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律師親歷最荒誕案件:家屬說,病人尸體被醫院“搶救”了兩天 | 我在醫院當律師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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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好,我是陳拙。

我發現現在的醫生不只會化療,也能用“話療”治病。

前段時間,上海有位女醫生專門開了一節課,名字叫“好好說話”——就為了告訴醫學生們,該如何和患者溝通。

他們在課堂上玩角色扮演游戲,假裝自己是病人。有人扮成燙傷的10歲男孩,一邊哭鬧害怕一邊擔心是否留疤,完全模擬真實的醫療環境,被測試的醫生必須在治療的同時安撫情緒,回答患者的問題。

女醫生說,醫生和病人目標一致,本不該有矛盾,出現矛盾大概率是溝通問題。

我的作者康不醫親身經歷的醫療案件里,有位醫生就因為一句話,被家屬告上法庭。

康不醫說,這起案件很特殊——醫患雙方中沒有真正的壞人,只有原本一份好心,在錯誤的溝通方式下,造成了巨大傷害。


7月的一天,天氣潮濕悶熱,似乎要下雨了,我正為了一個難纏的醫療糾紛案在醫調委整理資料,突然接到了一個電話。

有個女人在電話那頭用哭腔喊著:“律師,律師你救救我們吧——我對象被醫院害死了”。

這個叫王春娟的女人,給我講了一個近乎荒誕的故事:她說她丈夫在醫院被護士喂食嗆死了,醫院為了掩蓋過失,把尸體藏在ICU不讓她看,她爭了兩天才把丈夫的遺體搶出來。

我問她說的是哪家醫院,對方報出了本市最大的三甲醫院的名字。

怎么可能?這家醫院醫療水平能排進全國百強,嗆死人是多低級的失誤,更何況ICU藏尸,這醫院里幾千號人是都不干了嗎?

似乎感覺到我的懷疑,王春娟的語速越來越快、越來越急,最后化為一聲抽噎,她說她已經找了好幾個律師了,“為什么你們都不信我?”

不知道是因為她語氣里的絕望,還是窗外隱隱悶雷的聲音,我心軟了,對著電話那頭說:“你有病歷嗎?帶過來吧,我給你看一眼。”

最開始我想的其實只是安撫一下這個女人的心情,就當日行一善;畢竟沒有人相信,那么大的一家三甲醫院,會發生她所說的這樣荒謬的事件。

我從沒想過,就這一眼,我竟然真的接下了這起案件,并且在四個月后,和她一起迎來了勝訴的結果。


王春娟趕到我們約的地方時,外面的大雨已經下了起來。不知道是雨水還是汗水,把她鬢邊的頭發打濕成一綹一綹的。

她穿著一件著白底黑花的滌綸上衣,皮膚灰暗粗糙,兩頰上還有些紅血絲,是那種非常典型的農村婦女的樣子。

衣服和頭發都淋濕了,她懷里的無紡布袋子卻被保護得很好。像是怕我反悔一樣,王春娟一坐下就打開袋子取出厚厚一本病歷推到我眼前。

我一邊看,她一邊語速飛快地“解說”著。

出事的人是她的丈夫李鑫。據王春娟說,丈夫生前身體強壯,一直是家里的頂梁柱,“可能是著涼”,6月份開始斷斷續續地發燒。

燒了半個月不見好,吃退燒藥也沒用,先是去了縣醫院,沒查出原因,反而情況越來越嚴重,人都有點燒糊涂了,于是連忙送進第一醫院治療。

在第一醫院住了一禮拜,雖然花錢如流水讓王大姐有點心疼,但欣慰的是,丈夫日漸好轉,“腿和胳膊都會動了,以前一邊不會翻身,后來兩邊翻身全都會了,真的是狀態是越來越好了”。

