遺詔曰:朕蒙皇考仁宗?;实鄹草d隆恩,付畀神器,臨御天下,盈三十年,仰維列圣家法,一以敬天法祖勤政愛民為本,自維薄德,敢不朝乾夕惕,惟日孜孜,故自御極至今,凡披覽章奏,引對臣工,旰食宵衣,三十年如一日,不敢自暇自逸。并躬行節(jié)儉為天下先。
嗣位之初,即頒手諭,首戒聲色貨利,一切游觀玩好,稍涉侈靡之事,禁絕勿為,此薄海臣民所共見。溯自西陲小蠢,出師撻伐,旋致敉平,何敢自矜武略,迨后東南瀕海之區(qū),因貿(mào)易而啟紛爭,朕惟古之君子,愛人為大,何忍無辜赤子,慘罹鋒鏑,是用捐小忿,成大信,綏疆柔遠,于今十載,卒使毒焰自消,民夷各安生理,此朕孳孳愛民之隱衷,至今日而庶堪共諒者也。
至水旱成災(zāi),朕竊自愧致累吾民,昕夕憂勞,不惜特發(fā)帑金,拯民疾苦,凡疆臣請蠲請賑,無不立沛恩施,從未屯膏靳澤,己饑己溺之懷,亦中外所共見。侍奉皇太后已及卅年,娛志承歡,敬謹罔懈。慎終盡禮差免愆尤,朕體氣素強,自上年春夏之交,偶爾違和,加意調(diào)攝,總未復(fù)元,去臘還宮后,痛遭大行皇太后大事,擗踴摧傷,漸形虧弱,邇來氣益上逆,病勢日臻,追維在位歷三十年,壽登六十有九,亦復(fù)何憾,顧念統(tǒng)緒至重,亟宜慎簡元良,纘承大業(yè),本日卯刻,特召宗人府宗令、御前大臣、軍機大臣、內(nèi)務(wù)府大臣,親降朱筆諭旨,立皇四子奕詝為皇太子,并諭王大臣等同心贊輔,無恤其他,乃降旨甫經(jīng)半日,神氣漸散,豈非天乎。
皇太子秉性仁孝,植德貞醇,必能欽承付托,其即皇帝位以嗣大統(tǒng),天生民而立之君,使司牧之,惟刻矢憂勤惕勵,于以知人安民,永保我丕丕基。至于觀人之法,鑒空衡平,妍媸輕重自見,惟無私乃克有濟,兼愿中外文武臣僚,精白乃心,各勤厥職,用輔嗣皇帝郅隆之治,則朕懷益慰矣,喪服仍依舊制二十七日而除。布告天下,咸使聞知。
上引《清宣宗實錄》。
道光三十年(1850年)正月十四日,道光帝于圓明園慎德堂去世,享年69歲,傳位于皇四子奕詝,是為咸豐帝。上謚號為效天符運立中體正至文圣武智勇仁慈儉勤孝敏寬定成皇帝,上廟號為宣宗,簡稱宣宗成皇帝。
道光遺詔是由道光帝的傳位密旨潤色而成,這份傳位密旨可謂是清朝最有名的傳位密旨,其原件保留至今,保存于中國歷史第一檔案館,它的獨特之處在于破天荒的寫了兩位皇子的名字,可謂絕無僅有:右起第一行寫道:皇六子奕訢封為親王。右起第二行寫道:皇四子奕詝立為皇太子。
傳位密旨是由兩層黃紙包封,第一層黃紙上用朱筆寫著道光二十六年(1846年)六月十六日,并有道光帝的親筆簽名。放置傳位密旨的鐍匣,除卻安放合葉的一面,其他三面都有封條,上面同樣有道光帝的親筆簽名和寫下時間,比之密旨上的時間晚了一天,說明道光帝寫完傳位密旨以后考慮了一天,才最終下定決心,將鐍匣封上。
從以上可以看出道光帝極其矛盾乃至痛苦的心理,既覺得皇四子奕詝可以,也覺得皇六子奕訢不錯,最后在猶豫之中選擇了皇四子奕詝,但也給予了皇六子奕訢除了皇位之外能給予的最高待遇即親王爵位。
道光帝之所以如此選擇,是因為皇四子奕詝“長且賢”,他的長子奕緯病死于道光十一年(1831年)四月,次子和三子都是早夭,這樣一來皇四子奕詝就是實際上的長子,而且其母親之后更是被晉封為皇后,這對皇四子奕詝來說是個巨大的身份加成。
當然皇四子奕詝雖然成熟穩(wěn)重,但缺點是才氣不足,皇六子奕訢則是文武雙全,才氣十足,但缺點也明顯,不是那么穩(wěn)重,不是那么讓人放心,對于守成的道光帝來說,恪守祖宗成法,讓龐大帝國一直沿著祖宗定下的軌道行駛下去,才是真正的帝王大道,所以他要的是一個中規(guī)中矩的守成者,可以一眼望到頭,而不是皇六子奕訢這樣的不墨守成規(guī)者,他可能會使得清朝更好,但也可能會使清朝進一步衰敗,充滿了不確定性,所以道光帝最后自然選擇了皇四子奕詝。
