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月2日,美國對中國半導體產業發起了新一輪大規模出口管制,其中包括進一步加嚴對半導體制造設備、軟件工具、存儲芯片等物項的對華出口管制,并將136家中國實體增列至出口管制實體清單。
12月3日,中國汽車工業協會、中國互聯網協會、中國半導體行業協會和中國通信企業協會先后對此發表聲明,呼吁國內企業審慎選擇采購美國芯片。
12月9日,我國監管部門因英偉達涉嫌違反反壟斷法而依法對其開展立案調查,英偉達的股價隨之遭受重挫。
在當今復雜的國際形勢下,半導體產業的風云變幻也引發了社會各界對于CPU等硬件設備國產化進程的關注。
西方對CPU的限制越來越嚴,給國產CPU留下了極大的空間。目前雖然從全世界的CPU行業整體市場來看,仍是英特爾和AMD兩家“獨大”,雖然通過規模效應實現了產品生產成本的降低,但為了追求高利潤,英特爾和AMD的產品標價仍顯得相對高昂,這也給了市面上其他CPU制造商生存的利潤基礎。
此外,在“一帶一路”市場上,中國基建項目和中國前沿科技產品的走出去,也正在為國產芯片發展帶來更大的生態空間。
今年,國產CPU廠商飛騰與中國華電經過長期的聯合研發工作,完成了國產DCS系統在兆瓦級發電機組的首次海外實裝投運,國電南自基于飛騰嵌入式CPU和服務器CPU自主研制推出的“華電睿藍”火電分散控制系統(DCS),在10月和12月分別于厄立特里亞的Beleza(貝拉扎)電站和Hirgigo(赫吉格)電站成功投運,實現海外能源項目的“一年雙投”。
DCS與飛騰產品
為了了解和把握當前國產CPU在國際市場競爭中的定位,評估國內CPU技術路線與產業生態發展,近日,觀察者網邀請到飛騰公司副總經理張承義進行線上訪談,在采訪中,他圍繞國產CPU的市場、出海前景、相關生態和應用場景等多個角度分享了自己的理解。
以下是訪談內容:
觀察者網:近年來的一個趨勢是中國產品出海,在目前的經濟環境下,出海的進程也有所加速,從你們的角度來看,伴隨中國產品出海,是否順利?另外是跟幾年之前相比,你們有沒有感知到什么變化?你們怎么看待“一帶一路”市場和歐美市場的前景?
張承義:飛騰不僅僅面向信創市場,我們之所以選擇走兼容ARM的技術路線,是因為一直抱有“中國芯片走出國門、走向世界”的愿景。在比較成熟的生態下面,具備走出國門的技術條件。
在發展的過程中,我們也是一步一個腳印在推進走出國門的進程,我們現在第一步做的就是——跟隨我們的一些重大項目先走出去。未來,我們也會直接跟國外的一些整機合作伙伴,或者是解決方案合作伙伴去完成相關的合作。目前,有些國外的整機廠商希望能夠跟飛騰的產品達成直接合作,我們也在接觸,在這種情況下,我認為飛騰已經具備了開始走出國門的一些基礎條件。
最近我們內部也在探討——哪種是更加符合我們現在發展階段的方案?目前看來,主要還是依托我們國內的解決方案廠商,包括整機和大的集成商一起出海。從售后服務、技術支持等各個方面綜合考量,這對飛騰而言是相對比較經濟的一個方案。然后逐步地,如果我們在海外市場拓展到足夠的空間,也不妨直接服務我們境外的一些合作伙伴。
觀察者網:“一帶一路”市場中,原先大家都是用西方的產品,比如英特爾和AMD的產品,現在飛騰的產品出海是不是就意味著給他們多了一個選擇項?
張承義:是的。
觀察者網:那從市場需求和飛騰的產能布局情況來說,你們打算怎么樣去布局?
張承義:我們的產品譜系比較全面,CPU包括服務器、桌面、嵌入式三大譜系。這次用在電廠(中國華電的厄立特里亞項目)上的是我們嵌入式CPU的一個產品,現在我們的幾個產品線都在同步發力,也都在快速迭代,在很多行業都有相關應用,三條線對于我們來說是“三駕馬車”,齊頭并進,從產能到布局上都是平衡的。
貝拉扎電場外景
觀察者網:工業中普遍存在的規模效應,典型的就是需要有一定的量,才能夠把成本做得更低,飛騰現在的市場需求是否支撐你們達到規模效應?
張承義:過去幾年相對來說要平緩一些,由于各方面的原因,政府這方面的采購規模趨于穩定,但是在行業的發展還是有比較喜人的上升趨勢,這方面我們也有一些斬獲,截至2024年12月,飛騰CPU的總銷量已突破1000萬片。這對整個國產CPU行業而言,是個里程碑式的節點。
我認為未來會迎來一個更大的發展。國際上部分國家對于國內芯片行業的限制越來越強,形勢越來越嚴峻,國產芯片可能會找到更多、更大的應用空間。
當然這也要求我們國產芯片廠商能夠拿出更好的產品,來應對市場爆發的需求。
觀察者網:現在國內 CPU 的發展也有多條路線,包括飛騰和其他公司有的是走在不同的路線上,您怎么看待這種多路線發展的現狀?又如何看待現在國內芯片產業的生態和前景?