王春娟一度以為丈夫很快就能出院了。變故就發生在住院的第7天。

當天下午,醫院為李鑫抽了腦脊液送檢,囑咐王春娟術后4~6小時禁食禁水。但差不多5小時后,來查房的護士就告訴他們,可以用食管喂一些稀飯了。

王春娟雖然心有疑慮,但沒有反對。護士操控著食管,將王春娟他們從食堂買的稀飯通過鼻腔注入李鑫的胃里。

好像是突然,李鑫抽搐了一下,接著唇邊開始流出半透明的液體。王春娟趕緊叫停護士,同時喊醫生,可醫生只是看了一眼,對王春娟說拍拍背就行,就走開了。

王春娟拼命給丈夫拍背,但丈夫的臉還是越來越紫,同時旁邊機器上的數據一陣亂跳,“心跳都跳到二十幾了”。

護士們紛紛跑來,醫生們也終于被驚動,團團圍住了李鑫的病床。

王春娟被趕了出去,只看到醫生們前所未有的慌亂,在床前忙了半天,又匆匆推著病人進了ICU,中間一眼都沒讓她看見。

病危通知書雪花一樣地下,不到24小時后,王春娟得知,丈夫腦死亡了。


醫院給出的理由是,病情惡化,搶救失敗。

可怎么會呢?好好的一個人,家里唯一的頂梁柱,生活中最大的依靠,剛還眼看著病情好轉,能說話、胳膊腿都會動了,轉眼之間腦死亡?

更讓她覺得可疑的是,醫院對她的態度突然發生了180度大轉彎,一開始很冷淡,“就我對象不行的那天,耐心地給我解釋”。

又比如之前讓他們做的一個檢查,說是5~7天出結果。當時王春娟就質疑過,說結果出得太慢了,會不會耽誤治療,醫生說就是這樣,快不了。但人一進ICU,兩天不到結果就出來了,而且什么都沒檢出來。

王春娟懷疑,這種種轉變,都是因為醫院做賊心虛,因為他們做錯了事——

丈夫根本不是死于病情惡化,而是死在17日晚上,因為護士喂進他“鼻子”的那一口稀飯,是醫生漫不經心的一轉身,耽誤了轉瞬即逝的搶救時間。

是醫院操作失誤,把丈夫嗆死了。


丈夫李鑫住進ICU后,王春娟和醫院的信任迅速崩塌。她堅持要進ICU看丈夫,不相信院方給出的任何說法,要把丈夫“搶”回家。

醫院告訴她,病人現在已經腦死亡,出院就會死,王春娟卻認為,丈夫早在三天前就已經死了,剩下的只是醫院在裝樣子,在“毀滅犯罪證據”。

她只想立刻見到丈夫,哪怕是讓他入土為安,也不能再被騙人的醫院拿在手上折騰。

沒讀過什么書的王春娟,自己在網上查了一通怎么跟醫院維權,第一時間封存了病歷,急匆匆地帶出來找律師。

此刻,這本病歷就放在我的面前,王春娟一面繼續來回地重復著自己的疑點,一面殷切地看著我。

有一瞬間,我甚至都有些迷茫了,她是真不知道還是假不知道,我手中這本病歷非但佐證不了她的說法,反而證明了——

醫院沒有任何問題。

根據病歷顯示,患者李鑫入院時的狀況根本不像王春娟說的,僅僅只是發燒而已。

記錄上寫著,患者持續發燒了20天,燒到40度,入院時已經陷入昏迷,入院一小時醫生就下了病危通知書,采取了一級護理。

在此之前,縣醫院曾懷疑李鑫得的是傳染病,又懷疑是泌尿系統感染,做了亂七八糟一堆檢查,連為什么發燒都沒查出來。而第一醫院的醫生卻憑借經驗,準確地選擇了為他急查顱腦MRI,迅速查明了發燒的根源——顱內感染性病變。

然而,這并不算是找到病根,只是找到了“主戰場”。

發燒的根源不是感冒炎癥,而是顱內感染,但感染又是什么造成的呢?

