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堪債務重負的“華南城四少”之一有棵樹，被迫采用了最終手段：重整。

事件從125萬元的債務開始。2024年2月，深圳圓漾電子以有棵樹無力償還債務但有重組價值為由，向法院提出重整申請。令人意想不到的是，其中所謂“債務”僅有125萬元，有棵樹卻從去年10月逾期至今年。

到了11月15日，有棵樹發布公告，將進行重組，行云集團、縱騰集團都將為有棵樹注入資金化解債務，并引入新的資源重整業務，盤活盈利能力。

在今天以SHIEN、ANKER等品牌為主流的出海模式下，曾經靠鋪貨年銷幾十億、名聲響徹跨境圈的“華南城四少”很少再被提起，但它們并未徹底沉寂，而是從逆境中翻盤，繼續演繹屬于自己的故事。

傲基因亞馬遜封號大幅虧損后，快速調整業務，在不久前以86億營收登錄港交所；賽維時代早年就轉型做品牌，初期大幅虧損幾乎失敗，最終也走出了自己的道路，如今被業內稱為“小SHEIN”；通拓同樣是在2021年后持續虧損，今年賣身華凱易佰后，在第三季度實現了扭虧為盈。

如今瀕臨破產的有棵樹，則還在努力掙脫泥沼。

黃金時代

受2021年的亞馬遜“封號潮”影響，有棵樹業績開始斷崖式下跌。到2023年，有棵樹營收只有4.6億元，比巔峰時縮水了十倍有余，并且四年來累計虧損高達44億元，把過去十年的利潤虧得一干二凈。

連續虧損讓有棵樹負債累累。重整計劃草案顯示，截至2024年11月13日，有棵樹共有37 家債權人申報債權，金額達12.6億元。而此前有棵樹經審計的資產總額僅有3億元，已然到了瀕臨破產的地步，重整幾乎是唯一的出路。

11月15日，有棵樹發布公告，確定深圳市天行云供應鏈有限公司（簡稱“行云集團”）、福建縱騰網絡有限公司（簡稱“縱騰集團”）為重整產業投資人，行云集團是牽頭產業投資人。簡單而言，這兩家公司將為有棵樹注入資金化解債務，并引入新的資源重整業務，盤活盈利能力。

目前，有棵樹的重整之路在順利推進。12月4日，有棵樹管理人賬戶已收到產業投資人支付的全部重整投資款，共3.6億元，正式進入大刀闊斧的重整執行階段。

而在二十年前，是屬于華南城四少的“黃金時代”。

在華強北租個不足一米的柜臺，便能靠著倒賣諸如數據線、手機殼這樣的廉價貨日賺斗金，無數草根賣家從這里走向海外大舞臺，短短幾年就發展成為年銷幾十億的大賣，華南城四少的故事也是由此開始。

2003年暑假，陸海傳來到深圳華強北，購買了一大批筆記本電腦、GPS、車載導航等電子產品，在eBay上進行售賣，“只需掛到網上，一個月就有十幾萬元的收入”。

短短幾年時間，陸海傳就掙了幾百萬。2004年碩士剛畢業，他就雇了6個德國員工幫他打理網店，并于2005年在德國成立了傲基國際，到2006年時，傲基一個月就能賣出上百萬美元。

如今耳熟能詳的大賣們，也大多是那時入行的。2004年，廖新輝辭去擔任了七年的美術老師工作，在深圳華強北成立了通拓科技，開始做出口業務；2005年，看到電商生態發展迅猛，陳文輝在eBay上注冊了一個賬號，賣油畫、數碼產品，后來他和兄弟陳文平創立了賽維時代。

入局最晚的是有棵樹創始人肖四清，2008年他剛剛22歲，這一年他辭去永福國際貨代銷售經理的工作，到華強北租了個柜臺，通過ebay銷售各種電子配件產品，當時恰逢國外興起無人機熱潮，肖四清因此賺到了人生的第一桶金。

彼時跨境行業商機涌動，背靠華強北帶來的低成本供應鏈優勢，本應高端的跨境貿易，卻只需最樸素的運營方式——將成千上萬的產品搬至eBay、亞馬遜等平臺上，通過幾十萬SKU以及幾千家店鋪達成壟斷流量的結果，業內將這一模式總結為“鋪貨”。

華南城四少便是“鋪貨”模式的佼佼者，短時間就從籍籍無名的二道販子變成年銷數十億的頭部大賣。2016年，賽維營收近15億人民幣；傲基營收超22億元人民幣；通拓營收同樣超過22億人民幣；有棵樹營收最多，超24億人民幣。