張承義:我認為這是芯片發展初級階段的必然現象,如果追溯歷史,美國其實在處理器市場剛打開的時候也是“七國八制”。那個時候美國存在非常多的芯片廠商,可能比現在中國的芯片廠商還多,指令集也很多,中國現在只有3、4個指令集,而那個時候幾乎每一家芯片廠商都有自己的一套指令集,比如X86、Alpha、MIPS、Power指令集等等,比我們現在還要多,我認為這是一個產業剛剛起步的時候,必然會發生的現象。隨著市場的逐步收斂,技術路線也會收斂。
從技術的角度來看,指令集只是一個接口和標準,很難說哪一個指令集更先進,基于這些指令集實現的CPU硬件設計的技術,其實才決定了產品的性能。每條技術路線具備推出高性能產品或者低功耗產品的潛力,這是不會有太大的差異的。
而大的差異,其實就是生態的差異。如果現有的用戶或者開發者,在一個相對閉塞的技術路線,那必然會面臨著用戶缺失、應用場景缺失的問題,產品迭代速度就會隨之受到很大的影響。如果沒有一個生態來支撐產品應用規模,產品的成熟度必然也會受到影響。所以我們還是更看好生態相對成熟的路線,因為它畢竟是有一個用戶的基礎在這里。
那么對于現在生態不好的技術路線,最首要的工作必然是在生態上發力,構建應用場景,至少能先在個別的應用場景站穩腳跟,才能說去展望未來,擴展到更大的應用面。如果上來就是遍地開花,那必然會分散生態的力量。
我認為,未來國內的技術路線必然會在市場推動下逐步收斂。在市場爆發的當下,基本上也都能看出來,現在市場最大的兩條路線其實就是ARM和X86,我認為對國內的信創產業,以及未來走出國門開拓市場,最有前景的還是這兩條路線。但是我們也不否認其他技術路線有生存空間,因為任何應用場景都是多種多樣的。現在整個信創因為更傾向于通用產品,在這種通用場景下對生態的規模和投入的依賴是非常大的。
還有一些特定場景,對于生態基礎沒有太大的依賴,可以稱為“短生態”或者叫“小生態”,只需要進行少量軟硬件適配和移植。對于一些新生的技術路線,或者是現在生態基礎仍比較薄弱的技術路線,在這些應用場景中間還是有生存空間的。
觀察者網:如果說生態的話,鴻蒙的生態一開始是兼容安卓的,然后逐步會推鴻蒙原生,在我們之前跟鴻蒙的交流溝通當中,他們也認為,完全去復制一個安卓平臺,其實對于我們來說是沒有意義的,我們其實如果無論是追求自己的發展也好,還是追求全球的技術的發展也好,最終肯定是要超越原有的生態,新的東西才有意義,這樣的情況與芯片的生態是否能做一個類比?
張承義:作為芯片廠商,對于鴻蒙生態的一些發展理念,我也非常認可。
飛騰也一直認為——我們不僅僅是替代,我們要構建的是“替代+升級”的生態,這才是有前景的生態。我們一定是面向產業發展,或者是信息技術發展的方向去實現“替代+升級”,我想這跟鴻蒙的發展理念也是一致的。
類比到芯片行業,我認為也是這樣,個人互聯網時代有PC,PC是Wintel架構,到了移動互聯網,都是ARM架構。ARM在整個的移動的設備上面做了很多年,本來它就有一定的生態基礎。借著移動互聯網的蓬勃發展,ARM抓住了產業變革的機遇。后來隨著ARM芯片的性能逐步提升,移動生態的逐步外溢,它慢慢地開始向服務器、桌面、邊緣的設備開始擴展,其實就是典型的“替代+升級”的案例。
對于國產芯片來講也一樣,現在除了要替代,還要面向芯片技術、信息技術發展的未來前景去做。現階段ARM生態能夠去融合端設備和服務器,打通云、邊、端,打造比較繁榮信息系統新生態。
當然我們也看到了人工智能是現代信息系統發展的最主流的方向之一。大家都在談人工智能,那么未來我們芯片的技術怎么樣跟人工智能技術結合?我認為這是決定未來芯片行業發展的一個非常重要的方向。大家都知道,NVIDIA是當前市值最高的(企業),它在AI芯片的驅動下,市值一直在創新高,就是抓住了AI發展的重要機遇。
飛騰與聯想合作的AI產品量產紀念儀式
從芯片的角度,我們更希望是能夠做到通算和智算的融合。現在我們更多講的是,通算一個體系、智算一個體系,大家在系統級做協同。那么未來的國產芯片技術的發展,我認為一定是通算和智算的融合,一定要把智算跟通算的技術融合在一起,才能占據未來的技術發展主動權。
觀察者網:如果要往通算和智算融合發展的方向研發下一代產品,咱們怎么去分步走?