大腦是一個極其復雜的系統,整個醫學界都沒有任何檢查可以保證一步到位地查出。

醫生能做的,只有根據經驗一項一項排查,趕在病原體“吃”掉患者體內正常組織之前,鎖定真兇,把患者搶救回來。


看得出來主治醫生經驗很豐富,她迅速給李鑫安排了一長串檢查,既有腦脊液常規檢查、tNGS等一系列檢查,也有很少有人考慮的蜱蟲病。

這些檢查都需要時間,但病原體查出來之前,醫生也沒有松懈治療,先給李鑫開了一些適用范圍比較廣、副作用小的藥,有針對細菌感染的、有針對結核感染的,有棗沒棗打一桿子。

運氣好的話,可能不用等檢查結果出來,病原體就被稀里糊涂殺死了。

但李鑫并不是一個幸運的患者。入院第7天,他的身體好像突然一下崩潰了。

病歷記錄了王文娟“看不懂”的那次搶救:

5月17日晚20:03,患者出現口唇紫紺,呼吸淺,20:03給予吸氧,口咽通氣道,吸痰處理——心率進行性下降,48次/分。

20:13給予腎上腺素1mg靜推,多巴胺持續靜脈泵入升壓,呼吸興奮劑尼可剎米、洛貝林靜滴——心率恢復至93次/分,自主呼吸仍未恢復。

20:20給予氣管插管+人工氣囊輔助通氣——指氧飽和度逐步上升……

這個搶救記錄的第一行,基本就可以反駁王春娟說的“嗆死”。

嗆咳導致的窒息其實不像普通人想象的那么危急,只要及時吸氧吸痰加心肺復蘇,心率為零都有希望救活,而醫生第一次記錄的時候,李鑫的心率有48,這絕對稱不上“搶救不及時”。如果只是嗆咳,傻子都能救活。

那如果不是嗆死的,李鑫又是怎么死的呢?

從搶救記錄可以看出,醫生給李鑫的治療中,吸痰一點用都沒有,氣管插管管用了一陣子,但他的呼吸循環還是在慢慢變得微弱。兩天后,甚至掛著呼吸機都出現了腦缺氧。

他的死亡不是突然一下,而是像是一個越來越虛弱的老人,緩慢然而不可逆的,到最后竟然掛著呼吸機“窒息”了。

其實,人們習以為常的呼吸,是由大腦控制吸入空氣,到肺分解空氣、氧氣進入血液、送到身體各處等一系列動作組成。

李鑫最后都掛上呼吸機了,等于跳過了氣管,那么問題大概率出在肺或者大腦。

結合開始醫生的診斷:顱內感染性病變,可以推測,李鑫真正的死因,應該是顱內的病原體攻破了他大腦中控制呼吸的中樞。

顱內感染的搶救就像一場游擊戰,醫生尋找病原體,病原體隨時攻擊患者大腦,大腦內有些部分不那么關鍵,有些部分例如呼吸中樞,就是牽一發動全身的核心。

而在李鑫身上發生的這場戰爭,是病原體率先攻下了核心。醫生盡力了,沒有趕上,這不是醫生的責任。

可是王春娟,能接受這個結論嗎?


合上病歷,我開始努力措辭。

我試探著告訴王春娟,就病歷來看,其實醫院搶救還算及時,李大哥是顱內感染,這個病很嚴重,可能真的是沒來得及。

王春娟本來還在滔滔不絕,被我打斷,愣神一陣才反應過來:“不可能的,17號那天上午查房,我對象好轉挺多的。”

她又念念叨叨說起最后見到丈夫的那一面:“就在出事的前一天晚上,他還讓我婆婆和小姑子去歇著……”

“他那幾天精神真的是好轉了,眼睛左看右看的,老睜開眼睛看,看很長時間,不是剛去的時候光想著睡覺,結果晚上給嗆著了……”

王春娟和我見過的許多失去親人的家屬一樣,眼神空洞,反應也慢半拍,問點什么有時候愣神一陣才反應過來,只知道重復自己腦子里的幾句話,用方言說,就像魂丟了一樣。

眼看她又要說起自己的那一套故事,我連忙打斷:“醫生沒告訴你,大哥這個情況其實一直不太好嗎?”

她說的好轉,都只是表象,只是免疫系統在藥物的幫助下短暫占領了高地,實際上病原體沒有清除,隨時都在找機會攻擊中樞。

王春娟激動地說,醫生們不是這樣說的,“他們說,‘我說能治就是能治,不能治再說’,怎么治的根本沒跟我說!”

