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背后，光明背后

黎荔

你知道黑暗后面是什么嗎？

開車走夜路時，你就會有所領悟。當夜幕降臨，城市的車燈一盞接一盞亮起。夜間開車，看清楚路，是一個大問題。在夜里，每個陰影都可能是個坑，每個反光都可能是個坑洞或積水。夜行的車輛，蕩漾在黑暗的汪洋中，如同一艘游弋的小船，帶著主人出征未知的海域。幸而有車燈，當車燈照亮前方，讓人能瞥見路面狀況。車燈投出的光束亮堂堂，讓黑夜不再那么漆黑。如果你駛出城市，沒有了車流和人流，也沒有了燈光相連的道路，一片黑暗迎面而來，只有二三車燈在路上偶爾出現。

景如墨，一輛孤獨的汽車從黑暗陰影中穿過，路邊的樹木和草叢在昏暗中搖晃，夜色壓得人喘不過氣來。曲折的公路上，當你轉彎時，車燈照亮樹林，最前面的一排拖曳的陰影，就像黑色光柱，掃過后面的樹干。夜色朦朧中，你瞥見好像有蒼白、一閃即逝的臉。在幽暗的夜里，有什么事物醒著？它們干冽、寒冷，它們在夜中靜靜地立著。光線之外，黑暗后面，有一個寂寥、潛伏的空間，偶爾進入過人類的世界。

你知道光明后面是什么嗎？

記得那天在天水伏羲廟，下午五點鐘，坐在琉璃剝蝕的古殿檐頭下，聽到風中的鐵馬叮咚作響，四周茂盛叢生的800年老柏樹，在隆冬時節依然蒼幽青翠。在滿園彌漫的沉靜光芒中，我背靠著淡褪了朱紅的門壁，隔著雕欄，隔著古柏，隔著遠處綿延的萬千屋頂，我凝視著天空上那一輪光芒四射的太陽，看到了金黃色的光之瀑布，從那個空中的泉眼噴涌而出。光之瀑布無所不至傾灑向人間萬物，陽光中成千上萬野馬般翻滾奔騰的灰塵，向我呈現著這個世界無盡無量、無限可分的微粒狀態。凝視久了，我突然發現光明后面，名為太陽的這顆燃燒的星辰，在我眼前成為了黑日。在我的視網膜上，閃爍疊現無數黑白交替的太陽，在絕對的黑和極致的白之間，一閃一閃的。從太陽這個中心點開始，天空從微紅漸染，到一點一點越來越紅，越來越紅，最后竟成為了血色天空。

我知道直視太陽，強烈的陽光直射視網膜，很快就會受不了。如果堅持盯著看，就會對視網膜造成灼傷，時間長了，灼傷就會不可逆。宣揚日心說的著名天文學家哥白尼，就是因為直接用望遠鏡看太陽，導致雙目失明了，當然也有說是他罹患了腦溢血，但我覺得應該也與哥白尼長期堅持天文觀測有關。純粹的光明就是黑暗啊，因為光的炫目最后終會灼傷我們的雙眼，致我們于黑暗之中。光明的背后是黑暗，你想想飛蛾撲火的結局是什么？是它們全部沒能回去，全都葬身于光明中。

在光的照亮中向前突破黑暗的邊緣，但是，夜晚的黑暗深邃廣大無邊，被光所照亮的僅僅只是一小部分。在光的耀眼和灼熱中凝視隱藏其后那個無盡深淵，領悟到太陽的最后結局必然是成為黑洞。我們對黑暗和光明的觀察和思考，必然是從黑到白，從白到黑，出生入死，出死入生，因為它們是相伴而來的。表象上是光明與黑暗的相對，本質上是光明與黑暗的同一。

有光明一定有黑暗，光明和黑暗都是宇宙的物質，不管人類愛還是恐懼它們，它們始終存在，并一直會存在。仔細想想，我們所處的這個環境怎么可能會有純粹的光明呢？如果出現純粹的光明，那它一定是裹挾著黑暗的。就好像有生長就有死亡一樣，有光明便會有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