張承義:這是一個積累和水到渠成的過程。飛騰現在在通算領域,已經積累了很豐富的設計經驗以及生態的經驗;在智算領域,我們也已經投入了一段時間。在新的方向上,我們也是幾條路在同步推進,有服務器領域計算的路線和桌面領域計算的路線,我們會先推出針對不同場景的方案,再考慮推出比較有標志性的融合多種技術的產品。
觀察者網:最近外部的環境發生了一些變化,近期四大協會,包括半導體行業協會,發聲說國外的芯片在安全性上沒有那么可靠,同時這兩年信創在政策上對國產的芯片有加碼,作為國產CPU行業的里面的代表,飛騰怎么看待現在的這種變化?又怎么看待現在國產芯片整個產業的發展現狀?
張承義:我認為國際形勢肯定是越來越嚴峻,對于國內芯片產業鏈的打壓其實一直是在持續加強的,而且是越來越深入,到更先進的芯片領域,受到的打壓也可能會越嚴重。
前段時間新的國際動向,對于我們來說就是一個警醒,“國貨當自強”,不僅體現在我們產品側,也體現在整個集成電路產業鏈的各個環節,都需要我們去關注,去加大投入,去突破,才能支撐起整個集成電路產業鏈的發展,一切都要靠自力更生。
我想,這些協會的發聲,其實是大家對無底線打壓的一個反擊。這一方面說明,我們對于國產的產品現在有一定的信心,呼吁大家更多地采用國產解決方案;另一方面,也是號召大家更多地開放自己的應用場景,更多地給國產芯片提供機會,讓大家去快速迭代更新。因為芯片這樣的產品如果不使用起來,永遠不知道它的問題在哪里。只有用起來,而且成規模地用起來,才能發現產品的短板,然后推動產品去迭代更新,我想這應該是對國產芯片的利好,不管是政策也好,還是產業界也好,其實都開始給予國產芯片更多的包容和信心。
中國半導體行業協會聲明 官方網站
觀察者網:關于飛騰未來芯片的前景、生態的前景,您剛才有提到用戶端希望更多的場景被開放出來,那么對于客戶來說,現在他們跟我們的敘事體系中是一起去討論新的應用場景和產業生態這方面多一些?還是說用戶只是追求一個性價比,或者說尋求一個機械地執行信創規定的對象多一些?特別是對我們央國企來說。
張承義:我想這不是純粹商業化的一個選擇,首先也有可能存在一些外部壓力的影響,就像最近的一些事情,逼迫著你必須考慮替代性的方案,因為來自國際環境的限制存在,你不確定這種限制是否會進入到某個產業和行業的更深層次,任何一個行業都在考慮未來面臨的困境。所以我認為這是在外部壓力的推動下,大家都在做的選擇。大家都在主動審視尋找自己的供應鏈里面有沒有可能會被別人卡脖子的地方。
目前國產的芯片到底做到什么程度?或者是說我們自主的產品、自主的元器件做到了一個什么程度?大家其實都在審視自己,我認為這是一個被動情況下的選擇。
同時,大家也不希望是簡單的、一對一的替換,更不希望替代導致落后,大家肯定還是希望能夠尋找到一個具備相對更好性價比的解決方案,因為每一家企業它都是市場的一個主體,它的產品在用戶側也需要有市場的競爭力。所以它在替代的同時,必然要考慮替代后的經濟性,以及替代后市場的競爭力,我想這是企業更關注的一個因素。
對于政務來講,好用、業務的平穩遷移,這是大家更關注的。對于行業的企業來講,性價比,替代之后的性價比,以及替代后的差異化的解決方案,是不是能夠給客戶帶來價值,這是他們更關注的,這也是為什么我們在產品定義階段,就深入行業、走近用戶,讓用戶提出他們需求的重要原因。
使用飛騰產品的華能水電系統
我們不是閉門造車,不是盲目揣測用戶喜歡什么或者愿意用什么,在產品定義階段,我們已經走到用戶側,走到應用側,看一看用戶接下來需要什么,未來需要什么,以了解和規劃我們的芯片要去定義什么樣的設計和功能。我認為國產芯片,尤其是像飛騰,現在已經具備了去回應用戶對于未來應用需求的能力,只要用戶提出來,我認為從我們的技術能力上,已經達到了可以定向地滿足用戶需求的階段。
現在整個產業界,大家都是向著同一個方向在共同努力,整個產業鏈一起努力,不僅是集成電路的產業鏈,還有各個行業應用的產業鏈,大家一起行動起來,把國產芯片的生態做好,支撐我們更多的產業應用,也能抵御更多的風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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