這明顯是醫生被她問煩了,打發她說出來的話,王春娟自己說出來也反應過來了,眼圈一點點紅了。

“這到底是什么病,他們為什么不告訴我?檢查結果出來以后,我打過好幾遍電話找主任,主任就是不接,最后也沒給我解釋明白到底是什么意思,那天我都錄音了,我也聽不明白……”

“一開始住院的時候我問她(主治醫生)什么,老哼哼的,說我腦子不好使,聽不明白,讓我領家人過去聽……”

她念叨的內容,從前面堅信的那個“故事”,變成了對醫生態度的憤怒,她反復強調著,她不明白,她聽不懂。

我從她激烈的語氣中,聽出了一點委屈,和恐懼。

她在害怕。丈夫猝然病倒,醫生說的什么她都聽不懂,也沒有人愿意跟她解釋。

醫生們讓她不懂就不用管,可那是她的愛人,她怎么可能不管?她怎么可能相信世界上有人比自己對他更盡心?

李大哥的死,我能看懂病歷上全力以赴后的無可奈何,可是她看不懂。她看到的就是陰差陽錯的幾秒鐘,眼睜睜被一口飯嗆死了,隨后醫生們還在不斷地推開她、拒絕她。

恐懼轉化為憤怒,她只能豎起滿身的尖刺,來保護自己和丈夫。她只能用最大的惡意去揣測醫生,于是有了那個讓我們所有人都覺得不可理喻的“故事”。

我心里的煩躁漸漸散去。我打開病歷,一字一句地向她解釋,什么叫做顱內感染,什么叫做腦膜炎。

我告訴王春娟,李大哥的病在進醫院之前就很嚴重了,發燒20天是什么概念,入院檢查顯示已經出現合并基底節區腦組織壞死,就像被大卡車撞了,救回來是奇跡,救不回來才是正常的。

王春娟眼睛睜得大大的,看得出來,她在努力理解我說的話。

我觀察著她的眼神,每當她皺一皺眉頭,或者眼睛開始放空,我就停下來重新說,一直說到她點頭為止。

這一套說下來,王春娟頭一次茫然了:“我什么都不懂,醫生也沒給我們說,就跟我說,‘我說能治就能治’,我以為是能治好的……我要是知道,一定會讓他早早去醫院,他就扛著一直不和我們說……”

她眼淚嘩嘩地流,仿佛終于找到了一個發泄口。我心里難過,但也悄悄松了口氣——終于不說病人是嗆死的了,這么看來,倒也沒有那么難說話呀。

等王春娟的情緒稍微穩定一些,我向她確認,是不是打算放棄這個案子。

王春娟一抹眼淚,搖了搖頭:“要告,她一定是給我耽誤了,我接受不了,錢你不用擔心康律師,我砸鍋賣鐵也要告。”


我的表情差點沒控制住,還告?不是都說了醫院的治療沒有過錯嗎?

王春娟咬著牙反問我:“醫院難道沒過錯嗎?治不了為什么不早告訴我,我可以轉院,我可以去北京啊,多少錢我都愿意花!”

我下意識地想反駁。他們家的經濟條件不用問也知道,看王春娟自己的穿著打扮,李大哥發燒20天咬牙不去醫院,怎么可能是隨隨便便就掏得出錢轉院去北京。

我覺得這只是她的氣話而已,真告訴她治不了,她也只能放棄。

可這話直接說肯定不太好聽,我換了個說法,盡量客觀地告訴她,現在死者尸體已經被火化了,我們分析死因的材料很少,只能就病歷去做鑒定。

醫療鑒定一場下來就要上萬甚至好幾萬,如果鑒定醫院沒有過錯,將會全由家屬承擔。這還沒有算上我的律師費。

這樣一筆錢,足以嚇退只想訛錢的家屬,和大部分只是不甘心的家屬了。

可王春娟還是眼睛也不眨地告訴我,她要告。

我說即使血本無歸也要告?