當然可能是因為傳位密旨上突破性寫下兩位皇子名字,可能是擔(dān)心引起不必要的糾紛,加上當年嘉慶帝突然駕崩以后,道光帝一度找不到傳位密旨,差點沒有順利繼位,因此謹慎的道光帝在公示傳位密旨以后,在病重之際又掙扎著寫下一道朱諭,再次明確立皇四子奕詝為皇太子,要求諸王大臣盡心輔政他,因為是強撐病體,所以字跡有些潦草,咸豐帝也因此成為清朝唯一一位由前任皇帝出示兩道傳位諭旨而繼位的皇帝。
道光帝寫的傳位密旨和立皇太子的朱諭,一共是兩則傳位內(nèi)容,也被記載于《清宣宗實錄》中遺詔內(nèi)容的前面:
上疾大漸,召宗人府宗令載銓、御前大臣載垣、端華、僧格林沁、軍機大臣穆彰阿、賽尚阿、何汝霖、陳孚恩、季芝昌、總管內(nèi)務(wù)府大臣文慶,公啟鐍匣,宣示御書皇四子奕詝立為皇太子。
這則記載只提及皇四子奕詝的名字,沒有提及皇六子奕訢,應(yīng)該是咸豐帝登基以后,考慮到傳位密旨不只是提及到他,還提及到六弟奕訢,會引起其他人的無端猜測,所以實錄中只提及了他的名字,隱去了“皇六子奕訢封為親王”的內(nèi)容。
朱諭:皇四子奕詝著立為皇太子,爾王大臣等何待朕言,其同心贊輔,總以國計民生為重,無恤其他,特諭。
說完關(guān)于傳位密旨的歷史,再來說說這道遺詔的主要內(nèi)容,除卻遺詔核心傳位于咸豐帝和按照慣例夸贊自己愛民如子和減免賦稅等自夸的內(nèi)容,主要有三大核心內(nèi)容。
一是道光帝對自己節(jié)儉乃至小氣的行為做出高度肯定,說道他繼位之初是“首戒聲色貨利”,并且成績是臣民所共見的。
道光帝在個人生活方面確實很節(jié)儉,他以為自己會帶動整個朝廷乃至天下節(jié)儉起來,但他只是感動了自己,朝臣表面配合他節(jié)儉的背后,則是該享受的依舊是享受,該奢侈的依舊是奢侈,并沒有起到明顯的節(jié)儉效果,所以他這個節(jié)儉成績明顯自吹自擂了。
而且他為什么要節(jié)儉呢,是因為當時清朝處于中衰之世,他做不到像先祖雍正帝那般有魄力的進行新政,不敢對龐大的官僚體系開刀,面對巨大的黑暗,面對真正的問題,選擇了避而不見,只能像父親嘉慶帝那般勉強守成,甚至連嘉慶帝都不如,只能想出節(jié)儉這種方式來應(yīng)對,而且并沒有顯著效果,可以說這是一種很無能的解決難題方法。
道光帝這個人還是說一套做一套,他雖然很節(jié)儉,但是修建陵寢卻表現(xiàn)出巨大的浪費,全然沒有節(jié)儉之風(fēng),先是在清東陵的寶華峪修建陵寢,結(jié)果因為漏水將其廢棄,像乾隆帝那樣鋪張浪費的皇帝,他的裕陵也出現(xiàn)過漏水情況,不過是修繕處理一番就繼續(xù)使用,但道光帝這樣的小氣皇帝,竟然堅持換址,最后公然破壞祖父乾隆帝創(chuàng)下的昭穆相建之制,在清西陵龍泉峪重新修建了一座陵寢,是為慕陵,這樣廢棄一座陵寢,又修建一座陵寢,在清朝諸帝之中可謂是絕無僅有,耗費了巨大的財力,也是暴露出道光帝假節(jié)儉的虛偽一面。
最后清朝自然是越來越衰敗,并且如同乾隆帝給兒子嘉慶帝留下白蓮教起義的雷一般,道光帝給兒子咸豐帝留下的則是太平天國運動的雷,咸豐帝登基當年便是爆發(fā)聲勢浩大的太平天國運動,差點使得清朝因此亡國,這場起義的爆發(fā)與道光帝在位時期的碌碌無為,任由吏治腐敗有著很大的關(guān)系。