分道揚鑣

也是在2016年左右，從同一原點出發的四家企業開始走出不同的道路，注定了日后境況迥異的結果。

傲基和賽維早早意識到鋪貨無法持續，開始降低鋪貨數量轉做精品，實行“品牌化”戰略。陸海傳曾表示，“從2003年開始，跨境電商發展十年，全球信息越來越透明，我們意識到價格戰、做次品的方向是沒有未來的，于是開始思考更高層次的發展方式，2013年下定決心開始做自己的品牌。”

品牌轉型之路并不容易，例如賽維，2016年做精品的第一年就虧損5000萬元人民幣。這一年陳文平等高管幾乎睡在公司里。所幸之后慢慢有了起色，業績一路平穩增長，2021年賽維營收達55.6億元人民幣。2023年7月陳文平帶著賽維上市，估值高達125億人民幣。

有棵樹則是繼續鋪貨，把賺到的每一分錢都投入了進去。

2014年，有棵樹發展遇到瓶頸，想要繼續擴大規模，需要投入更多的資金，而那時有棵樹根本沒有余錢，為此只能融資。于是從2014年9月至2017年1月，不到三年時間，有棵樹連續完成多輪融資，金額合計達16.9億元，估值也從5億飆至34億。

為了成功融資，有棵樹不惜立下十分瘋狂的對賭協議。根據承諾，有棵樹在2015年和2016年的凈利潤要分別不低于7000萬元和9700萬元。要知道，2014年，有棵樹凈利潤剛剛超過300萬，2015年1-7月，凈利潤也僅有678萬元。

拿到融資后，有棵樹再次開啟了大規模擴張，方式是招更多人、鋪更多貨。“有棵樹鋪貨占比至少百分之90，員工天天就是上新，一次幾十上百個”，一位有棵樹前員工對品牌工廠說道。有棵樹員工也從2015年的不足500人，擴張到了2018年的2700人。

有棵樹可以說是在鋪貨上一路狂奔。有棵樹副總裁王章民在2017年接受媒體采訪時表示，“跨境電商的核心、競爭力并不取決于品牌，同時也不取決于所謂的供應鏈，因為中國的供應鏈產能非常豐富，做的好與不好核心還是在于產品的開發效率以及產品品類的豐富程度和速度”。

如果說有棵樹是主動在鋪貨上一條道走到黑，那通拓就是無奈之舉。

通拓曾兩次對賭，兩次失敗。第一次是為了融資，承諾在2015年、2016年營收不低于15億，凈利潤分別不低于1億和2億人民幣；第二次是被華鼎股份以29億人民幣并購，承諾在2017年-2019年三年里，向華鼎股份貢獻凈利潤2億、2.8億元和3.9億元。

正是有著對賭業績壓力，讓通拓發展業務束手束腳，走向了唯利潤論。此前，通拓除了跨境電商，還布局有DTC、海外倉、家居大件等業務，然而這些業務前期投入大、回報周期長，于是都被收縮、砍掉了。后來大健云倉、致歐、傲基等抓住了這些業務。

通拓還為此放棄了品牌化。通拓曾經布局了基于蘋果生態Homekit的智能家居品牌業務，開發出多條產品線，包括智能燈泡、燈帶、開關、插座、門鎖、攝像頭等，還在2017年的蘋果生態大會被上榜點名過。然而這些業務投入周期較長，很難在對賭期內盈利，于是也被砍掉了。

2010年到2020年，是跨境電商發展的黃金十年，不管是鋪貨，還是做精品、做品牌，都有足夠的市場。隨著疫情的爆發，鋪貨模式的跨境交易迎來了最后的潑天富貴，華南城四少由此達到“巔峰時刻”。

2020年，有棵樹實現營收47.49億元，凈利潤達4.16億元；賽維實現營收52.53億元，凈利潤4.51億元；通拓營收73.5億人民幣，凈利潤1.56億元；傲基并未公開當年營收數據，但據悉營收規模超過了100億元。

然而命運饋贈的禮物，暗中早已標好了價格，2021年的那場“浩劫”，讓華南城四少的命運急轉直下，由山頂跌到了谷底。

各自渡劫

2021年，亞馬遜大力打擊違規行為，諸多店鋪被關停封號。據統計，到2021年7月，就約有1000家中國企業受到波及，共牽涉5萬多個賬號，預估損失超一千億元。

華南城四少中的三家因觸及紅線，在亞馬遜鐵拳下元氣大傷：有棵樹被凍結店鋪約達340個，被凍結資金約為1.3億元；通拓54個店鋪被封，凍結資金4143萬；傲基276家店鋪被封，2.36億元資金遭到凍結。