她說要告,家里的每一分錢,都是她和丈夫一起掙的,這筆錢沒有用在給李大哥治病,就用在給他打官司,她心甘情愿。

她說他們最開始很窮很窮,就在菜市場擺一個攤子,賣涼拌菜,賣了二十幾年。每天清晨,丈夫獨自出門去買菜,買完菜回來準備好,才會輕輕地叫她起床。

丈夫是個不太愛說話的人,但是累活絕不讓妻子去干,都是自己不聲不響地辦完,擺攤的木頭推車就是他自己拿廢木頭自己做的,比買來的還結實。

他們用了二十幾年,攢出了房子,攢出了女兒和兒子的學費。女兒讀了師范,兒子成績差一點,讀的是護校,等他們畢業,生活就要好起來了——

就差一點,丈夫卻看不到了。

他們儉省了一輩子,可在丈夫離去的那天,王春娟才發現,人不在,錢沒有任何意義。

王春娟告訴我,在我之前她已經找了三個律師了。最開始朋友介紹的那個,電話打過去人喝得醉醺醺的,拍著胸脯說自己能找關系;第二個則讓她先交三萬律師費,說能給打回來八九十萬的賠償。

我一聽就咋舌,這個病歷,八九十萬,怎么要?上醫院拉橫幅嗎?

王春娟說她也覺得不靠譜,又找了第三個律師,卻被對方拒絕,最后才找到我。

這樣一波三折還不死心,我很難想象,如果我不接,她是不是會繼續找下去,甚至采取更極端的辦法。

我第一次開始認真思考,會不會,我和醫院都低估了王春娟治療丈夫的決心,她是真的愿意為了這件事傾家蕩產的?

這么說,醫院是不是真的做錯了——畢竟,李鑫的病不是真的被大卡車撞,而是顱內感染,如果找到更好的醫院,更快鎖定病原體,確實是有可能救回來的。

可王春娟從頭到尾都不知道病的嚴重性,也沒有面臨過轉院與否的選擇,現在說的話,會不會都是馬后炮?

她在每一張通知單上都簽了字,我要怎么證明她其實不知情?

醫院剝奪了她為愛人最后一搏的“可能性”,算一種犯罪嗎?法律能支持嗎?這算不算對醫生的苛責?

抱著滿腹疑慮,我復印了李大哥的病歷,回到家里細細研究。


對于這個案子,我的心情只有兩個字能形容:心虛。

我沒完沒了地跟王春娟強調著這個案子的風險,王春娟一條一條地回我,不理解的地方也認真聽、認真問,末尾還不停地感謝我:“請您多費心,我什么都不懂。”

說到最后,我發現我倆位置有些倒轉了,之前是她說起丈夫的事像鬼打墻一樣不停,我嫌棄她煩,現在換我嘮叨,她的態度可比我好。

這么一想,我都有些汗顏了,只能更賣力地研究病歷。

可無論是治療手段還是程序上看,這份病歷幾乎完美,診斷依據、鑒別診斷、診療計劃每項都寫得很扎實,最容易被遺漏的各種知情告知書一張都不缺。

這是想找茬都沒路走啊。

我正看著,手機一響,王春娟給我發來了好長的幾條小作文。微信對話框里密密麻麻的,我往下滑了兩下才見到底。

我簡單看了一下,她說的是醫院最后給患者做的mNGS檢查。

這個檢查之前她就提過,這是她認為醫院“做賊心虛”的疑點之一:醫院給他們做檢查的時候,說結果要等7天,但李鑫進了ICU后,檢查結果第三天就出來了。

經過我的一番解釋,她總算不懷疑檢查結果出得快是“做賊心虛”了,但她仍然懷疑醫院沒有做這個檢查,理由是報告上簽字的檢查人員和之前的做的幾次檢查一樣,檢查結果也沒有什么新的進展。

這還是天方夜譚,醫院要是敢編檢查結果了,那得是多大的腐敗。多半只是因為患者進了ICU,醫院好心做了加急而已。王春娟想得太多了。

我內心吐槽了一句,正要把手機扔到一邊,突然腦海中靈光一閃,又把手機拿了回來。

針對李鑫的這種感染,醫學界主流的病毒檢查有兩個,分別是tNGS和mNGS。

李鑫入院第二天,孫婕醫生就給他做了tNGS,這是mNGS的“弟弟”,只能檢測一兩百種常見致病菌。

這份檢查沒有查出李鑫的病因。

到入院第8天,李鑫進了ICU,醫生終于給他安排了mNGS,出結果是第十天近中午,那時候李鑫已經去世。

雖然最終結果顯示,mNGS也沒有查出病因,但這并不意味著這份檢查本來就沒意義。第2天和第8天之間,李鑫用了很多抑菌劑,更何況第8天時他本人身體已經瀕臨崩潰,病原體很可能和患者“同歸于盡”了,所以無法被mNGS查出來。

