程，成為中國畫系的必修課之一。除中國畫課外，金石與書法課的比重非常大，這體現了當時上海美專的教育理念：詩書畫印兼容并包。上海美專聘請的書法和篆刻教師大多是擅長多種藝術形式的大家，他們在擔任該課之前已經是社會上公認的書法和篆刻家。

上海美專的裸體模特風波，使其成為輿論的焦點，一場關于藝術審美和封建禮教的論戰由此展開。作為中國現代美術史上最早引入西方美術教育模式的美術專門學校，上海美專打破了傳統的師徒帶教模式，將寫生作為西方美術基礎課程之一，強調實踐教學的重要性。

劉海粟認為“繪畫里最要緊的就是人體”，因此堅持在課堂上使用人體模特兒，成為中國較早認識到人體寫生對美術教育重要性并付諸實踐的學校之一。關于這段歷史，劉海粟在其《上海美專十年回顧》一文中詳細論述，澄清上海美專雇傭人體模特并非因為各國美術學校都有人體課練習而盲目跟風，而是因為這與美術教育和學校的前途有重大關系。

人體素描習作

在他看來，畫人體模特的意義在于展現一種蓬勃的“生”字，與自然界其他萬物的“生”相比，人體的“生”更加豐富完美。因此，上海美專在1915年初創時期便開始人體模特教學，從男童逐步過渡到成年著衣男子模特，再到男子裸體寫生。到了1920年，學校開始雇用女子模特。最初，學校雇了一名15歲的男孩。兩年后的1917年，上海美專在上海張園舉辦美專成績展覽會，其中一個展廳陳列的就是學生人體素描習作。本是一次平常的教學成果展，但因有人體習作，吸引了眾多人的關注，媒體也大肆報道，最終引發了轟動一時的“人體模特風波”。

這場風波始于1917年，城東女校校長楊白民在張園看到人體習作后，斥責劉海粟為“藝術叛徒”。到1925年，對于人體模特寫生的爭議演變成一場藝術與禮教的論戰，最終以劉海粟堅持藝術科學和文化進步，維護學術尊嚴的勝利告終。這種對傳統倫理美學思想的超越，不僅推動了美術創作形式的革新，更促進了美術觀念的現代化，成為中國現代思想史和中國美術發展史上的重大事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