僅有賽維，因其早早開始全面轉型品牌化路線，并未暗中游走灰色地帶試探亞馬遜紅線，成為封號事件中毫發無傷的獨苗。

在2018年，賽維在各大電商平臺上還有2292家店鋪，其中有2001家是以第三方自然人名義開設的，占據總店鋪數的87.3%。到2020年，賽維關閉了所有第三方店鋪，徹底解決了利用員工個人賬戶進行資金結算的不合規行為。

賽維的品牌化轉型也走得足夠成功。此前其招股書顯示，已初步形成涵蓋服飾配飾、家居百貨、運動娛樂、數碼汽摩四大品類的多樣化品牌矩陣，品牌類商品的銷售占比從 2020 年的 81.58%提升至 2022 年的 97.36%。

傲基在亞馬遜封號事件中大受打擊。在亞馬遜上的GMV由2021年87.9億元降至2022年的49.1億元，降幅達44.1%。營收也從2021年的90.7億元降至2022年的71億元，下跌21.7%。2021當年更是凈虧損高達5.89億元。

不過有著做品牌的底子，傲基迅速轉型，削減店鋪數量，降低亞馬遜渠道權重，發展沃爾瑪、速賣通等平臺，將產品重心由3C轉向家居等。2022年，傲基幾乎把剩下的資金All in在家居品類上，負責該品類的團隊，也增加了100 多人。

同時，傲基還以此前收購的西郵智倉為基礎，大力拓展物流業務。招股書顯示，最近三年，西郵智倉合計服務700家電商公司，2021年、2022年、2023年與截至到2024年4月30日，分別貢獻收入4.9億元、7.75億元、16.53億元和5.83億元。

一系列改革卓有成效，到2023年，傲基科技營收達86.83億元，凈利潤為5.2億元，同比增長133.2%，基本擺脫了困境。傲基聯合創始人迮會越總結公司沒有死掉、迅速爬起來的原因，“反應迅速、果斷，抓住了戰略機會。”

有棵樹在亞馬遜封號事件中受損最為嚴重。2021年有棵樹在亞馬遜上的收入就從2020年的15億元左右下降到了5億元，跌幅達到65.86%。受此影響，2021年，有棵樹營收僅有17.64億元，同比下降64.91%；歸母凈利潤虧損高達26.76億元，同比下降207.3%。

更重要的是，此前有棵樹基于2020年市場火熱的樂觀判斷，進行了大量的備貨，在亞馬遜店鋪被封后，有棵樹缺乏線上銷售渠道，導致大量的庫存積壓，因此不得不轉向線下渠道清貨。

有棵樹財報顯示，2021年度，其通過線下渠道，以“低價折賣”的方式，清掉了大量保健品、生活類、電子產品、手機通訊和游戲配件等產品。據統計，有棵樹當年線下營業成本為5.29億，而營收僅為5200多萬，毛利率為-906.87%。

清貨行動一直持續了好幾年，2023年，有棵樹虧損達4.85億，超過了當年營收額，毛利率為負1.92%，真可謂賣得越多，虧得越多。

也因此有棵樹境況一直未能回轉，資金鏈斷裂，營收持續下滑，虧損難止。2022年，營收7.74億元，同比下滑下降56.11%；到2023年，營收只有4.64 億元，同比再降40.01%，僅是2020年巔峰的十分之一。

慘痛教訓下，有棵樹或主動或被動的進行了業務調整。一方面，減小對亞馬遜的依賴，大力開拓Shopee、AliExpress、Lazada等電商平臺；另一方面，不斷精簡產品，進行業務瘦身，其商品生產量從2022年的超2300萬，減少至2023年的1100多萬；庫存量也從850萬，降至460萬。

2024年三季度財報顯示，前三季度，有棵樹實現營業收入3.28億元，同比下降4.83%；凈利潤為-3056.57萬元，同比增長78.54%。單看第三季度，實現營收9983.76萬元，同比減少8.69%；凈利潤為31萬元，同比增長100.37%，利潤雖少，卻是扭虧為盈的轉變。

通拓在2021年之后就頗為倒霉。先是被亞馬遜關掉諸多店鋪，凍結資金；同年其沃爾瑪渠道出現問題，無法正常回款；2022年3月，通拓獨立站所綁定的支付賬號又被 Paypal 以侵權等理由陸續封停或劃款，最終被劃扣金額合計人民幣6902.52萬元。