如果入院第二天就查,說不定更強大的mNGS就能找到病原體,對癥下藥,阻止感染,李鑫也就不會死了。

我問王春娟,她是否知道兩種檢查的區別?王春娟茫然地回答,她不知道。

也就是說,先做tNGS的決定是醫生做的。治病救人爭分奪秒,一點可能性都不該放過,為什么不先做更厲害的mNGS?

問題浮現的下一刻,我心中就有了答案——因為怕王春娟他們家里窮。

tNGS雖然只能檢測一兩百種常見致病菌,但費用才是mNGS的五分之一,醫保還能報銷。mNGS則需要花5300元,還只能自費。

孫婕醫生肯定是看到了他們家的情況,于是先入為主地為他們選擇了便宜的方案,想著如果能查出來,就不用貴的了。

可是這個選擇,王春娟真的愿意嗎?她真的舍不得這四千塊錢嗎?醫生有權力替她做這個選擇嗎?

也許,這就是我苦苦尋找的那個,可能證明醫院過失的關鍵點。


正式接受委托后,我去找第一醫院協調,準備共同委托鑒定機構來鑒定這一事故中的責任。

醫院的法務聽說我是為王春娟的案子來的,臉上竟然露出松一口氣的表情:“他們家終于找律師了。”

他說王春娟早就來過醫院好幾次了,之前一直說醫院把她丈夫嗆死了,歇斯底里,醫生幾個小時幾個小時地和她解釋,她一句也聽不進去,就要主治醫生“出來見她”。

醫生們巴不得有個律師在中間“翻譯”一下,甚至問我,你作為律師看這份病歷,是不是能明白病人不是嗆死的?我們做得沒問題對吧?

我沒有說話。

和他們聊完出來,我正巧收到王大姐的微信,囑咐我出差和醫院見面別舍不得吃,差旅費不夠了就跟她要。

我心情復雜地摁滅了手機。

聽證會安排在9月,鑒定機構請了四個專家,分別來自感染科、神經內科、重癥醫學科、法醫學。第一醫院則來了四個人,負責主治的女醫生也在其中。

我看病歷時就專門留意過,主治醫生叫孫婕。我在醫院官網里找了孫醫生的簡介,她挺年輕的,是個80后,照片上的她笑容溫和,目光堅定;下面的學歷也十分漂亮。

我還找到一篇報道,是她在社區參加義務宣講,給居民講解怎么及時辨別腦卒中。

此刻我見到她本人,她扎著一個低馬尾,個頭比我稍矮一些,打扮給人的感覺很精英。

就像她的簡歷和寫的那份病歷一樣,嚴謹、專業,近乎完美。

我和她打招呼,說不好意思把你們喊這么遠,但是家屬實在是情緒壓不下去。

孫婕醫生看了我一眼,淡淡地點點頭說:“理解。”

我猜到了她的反應。我想,她心里大概也覺得很委屈,自己明明盡了全力,為什么會被患者家屬“胡攪蠻纏”。

聽證會的過程中,孫婕醫生和我隔著一個座位坐著,接受專家的質詢。每一個問題她都對答如流,病歷上每一步治療方案的選擇她也說得頭頭是道,能感覺到,她對于自己的治療非常自信。

幾個專家一起圍著病歷和顱腦CT研究了很久,最終得出的結論和我之前猜的差不多,李鑫死于自身疾病轉歸影響呼吸系統,也就是顱內感染傷害了負責呼吸的中樞,導致失去呼吸能力,而不是嗆咳導致的死亡。

這個結論說出時,我能感覺到,孫婕大夫輕輕地松了口氣,整個人放松了一些。

王春娟的質疑一定給她帶來過很大的心理壓力,此刻專家定論,她終于可以放下心結,確認自己的診療沒有問題。

所有人的目光轉向我,我點頭認可了這個結論,轉而提出了另一個問題:“既然在這個患者身上,查明感染源是關鍵,為什么沒有更早選擇做mNGS檢查呢?”