二是道光帝在位時期爆發(fā)了著名的第一次鴉片戰(zhàn)爭,結(jié)果是清朝戰(zhàn)敗,簽訂了喪權(quán)辱國的《南京條約》,對于這樣的奇恥大辱,道光帝自然也是不好意思,感覺愧對列祖列宗。
但是在遺詔之中,則是有著喪事喜報的意思,甚至是自夸,說道自己是不忍心百姓遭受戰(zhàn)爭,所以“捐小忿,成大信”,并且至今十年,是“毒焰自消,民夷各安生理”,明明是戰(zhàn)敗者,卻把自己包裝成為可以輕松擊敗對方,但是因為不忍心百姓遭兵災(zāi),所以給對方一些好處,將對方打發(fā)走,以求百姓太平安樂的圣明寬仁之主,如果不懂這段歷史,只讀這段內(nèi)容,怕是還真會信了,頗有些厚顏無恥的意思。
三是道光帝對嫡母孝和皇后的孝道,孝和皇后僅比養(yǎng)子道光帝大6歲,不過雙方感情還可以,尤其是當嘉慶帝突然駕崩,傳位密旨一時之間找不到之時,孝和皇后在有兩個親兒子的情況下,是選擇支持道光帝,以下發(fā)懿旨的方式支持道光帝繼位,所以道光帝繼位以后,對于這位養(yǎng)母是極盡孝道,母子關(guān)系很是融洽。
道光二十九年(1849年)十二月,孝和皇后身體不適,隨即身體狀況急轉(zhuǎn)直下,開始病重,道光帝是連忙在孝和皇后身邊服侍,不久孝和皇后病逝,當時道光帝已經(jīng)是68歲的老頭,而且身體也不好,是“哀慟號呼,擗踴無數(shù)”,表現(xiàn)的極度的悲傷,并且不顧王公大臣的一再勸阻,堅持恪守孝子居喪的禮節(jié),在喪處是“席地寢苫”,并且每逢祭奠行禮,也是哭必盡哀。
等到孝和皇后的靈柩移置綺春園迎暉殿后,道光帝仍然在慎德堂守靈,經(jīng)過這么一折騰,道光帝是“擗踴摧傷,遂至大漸”,意思是在過度哀傷和勞累之下,道光帝也是走到了生命的盡頭,在一個多月以后駕崩。
如果孝和皇后病逝以后,道光帝不那么哀傷和勞累,他即使身體不好,但是起碼可以多活幾個月,如果調(diào)理得當,多活個兩三年估計也沒什么問題,可以說他就是因為太孝順嫡母,最后導(dǎo)致自己的生命被加速結(jié)束。
可以說在孝道方面,道光帝做的是相當可以,不過唯一說不過去的是,按照清制,孝和皇后死于嘉慶帝之后,可以另立陵寢葬于嘉慶帝附近,然后再以丈夫所葬之陵名加以方位取名。像嘉慶帝死后葬于昌陵,孝和皇后的陵寢建于昌陵之西,因此名為昌西陵。但是道光帝在位30年,為自己修建了兩座陵寢,按理說也應(yīng)該為嫡母修建陵寢,畢竟古人事死如事生,很是重視身后之事,但是他并沒有,直到孝和皇后死后才開始選擇陵寢地址,實在說不過去。
可能是因為母子二人有什么心結(jié),道光帝一直忍著不說,只是盡孝道,關(guān)鍵大事卻不做。又或者是道光帝節(jié)儉到極致,但是自己的陵寢不委屈,嫡母的陵寢該委屈就委屈,該省就省,省一時算一時,先緊著自己的陵寢來。
這也說明道光帝不只是極度節(jié)儉之下暗藏虛偽,他極盡孝道之下也是暗藏文章,可以付出行動,可以口中恭恭敬敬,但是真要花錢建陵寢,那就只能裝聾作啞,拖一時是一時,等到嫡母病逝了,實在挺不住了再辦,但是剛剛辦起來時他便是駕崩,等到兒子咸豐帝繼位以后,因為太平天國運動的爆發(fā),國庫空虛,所以只能委屈自己的嫡祖母孝和皇后,對于昌西陵的修建規(guī)制進行了縮減,使得昌西陵與慕東陵同為清朝皇后陵中的最為簡陋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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