更嚴重的是，剛好在2021年4月，創始人廖新輝離開了奮斗17年的通拓，由不那么懂業務的鄒春元接任執行董事兼總經理。為了爭取更大的話語權，鄒春元開始了大刀闊斧的改革。

先是砍sku做精品，把sku從60萬縮減到6萬，砍了近90%，卻導致庫存堆積如山；后又大力發展海外倉，在海外大量囤貨；然后還把分銷體系換了，結果庫存清不掉，眼見精品和海外倉模式做不下去，最后只能把業務調回成鋪貨。

于是在最困難、最需要轉型的黃金時期，通拓業務幾乎一團亂麻，不僅業務毫無進展，還導致連年虧損。兩年半時間，通拓業績下滑超過一半，累計虧損超過10億元人民幣。2024年，通拓再次淪落到賣身的命運。

浴火重生

從3C切換到家居賽道，深入供應鏈，并拓展物流業務，同時進行渠道多元化建設，降低對亞馬遜的依賴，傲基幾乎是以重新創業的方式來走出亞馬遜封號的陰影。

傲基憑此迅速走出了虧損的泥潭。截至2024年4月份，傲基營收從2023年同期的24.24億元增加16.9%至28.33億元；凈利潤則從2023年同期的0.96億元增加96.8%至1.89億元；毛利率也從2021年的20.9%提升至34.5%，凈利率從-6.5%恢復到6.7%。

2024年11月8日，傲基在港交所主板掛牌上市。在招股書中，傲基已將自己定位為“專注于提供家具家居類產品的跨境電商平臺”。數據顯示，傲基消費電子和電動工具類產品營收占比從2021年的29.4%下降到2023年的9.1%，而家居類目的銷售占比則從41%增長至75.9%，成為了公司收入的主要來源。

如今，傲基在家居賽道已占有相當的份額。據弗若斯特沙利文數據，傲基床架、食品柜、梳妝臺和梳妝凳、書柜、餐柜和邊柜以及冰箱等6類產品的銷量在亞馬遜美國站的細分類目排名第一、10個產品品類在亞馬遜美國網站的市場份額達到10%以上。2023年，旗下有11個品牌GMV超過1億元。

賽維則是全面轉型服飾配飾品類。該品類貢獻收入占比從2020年的47%增長到了2023年的71%。

2023年財報顯示，在賽維前五大品牌中，僅有一個非服飾品類的品牌，排名第四，即運動健身品牌ANCHEER，當年帶來了2.31億元的銷售額，同比下降13.4%。

如今，賽維甚至有了“小SHEIN”的稱號。2023年，其男裝品牌Coofandy 及家居服品牌Ekouaer 的年度銷售額首次突破10億元；此外，內衣品牌Avidlove 年度銷售額超過5億元；ANCHEER、Zeagoo、COBIZI、Hotouch、Arshiner、Vivi品牌年度銷售額超過1億元。

2024年第三季度，賽維營收戰績依然驚人，達到了26.24億元，同比增長63%，只是利潤出現了虧損，達4000萬元。不過從前三季度看，賽維凈利潤為1.9億，整體還是賺錢的。

通拓業績大幅虧損，導致身價驟降，2024年7月，以7億元的價格被“賤賣”給華凱易佰。而在2017年，通拓被華鼎股份收購的價格是29億元，這一年，通拓營收36.26億元，凈利潤為2.07億。

對于通拓來說，賣身華凱易佰或許不失為一個好去處，兩家企業雖都是鋪貨賣家，但存在較強的互補性。

華凱易佰擁有超100萬SKU，客單價在100元左右，而通拓的客單價在200多元；華凱易佰8成營收來自亞馬遜，通拓的銷售渠道更加多元，亞馬遜的營收占比不到50%，合并之后，雙方在品類、渠道以及價格區間等方面都能更加均衡發展。

華凱易佰2024年三季度財報顯示，通拓在第三季度迅速改善財務狀況，實現營業收入6.77億元，已成功扭虧為盈。

而有棵樹能否同樣滿血復活，就看此次重整結果如何。根據重整計劃草案，有棵樹一方面將保留跨境電商優質資產，剝離盈利能力和流動性較弱的資產，并引入新的業務資源；另一方面，則要開拓新興市場，東南亞將會成為未來發展的重要方向。

據悉，作為有棵樹的產業投資人，行云集團是全球互聯網電商頭部企業，在東南亞擁有豐富的線上和線下資源，可以有效幫助有棵樹開拓本地市場；而縱騰集團建設有龐大的海外倉體系，能彌補有棵樹在物流上的短板。

強強聯合，有棵樹有望改善經營能力，實現絕地涅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