孫婕大夫明顯一愣,很快回答道:“tNGS也是比較主流的檢查,它能走醫保報銷……”

我追問:“在做tNGS的時候,您確定曾經告訴家屬還有檢查范圍更廣的mNGS嗎?您和家屬說了這兩個檢測的區別嗎?是家屬選擇了做tNGS嗎?”

孫婕大夫頭一次卡殼了。

法醫學的專家接過話來,用更溫和的語氣再問了一次:“你當時怎么考慮的?”

孫婕大夫抿抿嘴,輕聲說:“我們主任一開始確實想做mNGS來著,是我覺得tNGS出結果快,家屬負擔小,我商量主任改成tNGS,沒和患者說,我是想給他們省些錢……”

專家看著她的眼睛慢慢說:“你的出發點是好的,但是,醫生不能悶頭去治病,與家屬的溝通也很重要。”

孫婕大夫沉默地點頭。她好像從來沒想過問題會出在這里,反應有些慢,皺著眉頭。


聽證會的最后,我總結了我方提出的問題,最關鍵的一項,就是mNGS檢查做得太晚。

我也再次強調,我知道孫醫生在治療上已經盡了自己的全力,醫療糾紛不代表說你作為醫生失職,很多時候,是因為患者覺得自己委屈,患者想搞清楚這個事情,才產生了醫療糾紛。

“而我的患者的委屈就是,她為什么不能為自己的愛人拼盡全力一次?她為什么到最后,都不知道自己的愛人是怎么死的?”

我知道醫生都很忙、很辛苦,沒有辦法做每個患者和家屬的“幼師”,對他們解釋清楚每一件事。可是世界上真的完全聽不懂人說話的人不多,我的當事人并不是其中之一。

如果多一句話告訴她,她盡力了,你也盡力了,也許事情就會不一樣。

我看向了孫婕醫生的眼睛。

聽證會結束后,孫婕醫生邊走出去邊和自己醫院的法務老師聊著天,她說專家的問題很專業,回去應該在出院患者的病歷上加上一欄“針對辦理出院時去世的患者的尸檢告知”……

法務老師點頭應和著她的意見,我看見她的臉上露出一絲笑容,十分溫柔。

她的余光也瞥見了我,停下來,沖我笑了笑。

我知道,我們的立場限制不能說太多話,但還是托法務為我帶兩句話給她:“今天跟您學到了很多,感謝。”

“不論結果,我相信您是一名真正認真負責的好醫生。”

我也相信,就像在李鑫的診療過程中,如果找到了病原體,她一定可以快速出擊、藥到病除;在這一次聽證會后,她知道了問題出在哪里,也一定會做得更好。

聽證會后一個多月,我和醫院同時收到了鑒定報告,給醫院定了一個輕微-次要責任。醫院最后考慮患者家庭情況,爭取到了29萬的賠償。

聽到這個結果的時候,我能感覺到,電話那頭的王春娟大大松了一口氣,含糊不清地對我說著謝謝,最后甚至帶上了哭腔。

29萬,不能換回一條人命,但能告訴王春娟,不是她的錯,她本該有機會盡力,現在,醫院為此向她道歉了。

放下過去,向前走吧。大雨已經停了。


天才捕手記錄過很多醫療故事,也有人問過我,為什么要做這些故事?

我的回答是,我希望能夠有一個溝通的渠道,讓醫生和患者之間相互理解。我想用故事的方式,解釋那些疾病,和發生在人身體上的戰爭,讓患者明白醫生在做什么。

而這個任務的另一半,就是讓醫生也明白,患者在害怕什么。

患者害怕自己聽不懂的醫學,害怕上當受騙,害怕失去生命和自己重要的人。

這種恐懼得不到紓解,就會變成委屈和憤怒,讓患者去猜忌甚至仇視醫生。

疾病是一場太困難的戰爭,沒有人可以靠孤軍奮戰取勝,患者如此,醫生亦然。我很高興看到,這個故事的最后,不止是患者得到了安慰,醫生也找到了自己的“病根”。

(文中部分人物系化名)

編輯:卡西尼 小旋風

插圖:大五花

本篇9532字

閱讀時長約24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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